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耳光賞格
散班後,沒有得到山東巡撫任命的周馥跟在李燾身後不過半步,邊走邊避開近處的朝臣,壓低聲音責怪道:「大帥,您怎麼能在朝堂上頂撞聖意呢!?這事兒,您大可以先接著,然後稱病也好,以能力不濟請辭也罷,都可以給朝廷留一個顏面,唉!頤和園那一關不好過吶!」
李燾能聽出周馥是真正為自己擔心,正要說解一番,卻聽有人從背後匆匆行來,轉頭看時,只見一人鬚髮花白,隨著走動而跳動的臉部肌肉耷拉著,正是會辦外務大臣,新任全權大臣的王文韶。
王文韶在洋務上跟李鴻章是一體的,當年李鴻章要去馬關簽約,朝廷問李誰人可以接任直隸總督?李毫不猶豫地直指王文韶。這個浙江籍的官員,匆匆走過李燾身邊,斜眼看了看年輕人若無其事還帶著微笑的臉,不由地頓頓足,鼻孔裡哼出一聲「唉」,然後又不引人注目地快步走向供朝臣休息的左配殿。
別人被慈禧太后召到頤和園是莫大的榮寵,李燾卻大為不同,是在朝堂上頂撞了聖意後,去頤和園受罰吧!看著吧,跋扈一時的盛京將軍,這次指不定出不了頤和園呢!
王文韶的哀歎聲,不是幸災樂禍,而是帶著一種責備的意思。畢竟李鴻章故去不過八天,繼承了北洋衣缽的李燾就在朝堂上惹事,失寵是肯定的了!那麼就是說,這繼承李氏的盛京將軍,十足的敗家子兒!李鴻章啊,李爵相啊,您也看走眼了!
「王大人,王大人!」周馥趕忙招呼王文韶,卻沒能把人家喚回,他想了想,也打消了繼續招呼的念頭,畢竟這紫禁城裡不是說話的地兒。
「周翁莫急!」李燾乾脆拉了周馥一把,渾然不把宮禁規矩放在眼裡,逕直越過那班黃馬褂旗軍禁衛,走到空曠無人處才對有些失望又有些狐疑的周馥道:「您也看到了,這朝廷裡,親貴們守舊派以及那些清流們,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那就給他們看好了,至少我今天是大略有個分數了。放心,頤和園這一趟吃不了虧!」
「那您為何?唉!如今話已經說滿,朝廷的面子已經被您駁了,您還指望朝廷和老佛爺腆著臉央求您就任練兵幫辦大臣不成!?」周馥說道此處,也是學王文韶那樣頓了頓足,又抱怨開來:「大帥吶大帥,你那今兒這出可是完全出乎周馥預料,一個措手不及下,哪裡還有轉圜的餘地呢?朝廷要練兵不假,可是您這個當然人選堅辭不受,還不是便宜了袁世凱!?」
「那,就便宜他吧。」李燾淡淡地回了一句,卻發現周馥的眉毛鬍子都要飛起來了,臉也呈現出醬紫色,顯然是震怒異常,頓時醒悟到這老周頭是真的著急了!忙改口道:「周翁,袁世凱沒有如我們一般準備充分,他以何練兵?錢、糧、械、軍官俱缺啊!咱們呢?這些都不缺,只缺精壯的合格兵員!這個事兒,值得我們和袁世凱合作一把。支持他當練兵大臣,他得把您就任山東巡撫、關外實現普遍兵役制和移民關外三個事兒給咱們辦妥了。他辦比咱們辦好啊,畢竟他不像咱們一般被人忌憚著,緊盯著!」
周馥「噢」了一聲,收拾了容色抬眼瞟了眼李燾,還是埋怨道:「這個打算,您該事先跟老頭子通個氣啊!」
李燾兩手一攤,委屈地道:「驟然而來的事兒,沒得商量,只能先做後解釋了。」
此時,唐紹儀也跟著一班外務部衙門的人,跟在奕劻後面出了大殿,眾人見李燾和周馥站在禁衛之外說話,都是好奇地看上幾眼後走了。唐紹儀也沒膽氣破壞宮廷禁衛規制,逾越八旗軍禁衛們拉成的那條虛設的禁制線。
李燾看到了唐紹儀,忙招招手,見唐紹儀畏畏縮縮地不敢過來,正要出聲招呼,卻聽大殿那邊響起喊聲:「太后移駕頤和園了,著軍機處大臣、督辦政務處大臣、外務部大臣、盛京將軍、直隸總督,各自安置部衙後,即轉頤和園議事!」
算了,唐紹儀顯然是有事兒,畢竟這盛京幕僚還掛著外務部行走道員的差事。
李燾看了看遠處的配殿,用請教的語氣對周馥道:「周翁,您看咱們沒必要去配殿那邊受那些人的眼色吧?您徑直去崇文門收拾一番,給人家鄧大人騰出地兒來,媽的!」
周馥見李燾在紫禁城裡也罵娘,心中好笑之餘卻也能體會這年輕大帥的心情。本來,在九門提督的任上涉足京師政治是最好的,可以作為從盛京地方到朝廷中央的一個過渡。為此,李燾是真正開始打算整頓京師防務,整治陳年積案,甚至抽調武毅新軍來教練步軍統領轄下各綠營了。可是,朝廷終究不放心將京城交給李燾,還打著掏北洋老底子的主意給了練兵大臣的名頭,這就使得李燾在失去九門提督之職後,沒有在京師留下去的必要。
此時,是應當收斂鋒芒,以退為進。只要武毅新軍在手,只要盛京基業穩固,北京城李燾還是會來的。下一次來,恐怕就不是在廊坊停留幾日耍手段了,而是挾風帶雷,主掌朝政!
