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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基業 209 燕京時報 文 / 仙人掌

    209燕京時報

    皇城裡是朝有登聞鼓,暮有景陽鐘,步軍統領衙門裡也有鐘,不過簡陋得很,是掛在法國梧桐樹上的一根長條形的鐵板。

    正是看更老頭兒敲響鐵板的時節,送走穆默的伍銘樞從東交民巷匆匆趕來,腋下夾著一疊報紙,見到正在收拾戰馬的金樹炳就問道:「大帥還沒回府吧?」不等金樹炳回答,他又以手加額道:「謝天謝地,剛好趕得及!」

    李燾、周馥從內裡出來,一見伍銘樞找到這裡,乃招呼了一聲轉身向內堂走去。

    「大帥,《燕京時報》要求在錦州開個通訊站。這是上月才開張的新報紙,我給您揀選了幾份最近兩天關於遼西和您的,主辦人是……」伍銘樞停頓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道:「口木人!」

    李燾「噢」了一聲,接過報紙尚未看就問道:「今天賢良寺那邊情況如何?張謇和趙鳳昌到北京沒有?眼看老大人的頭七將過,我這裡卻被一堆雜事絆住脫不了身,唉!」

    伍銘樞愣了一下,瞬即明白了李燾的心意。口木人的報紙要去錦州的事兒可以拖著幾天再答覆,可是老大人的治喪問題卻拖不得!朝廷該給的都給了,靈柩暫停京師,待京師春祭後再擇日送回原籍再隆重安葬,眼見得,大帥去不成天津為聶士成治喪,那就更回不了合肥了!

    「今天前往賢良寺祭典老大人者依然如潮,好在有經方公子和張大人在場,出不了什麼事兒。」

    「哦,那就好。」李燾這才拿起報紙走回主座上翻看。他是擔心自己被朝廷羈留起來的事兒會影響李鴻章的治喪,那樣的話,作為後輩者,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燕京時報的局面比《知聞錄》要大不少,兩大開本的版面,設有上諭、時聞、論說、各地通訊、東京特點、文苑等等欄目,中規中矩,像模像樣,也完全沒有隱藏其口木背景。這份外國人在中國開設的第一份報紙,也是文化侵略的手段之一。

    「這些口木人,對大清國的事兒也太熱心了一些!」李燾將翻看過兩眼的報紙扔到一邊,憤憤地道:「像這種報紙經營下去,必然會壓到《知聞錄》等報,佔據京師輿論的主流。去錦州辦通訊站,想得美!這狗日的!」

    周馥再次聽到年輕的大帥罵人,只是抿嘴一笑了事。伍銘樞則不然,驚愕地看了李燾一小會兒,才重新拿起報紙翻了幾頁,指著某個版面道:「大帥請看此處。」

    李燾順著伍銘樞的手指看去,在口木國大阪株式會社的什麼大力丸、葆春丸、福壽膏的廣告之下,赫然印著一個標題——「江楚三折,遼西新政影響大清國」。

    伍銘樞看一旁解說道:「燕京時報是第一個按照刊登江楚三折的報刊,大帥,外國人的辦的報紙,在大清國就是有膽氣登載這些東西。此時,京師的、南方的華報館還不敢刊登呢!」

    「德梁先生,您的意思是……」

    伍銘樞又翻出幾個標題,都是宣揚日清親善之類的文章。

    「大帥,與其讓口木人佔便宜,不如咱們自己幹,掛個洋人的牌子就成!」

    李燾將報紙再次放到一邊,權衡了半晌才道:「口木報紙會採用什麼樣的策略贏得京師乃至整個北中國的讀者?敢說敢寫,迎合讀者的探知趣味,別人不敢發他敢發。嗯,這份東西是德梁先生你提供給《燕京時報》的吧?」

    伍銘樞點點頭沒說話。

    「周翁,德梁先生,口木亡我之心乃是處心積慮吶!」李燾生怕在場二人沒有經歷過八年抗戰,對口木人的仇恨不夠,容易被口木人「友好親善」表象所蒙蔽,借這個機會邊說道厲利害關係,邊加強仇日宣傳:「只有深思熟慮之後,口木人才會千方百計從文化上影響國人,利用大清國政治訊息的封閉,他們可以爭取不少關心國事的大清國民,這部分人都是識文斷字的,在民間的影響力非同小可!一旦清日親善的論調被這些口木報紙天長日久的灌輸,進入咱們這些國人的觀念之中,大清,不亡亦亡了!文化的侵略,其害處遠大於軍事的侵略。槍炮征服不了一個具有傳統文化的民族,只有這種文化灌輸才能!這個,德梁先生,這份報紙的具體背景如何?能否合辦?」

    伍銘樞皺眉道:「此份報紙的創辦人叫中島真雄,跟口木國外務省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大帥,與其跟口木人合辦,不如另外尋找對大清利益危害不大的別國人,頂個牌子就成。」

    「不!我需要這份報紙,我需要我們這邊有人禁受不住口木人的誘惑,以私人名義入股,順便地,為口木友人提供一些秘密訊息。」李燾這個想法,與遼西憲兵司令部特科的工作發生了聯繫,既然特科已經爭取在秘密的情報戰線上迷惑口木人,那麼在文化上,在報紙能夠刺探到的國家情報方面,也可以同時著手。兩方面互相配合,將大大增加將來提供給日方情報的「可信度」。

    搞法政出身的伍銘樞一時沒有回過神來,還是旁邊的周馥開口道:「銘樞啊,你遵照大帥的意思辦下去就行,順便找些口木銀子花花也是一件樂事啊!大帥的意思,還有順便抓口木報紙痛腳的意思,時機一成熟,就直接封報了事,屆時,大帥手裡有確鑿證據,口木人也無話可說!」

