241打進京城
錦州,盛京陸軍軍官學校的操場邊,簡陋的校務處辦公室還是一樣的簡陋,那幾座低矮的房子在眾多的學兵們的心裡,早已經成為高大的「聖地」。穿著整齊的藍色制服的學員們,行過這裡時都會放輕腳步,更不會放聲談笑,相反地,他們經過這裡之前一般都會整理一下軍容,唯恐因為自己的問題影響到武毅新軍的形象。
在速成班結業典禮行將舉行的時候,張紹曾卻在辦公室背著手走來走去,眼光不時地在桌上的學員分配表和窗戶外面逐漸集結的學員身影之間來回梭巡,偶爾還伴隨著一聲低沉的歎息。
學員們、學兵們之中湧動著一股暗流!也許今天的速成班結業典禮上會爆發出什麼事端來?是啊,應該是這樣,爆發是正常的,不爆發反而不正常!
窗外,又一隊學員的身影晃過,張紹曾摸出懷表看了看,伸手去取衣帽架上的軍帽,卻聽門外的衛兵在立正打報告,接著,二師副師長段祺瑞就風風火火地闖進了教育長辦公室。
段祺瑞沒有行禮,一邊向張紹曾丟了一個眼色,一邊反手指向門外道:「敬輿兄,你這裡也不對勁兒啊!」
「嗯!」張紹曾點著頭快步走到門口,揮退送茶的衛兵後關上房門,這才伸手示座道:「段老哥,您坐,聽你的意思……二師也是這樣?!」
段祺瑞將頭上的軍帽揭下隨手一丟道:「大帥再不回來,我們可是彈壓不住了!二師那些參謀和營連軍官們都在打堆兒,看眼神子都不對!我聽說,他們要殺到北京去迎接大帥回錦州!聽說錦西那邊的一師也一樣。」
「唉!」張紹曾長出了一口氣,李燾在北京待得時間也太長了一點。張佩綸年關一過就到了錦州,灤州兵變後不久聶憲藩也回來了,前幾天朱其琛也帶著新的鈔紙樣板回到遼西開發銀行的總辦室,緊鑼密鼓的準備著發行新錢的事兒,昨天,就連參謀部戰略研究室主任常淦也回來了。可是他們帶回來的消息除了「大帥安好、夫人安好」之外,還有朝廷對錦州的猜忌!
作為盛京將軍府和武毅新軍總部的高層,張紹曾、段祺瑞等人能夠得到比較確實的消息,能夠理解李燾想將京城的事兒完全搞定才回錦州的心思,可是老相和聶老帥去世、李燾鬧朝堂、打門官紅帶子、灤州兵變等等事兒一發生,留守諸人個個都是捏了一把汗!高層都是如此,消息來源不完整、即便完整也未必能夠理解其中因由的中、低級軍官、職員們會有何等感覺呢?反正,朝廷要扣留大帥於京城的消息在關外是不脛而走!
