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傾城送親
二月二,龍抬頭。
這個日子對於除了皇帝之外的所有大清國人,都算得上是大喜之日,宜動土、婚嫁、遠行……這一天,興許天津城本來有很多個婚嫁喜事要辦的,不過自從李燾公佈了迎親之日後,心存感激的天津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聶家的宅院。
一大早,天津城裡的氣氛就顯得很熱鬧,不時在某個角落裡響起一陣鞭炮聲,八里台、紫竹林、鹽官浮橋這些前年盛夏時節的戰場上,都有人們聚攏在一起翹首等待。因為不知道從哪裡傳出的消息,盛京將軍要在迎娶新娘之前,首先到這些地方告慰他的兄弟們。更多人則擁擠在老龍頭火車站和聶府之間的街道兩旁,等待著想像中龐大的迎親隊伍的出現。
李燾和從錦州趕來,準備搭船出洋的葉長生、吳佩孚、黃毓英等人,早早地在北倉就下了火車,騎馬直奔小擺口戰場。
春耕的農民在剛剛散去寒氣的田間耕作,清除方才萌芽的雜草,給莊稼騰出生存的空間。小沙河邊的柳樹突出嫩綠,在東方的初升朝陽映照下,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紫色,連同從地表升騰起來的白色水汽,顯得曼妙而朦朧。
四人四馬肅穆地慢慢前行,不遠處有個小土包。
「大帥,那裡就是苟兄弟……」
李燾其實並不需要黃毓英的提醒,這個地方他記得很清楚,就像記得鹽官浮橋戰鬥前自己和苟來順的說話,記得苟來順夾起炸藥包衝向英國人機槍陣地時的喊話一樣。
槍炮聲和奔騰如雷的馬蹄聲似乎又在耳邊響起,李燾腦中模糊的苟來順緩緩向後栽倒的身影,在此時已經與二柱子的身形重合。他分不出自己是來看苟來順還是二柱子,這兩個親兵,都是兄弟!
「光翰,你看那邊。」葉長生用馬鞭指向小山包下的麥田,那裡有一個老農正俯身在地裡翻撿著什麼東西。
李燾看了一眼,翻身下馬,大步向老農走去,其他人也紛紛下馬跟了過去。
老農顯然認出了來人,那個被其他三個藍衣軍人簇擁著的,掛著一個金燦燦肩章的,上唇留了一綹小鬍子的年輕軍官,不是傳說中的李燾大帥會是誰?!
老農手裡的東西無聲地掉落在麥苗中。
李燾走到近前,躬身搶先撿起那個東西。那是一小塊手榴彈的彈片,想來,這個生鐵鑄造的東西硌了老農的鋤頭,或者是紮了老農的腳,這才被人發現。
「小的,小的……」
「老爹,不用多禮!」李燾制止了老農扎馬問安的動作,將手中的彈片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陣,收進衣兜裡,轉頭看了黃毓英一眼。
衛隊長拔出腰間的盒子炮,張開機頭,在李燾肅立的瞬間朝向天空「啪啪」地連發三槍。
「來順兄弟,你的弟妹現在過得很好,都上了學堂,有我照看著,有武毅新軍照看著,決計不會虧待他們。今天,我要娶親了,本來應該高高興興的,可是一想到那麼多的兄弟沒來得及娶妻生子就長眠在衛國的戰場上,我卻……不來告慰你們,我的心不安生,不來告訴你們武毅新軍的今天和未來,咱們保衛著的這片土地的未來,我的心也不安生。天,很快就要變了,變得晴空萬里,不再有一絲的雜色!」
李燾說完,沒有行慣常的軍禮,而是將軍帽取下,朝著小土包微微躬身,行了一個長長的注目禮。與此同時,他不能在老農面前甚至其他任何人面前說起的話,都在心裡默默地給苟來順傾述了。
在這個世界上,李燾是孤單的!他唯一能夠放心傾述的對象,就是二柱子和苟來順了。
老農看著神情肅穆得有些嚇人的年輕軍人們,大氣都不敢吭一下,直到李燾他們上馬走遠了,他才突然想起,前村的秀才好像說過,二月二就是盛京將軍李燾大帥娶親的日子,這才反應過來丟下鋤頭,跌跌撞撞地向村口跑去,邊跑邊喊:「來人吶,李大帥來啦……」
小擺口的人們湧出村口時,一行軍人已經遠去,留下的,是老農夾雜不清地對村民們講述方纔的事兒,話語中當然地充滿了對李燾大帥重情重義的讚譽。
聶府被如潮的人海包圍住了,可是街面上卻是空空的,沒有人願意在此時去街中央露臉,去做可能干擾喜事的事情,連那些洋人們都知趣地閃到一邊,也算加入了這個龐大的觀禮隊伍。
聶憲藩焦急著站在門口,不時向南邊的街口看上一眼,越到這個時候,他越是有些心慌,生怕自己的結拜四哥誤了娶義妹的良辰吉時。
「憲藩,怎麼還沒來?!奶奶都等急了!」
聶汝魁在大門內遠遠地刻意壓制了聲線問了一句,在看到聶憲藩搖頭之後,「嗨」了一聲頓頓腳,回頭又進內院稟報聶老太太和江家二叔。這位承襲了聶士成爵銜的聶家老大,在送走義妹之後,也將赴錦州就任禁煙總辦。