對年輕大帥的政治目標和臨機應變的能力,周馥此時能夠放心了。退出京城使得老佛爺和各派勢力暫時收斂起針對盛京的心思,在贏得實現普遍兵役制和關外移民的政策,專心經營盛京的同時,布下山東這顆棋子。一旦時局有變,山東和關外兩廂夾恃直隸京津,何事不可為?!
遠遠地,武毅新軍第一旅旅長范振仙向李燾敬了個軍禮,然後帶著充任慈禧開路禁衛的部隊向宮門行去,接著,旗軍禁衛、宮女太監,內務府官員們隨侍著光緒、慈禧的龍輦、鳳輦,浩浩蕩蕩地開向頤和園。一個迴鑾的儀式外帶著政治上佈局,對滿清朝廷來說算是告一段落了。
禮親王世鐸站在禁衛線外,吊著嗓門喊道:「李大人吶,咱們也走吧。老佛爺說,李燾初來京師門路不熟,你就帶帶路吧!」
李燾一下子就想起誠厚那案子還在步軍統領衙門的卷宗裡吶!嗯,說不定老子的九門提督,就是給這老小子攛掇下來的!要不,他家貝勒爺可要丟一些面子,吃些苦頭了。
「周翁,禁煙之事兒只能作罷了,唉,本想給京城百姓做點好事再走的。」李燾歎息一聲後又提起精神道:「那就留待以後吧!我先去頤和園,有范旅長他們在,你無需擔心。」
當下,李燾跟著禮親王行到午門口,人家親王是能在午門內坐轎的,李燾卻只能在**外騎馬。
是禮親王下轎子陪李燾再走一程然後騎馬?還是各走各的在頤和園門口碰面?
「王爺,您坐轎先行,李燾隨後就到。」
留下話,李燾不等世鐸回答,就邁開大步走遠……
頤和園東門是正經八百的側門,可是這門離紫禁城最近,也就成了「半個正門」。從紫禁城過來的大臣官員們,一般都是從東門進園,因此東門值守禁衛們的油水格外豐厚,對朝廷的人面兒也是格外的熟稔。
鎧甲鮮明的正黃旗禁衛在一名挎著舊式腰刀,頂著白色玻璃珠子,拖著一根雉翎,穿著黃馬褂的門官帶領下,一字兒排開,用自認為最威嚴的姿態,在太后迴鑾的日子裡為老佛爺粉飾門面。今天,禁衛們一個個都提前點了泡子過足了癮,打足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迴鑾是大事,是喜事兒,大臣官員們經過此地,那門包好處自然是少不了禁衛們的!
兩匹快馬有些囂張地疾馳而來。
一名旗軍對那五品門官道:「大人,您看那是誰?怎麼如此大膽在此馳馬?」
門官是帶刀侍衛的職分,朝廷裡啥人物沒見過?!可是愣沒見過穿藍色制服的官兒!洋人?敢情是洋人?