張紹曾拿起桌上的名單遞給段祺瑞道:「老哥,您看看這個,分配到二師的名單。」
今天要在結業典禮上公佈的分配表,段祺瑞早看過了,甚至每個名字都被暫領盛京軍務的他刻在腦海裡。不過他還是接過了名單匆匆地瀏覽了一遍,皺眉道:「今天本來是大帥給結業學員們講話的,可是,唉!恐怕要出事兒,你看是否需要憲兵……」
「不用!」張紹曾擺手道:「我相信我的學員,他們有著最強的紀律性和軍人榮譽感。就算出點問題也都是善意的,也給關內來的武毅軍、淮練軍老大哥們看看,到底什麼是武毅新軍!」
段祺瑞還是不放心,原本他是可以不跟張紹曾商量就調動憲兵的,不過,軍校的事兒跟部隊裡始終有那麼一點點的區別。
「可是萬一出事怎麼辦?咱們武毅新軍官校第一期的速成學員結業典禮可不能辦砸!」
張紹曾拋開心裡最後的一點擔心,揚起下巴沖窗外的藍色人群示意後笑道:「昨夜我想了很久,他們要鬧事該是如何鬧法?是把自己的結業典禮搞砸?還是各自聚集起來不服從命令和分配?又或者是脫掉軍裝走人?都不是!換作是我,我會在結業典禮的時候以一個最標準的武毅新軍軍官姿態出現。」
「蓬」的一聲,段祺瑞將名單重重地拍在桌面上,正色道:「我是怕鬧出大逆不道的亂子來!我們不能保障觀禮的人跟我們是一般心思,不能保證淮練軍的新學員也絕對忠誠於大帥。軍人先鋒會那些個口號萬一在此時爆出來,萬一這消息傳回京城,那大帥就真的回不來了!」
今天來觀禮的有盛京地方上的新舊官員、有旗人親貴、有蒙古顯貴、有南方各省的代表,還有德國、美國和口木的軍事代表團成員,甚至連俄國人也派出穿著便衣的薩哈諾夫代表關東總督出席典禮!
如此場合,紕漏是萬萬不能出的。可是段祺瑞提議要調憲兵部隊進軍校,張紹曾心裡是一萬個的不願意!實際上他也清楚,憲兵團的部隊多半已經到達軍校附近了,只要一聲令下就可源源開進軍校維持秩序。
「段老哥,您想想,換作學員的身份想想。我實在不想讓第一期的學員們就將愛國的熱情折損一半在軍校內!這個熱情鼓動到今天這種程度也太不容易了,是兄弟們在戰場上用生命換來的。折不得!不能折!」
段祺瑞黑著臉反問道:「敬輿兄,我的教育長,那你能保證不出事兒?軍校一旦出事兒,我敢保證,一師、二師都會出事,三師也會跟著出事兒!那時候,你我攏不平這個場面,就算去樺甸請高幼常來也攏不平,只有大帥能鎮住場面,可是這裡一鬧,大帥還能回來嗎?」
張紹曾苦著臉左右為難,眼看著自己精心教育出來的學員們要在憲兵的看護下進行結業典禮,教育長的心頭湧起了萬般滋味。可是,段祺瑞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是完全必要的!怎麼辦?
在段祺瑞的目光注視下,張紹曾突然靈機一動,失聲道:「有了,今天典禮一開始就宣佈大帥已經啟程回遼!」
段祺瑞愕然呆看張紹曾半晌,苦笑道:「你這是拆東牆補西牆吶!今日把消息宣佈出去,半月內大帥不回錦州,到時候……哼哼!二師是早有人放話了,如果大帥狀況不利就立即帶兵打進京城!」
「誰?!」
「誰?陳良輔!」
張紹曾一愣,他很快明白了這個人物的關鍵處。山東來的武衛右軍出身的軍官陳良輔,現在也是軍校合成參謀班的學員。那就跟段祺瑞的山東老班底、二師和軍校都掛了鉤!
「衛兵,請中級合成的陳良輔來一趟!」
沉默的等待中,繞陽河一戰中的英雄營長陳良輔在門口打著報告出現了。
由段祺瑞領銜的武衛右軍「援建武毅新軍」的軍官團先後有兩百多人,陳良輔是唯一掌握主力部隊並進入中級合成班學習的,結業後也鐵定是主力團長的位置。此時,他看著兩個黑著臉的長官,只能保持著立正姿勢僵在門口,心裡卻有些明白即將面對什麼事情,也慶幸自己的準備工作做到了前面。
張紹曾上下審視了學員一通,突然提聲道:「陳良輔!」
「到!」
「你打算在何種情況帶兵打進北京啊?你們四旅、還有中級參謀合成的先鋒會是如何醞釀此事的?」
陳良輔偷眼看了段祺瑞一下。他清楚,正是這個老上官、山東武衛右軍曾經的代表人物將自己捅給了教育長。部隊裡、學員中在傳說著,大帥在官場上鬥不過袁世凱,因此無緣直隸總督,因此被留在京城而由段祺瑞這個右軍曾經的骨幹人物暫領盛京軍務,由此種種,朝廷要借助袁世凱吃掉武毅新軍的意圖昭然若揭啊!此時,李燾在京城的所作所為,灤州的兵變在武毅新軍中低級軍官們眼裡,是大帥在發出信號,不,是命令!命令所有忠於大帥,忠於大帥復興民族事業的軍人們的命令!