聶汝魁剛回頭,一名武毅新軍軍官就匆匆地打馬馳到門口,在聶憲藩的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又飛馬而去。
聶憲藩皺皺眉頭,轉身看向佈置得喜氣洋洋的家,腮幫子扭動了幾下,又滿臉微笑和很自然的焦急神情,看向南邊的街口。
聶紅衣,三妮子,江菊如,此時她比任何人更著急,卻偏生不能顯露出半點兒來。梳妝打扮早已結束,紅蓋頭就在鏡台上,聶家大姐站在一旁,通過鏡子看著雙頰通紅的妹子,眼神裡滿是笑意。此時,三個月前聶士成的去世對聶家的影響,似乎已經減輕到了最低限度。
他不會不來吧?他會不會突然改變了主意,要等沈家姐姐回國以後,一起辦了婚事?他會不會在將來踐行他的承諾,李家沒有大小之分?他……
唉,不想了,越想心思越亂,心兒越是跳動得厲害,臉蛋就越是覺得滾燙起來。
遠遠的聶府院牆外的街道上,從遠到近地響起一陣陣歡呼聲,還夾雜著隱隱約約能夠分辨出來的祝福聲。
來了,不用大哥通報後院,三妮子還是能夠感覺到李燾臨近的腳步聲,不,是馬蹄聲。
在金剛橋,李燾與從火車站過來的迎親隊伍會合,披紅掛綵之後,領著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隊伍護擁著大紅的喜轎,騎著他那同樣也被打扮了一番的西伯利亞大洋馬,一臉謙遜又發自內心的微笑,頻頻向熱心的獻上賀禮的天津鄉親抱拳答禮,引來人們一陣又一陣的喝彩聲。
此時,就算他李燾打個噴嚏也值得喝彩!天津城裡的氣氛就是如此,人們眼中的二月二大喜吉日就應當如此!英雄和美女的佳話,就是應該在天津城裡永久地傳誦下去,不容許有任何的瑕疵出現。因此,打噴嚏也會成為優點,成為父老們爭相傳說的趣事兒。
實際上,李燾還沒行到聶府門口,就已經覺得頭腦發脹,難以應對天津父老們的熱情了。官員們要應酬,直隸諸將要應酬,那些個知趣的洋人,也要應酬,天津士紳百姓代表,更是要大力的應酬著!沒到府門口,手腕子就搖酸了,嘴巴就說干了。而他說的話,統共也就幾句而已。
「謝謝天津父老鄉親們的抬愛。」
「x大人,您客氣了。」
「同喜,同喜。」
當聶憲藩接過李燾手裡的馬韁繩時,蓬蓬的炮仗聲引來辟里啪啦的鞭炮聲,唱禮官在聶府門口高聲地吆喝道:「大清國一等子爵,盛京將軍兼領關外軍務,武毅新軍總統官兼署直隸諸軍總統官李大人進府迎親啦!」
面子,總是在這個時候被放在第一位,無論是對李燾還是對聶家,都是如此。
李燾微笑著在聶憲藩的引領下進府,剛跨進門檻,他就低聲問道:「有事?」
「嗯,沒有!」聶憲藩心裡驚歎李燾觀察力,也暗責自己沉不住氣,卻狠心地將事情摁了下來。
「那就好。」李燾看了一眼聶憲藩鄭重其事的側臉:「天大的事兒,也要等迎娶了紅衣再說!」
聶憲藩暗鬆一口氣,卻還是有些擔心。畢竟,松花江邊的形勢因為老毛子援兵的到來再度緊張,新的戰鬥一觸即發啊!
吹鼓手鼓著腮幫子吹了個滿臉通紅,唱禮官不斷地高聲引導著迎娶儀式的進程。
內堂裡,慈眉善目的聶家老奶奶褪下手腕上的鐲子,在塞到聶紅衣手裡時,有些口齒不清地叮囑了又叮囑。
「丫頭吶,進了李家門就是李家人了,聶家就再也不能照看著你了。」
還沒等聶紅衣回話,老人家又語氣一硬道:「不管他是盛京將軍,是大清國的英雄好漢,對咱們聶家的小閨女不好,老太婆還是要教訓教訓的!」
「奶奶!」鍾聶氏對有些老糊塗了,不,是老來還童的奶奶有些無可奈何,只能附在老人家耳邊道:「去了前堂,您可不能說這個話呀!」
「請老夫人,姑奶奶前堂安坐,新姑爺見禮來啦!」
聶紅衣突然沒由來地渾身一顫,差點失手將老人家剛給的鐲子掉落地上……按照說定的程序,此時不應該是老人家去前堂的,儀式被省去了不少環節。可能出事了!只有出了大事才會讓李燾不得不改變婚禮的進程,將這場籌備了兩個月的迎親大禮草草結束……
松花江邊,俄軍炮兵指揮官蘇鮑齊少將厲聲嘶喊:「開炮!」頓時,隆隆的炮聲遮掩住了大地上一切聲息,上百門火炮次第向松花江東岸的忠義軍陣地拋射鋼鐵和炸藥。
俄軍無法在巡警軍的隔離地帶發起對忠義軍的進攻,卻因此調集了大部分力量,從樺甸大壢子一線實施突擊,意圖驅逐據守在東岸的忠義軍游散部隊,重新控制松花江流域,掌握絕對的戰略主動。
硝煙火海中,游擊軍鄭蘭亭部騎兵迅速撤離河岸地區,沒入林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