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爭鬥突起
大紅的花轎在軍兵們和天津百姓的護擁下上了特意準備的「花車」，這節車廂再不是由普通客車廂簡單改制的，而是專用於達官顯貴出行用的，還被李燾命人特意扎滿了各色鮮花，可謂真正的「花車」。
袁世凱在李燾要舉步上車時，頗不得體地搶先了一步，將李燾擋在車廂的接口處，低聲問道：「光翰兄，宋大帥去了，毅軍的事兒您的給個話兒才行。」
就在昨天，八十二歲的老帥宋慶病逝，今日消息才傳了出來。為了在到場祝賀的毅軍將領馬金敘等人面前表示出對宋大帥的尊敬和懷念，李燾精簡了迎親儀式中最熱鬧的部分，讓這備受矚目的迎親顯得有些虎頭蛇尾。
聶憲藩頗有些不滿地在月台上道：「制台大人，花轎還得趕到京師，今夜是……」
「維誠！」李燾打斷了聶憲藩的話，乾脆拉了袁世凱拐進車廂，才道：「李燾分身乏術，毅軍的事兒，就請項城兄做主了。嗯，我這邊整編淮、練軍事尚未完結，實在不宜……此時，右軍未擴編整頓，毅軍也不能開到關外去吧？！」
袁世凱大喜卻刻意地壓抑著，故作難色道：「袁某雖有練兵幫辦的名義，可是在毅軍中影響頗淺，恐怕不能服眾，因而鬧出事端來吶！再則，直隸軍械洋務，如今是根底全無，供應右軍尚且不足，怎可再供毅軍？」
「項城兄是怪責李燾了？」李燾故意反問了一句，又不等袁世凱發話就一臉義氣地道：「錦州會略盡綿力的。五千條快槍、十萬塊龍洋！？」
前不久，他還在爭奪軍權部隊，現在的李燾，卻在賠錢賠軍械，將毅軍往袁世凱懷裡塞，明面上也就是往榮祿和朝廷的懷裡塞。這是因為他的實力不是無限的，將淮練軍和武毅軍整頓之後，再也力量容納毅軍加以改造；而且，做人不能太過，囊括直隸諸軍而去，只會將盛京與朝廷的關係搞得更緊張。一番跋扈之後，也該緩和緩和了，這個婚禮和毅軍之事，就是緩和矛盾的契機。
袁世凱翹起了小鬍子和大拇指，笑得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地讚道：「光翰兄高義、高義！」
「漢臣是一體的嘛！關外鐵路之事，還請項城兄多多照應著才是。」
袁世凱前不久得了關內外鐵路總辦的兼署銜頭，正是目前修築山海關到錦州鐵路的負責人。
「袁某理會得，最遲明年開春，山海關到錦州必定通車！光翰，世凱冒昧了，您得帶著新嫁娘回府了，可惜……」說著，袁世凱兩手一攤，無奈地道：「袁某職在津門，不能去鬧鬧洞房了。」
見到這位總督如此做作，李燾也知道該走了，乃笑道：「聶府這邊的宴席還等著項城兄支撐著哩，告辭了！」
袁世凱樂呵呵地跛著腳剛下車，火車就發出一聲長鳴，隆隆地開向北京，只留下站台上久久不願意散去的天津軍民還在熱烈地議論著迎親之事。
按照規矩，此時的李燾不能和聶紅衣說話，人家頭上搭著紅蓋頭，在送親的婆娘們陪伴下，哪裡有機會跟你說話？！與真資格的小舅子江玉麒和江家二叔也說不上多少話，談笑幾句、車過楊村後，他就拉了葉長生到一邊計議。
「真要把毅軍給他！？」繞是葉長生擔任了一年多的總參謀官，性子已經更見沉穩了，一聽李燾說了毅軍之事，還是吃驚地追問了一句。
「嗯！」李燾很認真地點點頭：「朝廷用榮祿重建武衛三軍來抗衡武毅新軍，以達成軍力上的平衡，只有平衡才能給老佛爺左右局面的機會。榮祿目前除了朝廷的大義名分和糧餉優先之外，並無建軍之實力。洋人兩年內不向大清國輸送軍械，這可是擺在榮祿面前的難題，因此，他才會明知太后意圖而與我暗中合作，以維持其權位。再則，榮祿要重建三軍，非依靠袁世凱不可，咱們現在給袁世凱一個面子，也就是在維持武衛三軍與武毅新軍在名義上的平衡，朝廷在放心之餘，對錦州的掣肘就會小很多，對我爭取總督東三省之事，就有利了很多。而且，在目前的條件下，失去毅軍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損失，卻給局外人造成一種印象，一種不用擔心武毅新軍無限制擴大到威脅其利益的印象。這，對我們推行東北策略是有莫大好處的。二哥，您看孰輕孰重呢？」