「學員陳良輔,回答我的問題!」
陳良輔在心裡詛咒著「已經叛變了大帥」的段祺瑞,卻不能不恭恭敬敬地回答「被蒙蔽」的教育長的問話。
「是!」陳良輔一個立正,將胸膛挺得老高,邊斜眼再次盯了一下穿著少將軍服的段祺瑞,邊大聲高氣地回答:「報告教育長,四旅先鋒會會議認為,大帥已經發出了在京城的危險信號,需要部隊立即動員起來開進山海關……」
張紹曾臉色鐵青地道:「這是兵變!」
陳良輔音量不減地道:「就是兵變!是兄弟們保衛大帥,徹底推行國家主義民族革命的兵變!」
段祺瑞忍不住抬手直指陳良輔罵道:「放肆!你這是在害大帥!」
「衛兵!」
張紹曾吃驚地看著立即出現在門口的自己的衛兵和衛兵身後一大群學員。剛才的呼喊不是出於軍校教育長之口,而是學員陳良輔。
陳良輔帶著些許得意和一絲挑戰的意味看了看段祺瑞,轉身向衛兵道:「把叛變武毅新軍的段祺瑞關起來!」
還沒等錯愕中無法回神的段祺瑞、張紹曾反應過來,衛兵和學員們就應聲湧進辦公室,七手八腳地將段祺瑞反扭著壓趴在辦公桌上。段祺瑞一臉冰冷的容色沒有任何的反抗,任由衛兵和學員將自己押著,還向急忙命令軍人們放手的張紹曾搖搖頭,一臉不屑與這些愣頭青講道理的神情。
張紹曾確實沒有想到會出現如今的事態,也許軍校相對於部隊更平靜一些,他只是擔心暗流湧動而沒有發現任何異動,這才試圖勸說段祺瑞不要調動憲兵部隊進軍校,也沒有理會到方才段祺瑞「危言聳聽」的背後情由。
「你們還是武毅新軍的軍官嗎?這是公然違反軍紀!我命令你們,立即放開段師長!他是你們的上級,武毅新軍全軍的代理總統官!」
「敬輿,不用說了!」被人壓在桌上動彈不得的段祺瑞嘶啞著聲音喊道:「他陳良輔要洗脫自己身上右軍的痕跡,要向兄弟們表白自己對大帥的忠誠,就需要拿一個右軍出身的人來開刀!」
張紹曾現在是又悔又急,他一力維護的軍人熱情如今已經脫離了理性的控制,甚至部隊的組織形式也無法制衡這股子已經成為「邪氣」的熱情!萬般無計之下,他伸手拉開抽屜拿出裡面的左輪手槍,直指陳良輔道:「住手,統統住手!這裡是軍校,你們是軍人,軍人的榮譽不是用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違抗軍令!衛兵,立即退出去,學員,立即退出去!」
槍口下,教育長的威信在逐漸地恢復,包括陳良輔在內的軍人們的眼光中出現了猶疑。
「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是當兵的!可是,大帥現在需要的不是兵變,而是加快部隊的擴編步伐。容納武毅軍、淮練軍,抽調軍官、學員支持南方各省編練新軍不是肢解我們,而是壯大中國的國防力量,將武毅新軍的影響力實實在在地擴展到全國!段師長忠實地執行了大帥的命令,他何罪之有?他何曾有過半分叛變武毅新軍的思想和作為?!他……」
「教育長!」陳良輔上前一步,用胸口抵住張紹曾的槍口,問道:「那大帥為何遲遲不能動身回錦州?為何灤州兵變?為何大帥要大鬧京城?為何這一批畢業生大多數不能穿著武毅新軍軍服去各省?弟兄們擔心吶!」
不瞭解實情的官兵們耳聽大帥在京城的遭遇,眼看著非武毅新軍部隊源源開到關外,又遲遲不見李燾回錦州,在各種傳聞製造的緊張空氣下,各種想法都有可能產生。畢竟,李燾在他們眼裡就是神!為了這個神,軍人們甚至可以闖進軍校教育長的辦公室逮捕暫領盛京軍務的段祺瑞。
真要給學員們解釋清楚?不,段祺瑞如今的下場就已經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除了李燾本人,誰也無法給官兵們說清楚!