門官挺直了腰,做好迎接洋大人的架勢。
「金樹炳,這就是東園門了?」李燾勒住戰馬,看著那些跟中世紀武士一般裝門面的貨色,轉頭問貼身警衛金樹炳。
金樹炳哪裡摸得著頭腦啊?看地圖上會的,可是真要分辨這頤和園的哪個門卻有不小的難度。因此,皇家的威儀和豪華已經把可憐的金樹炳嚇得不輕了。這個十八歲投身戰場的軍人,在遼河邊面對老毛子的槍林彈雨都不怕,卻在心裡害怕所謂的「天威」。
得不到回答,李燾也不需要回答,從東門口雲陛上的龍形圖案中,從建築的形制中,從對那個時空頤和園的回憶中,他就能確定這就是東門。當然,此時估計太后老佛爺以及什麼禮親王,都還坐著轎子慢慢在路上顯威風吧?來早了,那就進去找個板凳坐著等等。
李燾翻身下馬,對金樹炳道:「這裡是皇家的地面兒,你就在外面看著馬,去,把馬栓在馬樁上。」
金樹炳利索地接過馬韁,牽了兩匹馬去門口側邊的拴馬樁。
「站住!」陰陽怪氣又有幾分戾氣的聲音突然響起,將本來就有些惶恐的金樹炳愣愣地嚇了一跳。
帶刀的門官兒看得清楚,聽得真切。來人不是洋鬼子,而是大清國的什麼人,估計是那武毅新軍了,只有他們才穿跟洋式軍服。看不過軍帽服裝上的品級,不過看看年齡不過二十啷當的。嗯,訛點銀子再說,奶奶地,武毅新軍是雙餉呢!
「那是你能栓馬的?懂規矩不懂?!不懂就過來聽爺們給你說道說道。」
金樹炳果真牽了馬走過去,又聽一聲斷喝:「站住!你那馬給我牽一邊去,這園門口可不能留半絲兒贓物!」
李燾見金樹炳不知道是先照顧馬還是先聽規矩的窘狀,心道:宰相府前七品官,這頤和園把門兒的是五品,果真是夠高了。不過,再高老子也要修理修理,看不起老子的戰馬,看不起老子的人,媽的,你才是這園門口的贓物呢!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心裡對這朝廷皇家的天然反感和方才在朝堂中受的眼色冷遇,此時暗暗滋生出一股子報復**來。
「你,那把門兒的,給老子過來!」
門官一愣,即刻反應過來,「鐺」的一聲將腰刀抽出一小半,又想了想,乃擲刀回鞘,轉身面對李燾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頤和園門口稱老子?嘿嘿,你可是這大清國第一個!」
「嘿嘿……」把門的旗軍們都不懷好意地跟著笑了起來。他們知道,門官馬上就要把褻瀆皇家的罪名安在兩人頭上,訛詐出一大筆銀子來了。嗨!看人家就是本事,要不咋能當上門官兒呢?
李燾見那門官奸笑著就是不動,乃故意提聲問道:「你給老子說說,這裡誰能栓馬?在馬樁子上栓馬要什麼規矩?」
「小子,不懂規矩要會做人,有你這麼問的嗎?老子在頤和園當差六年,你可是第一份兒!得,今兒大爺我就發回善心教你規矩!朝廷規制,二品以上武官才可以在園門前馳馬,此其一;園門口乃皇家禁衛之地,護衛天朝威嚴,不得出言不遜,此其二;漢人見了旗人,應當懂規矩稱呼老爺並行禮後再敘話,此其三;任何人……」
「啪」的一記清脆的耳光隨著「旗人老爺,小的給您請安了!」的爆喝響起,那門官被李燾一個大耳刮子抽得連退兩步,口中的道理也戛然而止,只顧摀住發麻的左臉,看著凶神惡煞一般的年輕軍官。
「反了!反了!」旗軍們見武毅新軍軍官打了門官,立時炸了窩,挺著破銅爛鐵一般的儀仗刀槍圍了李燾。從李燾的喝罵聲中他們可以確定,這個軍官是武毅新軍的,不是同樣服色的禁衛軍;這個軍官是漢人不是滿人。漢人小軍官在頤和園門口打了皇家禁衛,那不是作反是什麼?!
旁邊的金樹炳也是一陣頭腦發懵之後,見自家大帥被圍住了,被刀槍逼住了,責任、榮譽感這些東西才徹底地壓倒了什麼「天威」,什麼「皇家」,在武毅新軍大帥衛隊眼裡,只有大帥!
「閃開!」金樹炳一邊拔出了盒子炮,怒喝的同時啪嗒一聲張開機頭,馬也不顧了,逕直大步衝到禁衛們身前,一腳踹翻一個,兩腳踹倒一雙,邊踹邊喊:「狗日的!動咱大帥試試,老子崩了你們!」
看,方纔的鄉下人、小綿羊也發怒了。聽,啥?大帥!?想、想起來了,大清國最年輕的大帥,莫不就是眼前這位——盛京將軍、九門提督李燾!
一愣神間,八名旗軍禁衛統統被金樹炳踹倒在地,明明能爬起來的,也存了看風色的心思裝作爬不起來,只留了那還摀住左臉發愣的門官兒站在李燾面前,繼續發愣、順帶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