葉長生對眼看著輕輕伸手就能得來的毅軍被送給袁世凱，還搭上了銀子和軍械，心裡著實有些捨不得，可李燾說的道理是實在的，是重點。不過，有句話還得提：「袁世凱此人相信不得！」
留過洋、有維新思想的葉長生，對袁某人可謂是恨之入骨，不僅僅是政治上，還有人品上。袁世凱在李鴻章失勢後抱榮祿粗腿的醜態，在葉長生心裡是要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對沒有軍人氣節的袁世凱，他是不願意搭理的，就算是今天這從聶府到火車站的一路上，葉總參謀官也沒跟袁世凱對過眼。
李燾點點頭，不過他心裡清楚得很。不能相信不代表不能合作、不能相互利用，只是在合作時多留一手而已。對袁世凱，李燾可不止留了一手、兩手的！
這一次毅軍問題上袁世凱承情了，那麼，兩江問題上、關外鐵路問題上，袁世凱就得立馬還回來。劉坤一以疾乞退的折子打到北京，被慈禧拒絕，面子上是慈禧尊重老臣，實質上是慈禧和朝廷還希望兩江和湖廣為朝廷的新政大力地出錢、出力，老牌子的湘系首領也要出面頂缸！新政伊始，兩江總督北洋大臣就病退，天下人能不生出對新政的疑慮？朝廷是需要用新政來收權的！
可憐老邁的劉坤一啊，這老頭子是真心要病退的！慈禧不准，那就繼續操勞吧，那就……
兩江總督之位，李燾是很想拿到。在他的心裡，關外鐵路一成，關外局勢稍緩，在填駐廊坊的禁衛軍漢軍旅的幫助下，武毅新軍以精銳一部潛襲京師就有了可能，實施「兵諫」就能少流血、少花時間，成效也會大上許多！問題就在兩江，控制兩江就等於控制了江南財賦之地，就控制了半壁江山。那時候，他再也不會擔心什麼南北對立的事情了，他也不會將其他的督撫們放在眼裡了！
如今，周馥就任山東巡撫，略出政績之後，就有了就任兩江的資格！李燾再多拉一些臂助，到時候一呼應，兩江總督之位估計會比李燾本身要爭取的東三省總督更早地落到周馥頭上。屆時，胡殿甲、范振仙、葉賢基的部隊開向江南擴充，穩定兩江不成問題。
飯一口一口的吃，眼光卻要始終地盯著鍋裡。屆時袁世凱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應該詳加考慮了。
「雲樵，你去德國不僅僅是參觀學習的，你還是實質上的中**事代表團團長，承擔著軍政兩方面與德國聯誼的任務，也承擔著繼續執行德國扶持載灃政策的任務……」李燾頓了一頓，將很想突口說出的一句話忍回肚子裡——載灃是要在君主立憲時推到台前撐場面，為日俄戰爭時中國的政策服務，最後卻要滿清的覆亡畫押作結！
「袁世凱與德國的合作關係進展到了哪一步？我們目前無從得知，你卻可以在德國施加影響，讓德國人專注一點！他們要扶持載灃和盛京就全力以赴，別他娘的朝三暮四！」
葉長生領會到了李燾的意圖，不就是要求德國人停止與袁世凱的交往嗎？李燾與載灃在德國人穿針引線下，尚未見面就達成了合作，這個合作在德國人眼裡，肯定比袁世凱如今的地位和實力重要了許多，事實上也是如此！
有自信完成任務的葉長生調轉了話頭道：「看你，此時還打著算盤，哪裡像一個迎親的新郎倌兒！？」
「哼！」李燾故作生氣的模樣瞪了葉長生一眼，又壓低聲音道：「我在猜算今天能收多少禮錢？」
「你……呵呵，哈哈！」葉長生錯愕中醒悟過來，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位大帥兄弟，真的是軍人嗎？現在怎麼越看越像一個絞盡腦汁斂財的小商人吶？看那兩眼放光的德性，簡直貪婪到了極點！不過，今天能收到多少禮金呢？這個問題要好好地琢磨一下，期待一下，整編淮、練軍的軍械，可望在今天的禮金裡解決一部分了！