「立——正!」
聶憲藩排開校務處門口的學員們,邊走邊喝出口令,在一片立正時腳後跟的碰撞聲和「聶司令來了」的傳報聲中走進教育長辦公室。
張紹曾大喜,正要說話,卻見聶憲藩擺擺手後,板著臉喝令道:「放開段師長,來人,將陳良輔抓起來關禁閉,等候軍法處置!」
學員們猶豫了一下,幾個抓住段祺瑞的學員鬆了手,卻沒人去抓陳良輔。
「聶司令,您怎麼來了?您沒有被,被段師長支開去應付那些人?!」陳良輔硬著頭皮說著話,同時從聶憲藩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其實聶憲藩此時出現在這裡的事實本身也說明了傳聞不實。他左右看了看,伸開胳膊道:「弟兄們,我帶頭違法了軍法,該受軍法處置,走,押我去禁閉室!」
當即有幾名學員夾著陳良輔走了出去,門外的學員在一陣嗡嗡的議論過後恢復了平靜。
聶憲藩扶起段祺瑞道:「芝泉兄,您受驚了,唉,兄弟最近忙著試炮,想不到部隊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這個陳良輔,他不配為軍人!」
「對大帥,對武毅新軍,陳良輔是忠實的。維誠,今天這個事兒倒讓我看出了軍中的問題,咱們沒有足夠重視官兵們對大帥的感情,沒有從一個士兵或者低級軍官的角度來看待目前軍事、政治問題上的變動。」說著,段祺瑞指著自己的腦門強笑道:「唉,這裡面還是統帶舊軍的腦筋吶!」
聶憲藩默然地在段祺瑞的胳膊上拍了拍,看看門口一臉負罪神情的學員們道:「這事兒從來就沒有發生過!都去準備參加速成學員結業典禮!聽口令,立正!向後轉!齊步走!」
等學員們整齊地離去後,聶憲藩向段祺瑞、張紹曾笑道:「軍心可用,時機看來是一步步地成熟了,咱們得加強舊軍整訓,大帥回歸之時興許就是……」
張紹曾快速地瞟了一眼段祺瑞,急道:「這麼急?」
聶憲藩壓低聲音道:「大帥在京城裡鬧騰,淮軍左翼的灤州兵變,周老爺子就任山東,唐先生履任江北,朝廷的底細在如此種種之後已經盡知,各國的政策也一一摸清。如此,就看大帥如何利用廣西匪患和軍事援助手段聯結南方張、劉二督了!事成,則大事可舉!」
「可惜,這些個情況還是不能給下面講!」段祺瑞苦著臉揉著被扭得生疼的胳膊。
張紹曾沉吟一番後道:「我看,先鋒會內可以少許透露風聲。否則,下一次官兵們不知道要扭誰了?」
段祺瑞乾笑兩聲看著聶憲藩。
「我同意。不過,陳良輔和參與這次鬧事的學員必須加以重處!否則,武毅新軍的軍紀將因此不復存在。嗯,他擔心大帥,就罰他去北京城統帶將軍府衛隊如何?」
段、張二人交換了眼色之後,俱都點頭表示同意。確實,讓一個團長去北京保衛大帥家眷,已經是降級任用的處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