盛京將軍府裡同樣是披紅掛綠，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留府協助老太爺李汝棟待客的唐紹儀、常淦、朱其琛等人往來穿梭，忙得腳不沾地、不亦樂乎。
文臣們，有唐紹儀這個道員接待也算不差，就算是王爺來，也不會沒了面子。
武將們，有常淦這個中校接待，新舊軍的不同體制下，人家常淦是參將的銜頭，待個客足夠啦！何況，如今在京的將領們，要不就是直隸近畿的駐防軍，要不就是禁衛軍，真正的神機營、虎神營已經不吃香了，就算吃香，也得給曾經當過步軍統領的李大帥面子！何況，朝廷新貴鐵良也在一邊作客，一邊當起了半個主人呢。
朱其琛則眼睛賊亮，專門往京城名流大賈堆裡鑽，在打通盧大老闆之後，京城的商戶人家對盛京投資之事，興趣日漸濃厚，一筆筆銀子匯成洪流向關外湧去。此時，就算朱其琛想摀住口袋不受也不成了。
八大鐵帽子王來了，醇王爺的小弟載洵代表還在德國的載灃來了，慶王府則是奕劻親自出馬，這王爺和回春的榮祿攜手而進，著實地驚動了整個將軍府內外的客人們。更大的驚動來自中南海，總管太監李蓮英收斂了平日的氣勢，客客氣氣地來到將軍府，也不宣旨，而是坐等李燾的迎親隊伍回來。
還沒下值的軍機大臣和行走軍機們也一個個溜了過來，當然，他們很可能得到了慈禧的開恩默許甚至授意。
「朝廷諭令各省設立武備學堂，規制以天津武備學堂舊制為例，參照盛京陸軍官校。唉，這個事兒難辦吶！」榮祿跟奕劻是有話要說的，他們尋了一個略微僻靜的地方，卻故意讓唐紹儀等人能夠聽到說話。
被慈禧責令整理戶部的奕劻愁眉苦臉地道：「榮相，您那邊的餉銀催得也著實緊了，這年關剛過，連皇家老佛爺的供奉都減了不少，才湊足盛京的，您這一來，奕劻恐怕是要跳河上吊了！唉，宋老帥剛去，莫要逼得奕劻也跟著……」說著話，奕劻用眼角瞟了唐紹儀一下。
榮祿見堂上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只有李蓮英似乎漠不關心地跟李汝棟小聲說著什麼，乃笑道：「慶王爺說笑了，說笑了！榮祿剛得天津電報，新郎官今兒高興了，給了毅軍七萬二千兩銀子和五千條新式快槍。」
榮祿故意隱去袁世凱在電報裡的主要意思。這話落在別人耳裡，就成了李燾又伸手到毅軍了！宋慶剛去，李燾的手就伸到毅軍上，未免有些……
奕劻笑道：「那還不是孝敬您榮相的？李大帥說了，毅軍本就是關內之軍，此番襄助無非是表達臣子為國分憂之心而已，決無染指之意。毅軍，不還是您榮相統領嘛！」
榮祿沒想到奕劻會如此說，這老狐狸剛才在將軍府門口小聲答應的話呢？此時竟然全數忘記了？！唉，慶王府，信不得！大清的天下，恐怕真要賣在慶王府手中啊！
奕劻可不管榮祿那似乎要殺死人的目光，他看到的是，那些親近李燾的軍人官員們似乎都向自己靠攏了不少。不過此時，話還得說回去，否則和稀泥就變成一邊倒了！
「榮相莫急，武衛三軍的銀子，等三月各地的解銀一到，一準兒地按照章程撥給。軍械之事，奕劻也去賣個老臉，跟張督（張之洞手裡有漢陽廠）、劉督（劉坤一手裡掌握著江南局）要些精良的，莫要象上回一樣，朝廷下旨過去，他們盡弄些破爛貨來應場面。」
榮祿此時是有求於人啊，忙順籐摸瓜道：「錦州那邊的軍械……」
奕劻一翻眼皮子道：「那就是榮相您的面子了。」
榮祿正要說話，卻被奕劻作勢止住，只聽慶王爺呵呵一笑指著旁邊的載洵道：「等醇王爺回來，定然也如今天一般熱鬧，榮相的憂慮可以盡消也！」
眾人笑著附和，連李蓮英也在一旁陰測測地說了兩句。
此時的榮祿卻想起那日向載灃提起嫁女之事時的情形，載灃的臉色顯然不對勁兒啊，這個強扭的瓜會甜嗎？自己真能借助載灃和李燾勢必聯合的關係，整理出武衛三軍嗎？
一切都是未知之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