    見到伍銘樞心領神會的表情,李燾笑道:「口木那個叫小村的全權大臣,啥時候來拜會本將軍吶?我考慮著……」說著話,李燾拿起報紙,指著上面的福壽膏、葆春丸的廣告道:「九門提督衙門,在全城來一場鴉片大搜查,這些個東西都是鴉片!」

    大清國禁煙是發過幾次上諭的,只是下面執行不利而已。想想也是,誰個鴉片販子不打點好官府啊?可是李燾的衙門不好進,一般人進不來,進來了也送不出禮,這個打點自然就行不通了。此時的中國農村經濟,還沒有完全崩潰,種植罌粟的農民也極少。

    「大帥,風波尚未平息,此時不能搞事啊!」周馥忙勸道:「鴉片這東西,朝廷裡有人暗中扶持著,您動可以,但是後果將不堪設想。尤其是目前朝廷希望口木人、英國人、美國人出面壓制老毛子,對他們的利益,唉……」

    此時大清國境內的煙土,基本上是由這幾個國家的鴉片商人經手。京城禁煙,震動肯定不小。

    「就是要讓這些洋鬼子知道,合作是有原則的,超乎原則,本將軍絕不容情!德梁,口木公使幾時來?」

    「約定是在英國公使薩道義之後,也就是後天晚上,由赫(德)大人出面開個局子,您和小村可以在那裡見面。」

    「那好!」李燾咧嘴笑了笑,又瞟了一眼報紙上實在扎眼的「福壽膏」字樣,右手輕輕地拍打著報紙道:「見面時我會提前知會英國人、口木人,給他們一夜的時間準備,第二天一早就動手查鴉片!」

    一夜之間,滿北京城的那些煙館能收斂好?周馥和伍銘樞對望了一眼,心知李燾搞事的決心已定,沒辦法了,只能讓那些賺黑心錢的傢伙們自求多福吧!

    實際上,李燾在心裡給鴉片販子們的時間更短。晚上與小村會面,拖到半夜才知會其事,午夜一過就全城戒嚴查煙!這樣的查禁不是針對外國鴉片販子的進口渠道,而是打擊鴉片在京師以煙館為主的分銷體系。這樣一來,洋人們就算要抗議也拿不出半點依據,倒是李燾還做了一個順水人情……

    懷來縣城東南面的旗莊裡,駐蹕在此的慈禧終於等來了八百里快報。駐蹕在這個離北京不過百多里地的小縣城是有好處的,至少能夠及時地得到京城裡的消息。此時,特別是李鴻章、聶士成的治喪與李燾的對江楚三折、對直隸總督任命一事、對九門提督職位的態度,尤其值得慈禧去關注。

    張德彝的折子足足有幾千字,害得老佛爺身前的瞿鴻璣瞇著眼睛念得口乾舌燥,勞苦不堪。末了,還得恭恭敬敬地磕個頭,請老佛爺的懿旨訓示。

    慈禧瞇著眼尋思了片刻,拿著腔調開口道:「武毅新軍和武衛右軍已經開到居庸關,那個叫范振仙的,你們見過了?張勳呢?依你們看,他們誰個更堪使用吶?」

    瞿鴻璣的反應要比年事已高的其他幾位軍機快得多,他忙躬身道:「回老佛爺,微臣並不知兵,也只是粗略一看,這……」

    「儘管說吧。」慈禧知道這傢伙有些鬼精靈,生怕擔上什麼干係。

    「武毅新軍要比武衛右軍的淮軍所部來得精銳。微臣留心數過,七百人的軍隊裡有馬克辛快炮兩門,而張勳的淮軍兩千人,卻沒有一門快炮。微臣曾聞聽兵部官員言道,盛京將軍李燾屢挫強敵,靠得就是快炮。」

    「嗯!」慈禧微微點了點頭,甚至露出一絲笑臉,抬手示意瞿鴻璣可以直直腰板歇歇氣了,又道:「其實武毅新軍要比淮軍、比武衛右軍強,這個在大清國和列強眼裡已是定論。這麼說,李燾這個武毅新軍總統官還是非當不可的嘍?」

    瞿鴻璣不敢說話了,自覺地矮了身形,讓出顯眼的位置給老資格的禮親王世鐸。

    世鐸的軍機領班,別人可以不開口,他不能不應答老佛爺的問話。而京城傳言,李燾正在拿起自己的寶貝兒子誠厚的案子重審,嗨,這個二愣子跋扈將軍,簡直不知道天高地厚!可是,又能咋辦呢?還是留點餘地為好,以便將來好見面說道那事兒吧!反正,自家兒子的德性自己清楚!

    「回老佛爺的話,奴才以為,關外失地未復之前,朝廷還需忍讓一些。前番鬧得實在有些不像話,一旦內情披露,天下人會以為是朝廷出爾反爾……」世鐸打住了話頭,因為慈禧的容色顯然有些難看起來,他又斟酌了一下說辭,才轉口道:「遴選直隸總督一事上,朝廷已經佔得先機,李燾自己也表態以關外國防為重,對朝廷的提拔袁世凱之事也是積極贊成,這麼看來,這一回朝廷與他打了個平手。直隸總督是袁世凱,可是袁世凱與李燾的關係反而因此密切了不少……」

    「夠了!」慈禧實在不耐煩了,張德彝的折子顯然沒有對世鐸產生半點影響。軍機領班的意思幾乎就是親貴們的意思,作為大家長的慈禧是要照顧的。可是在李燾的問題上,經歷了這場影響到迴鑾甚至匡復大計的風波之後,慈禧決定改變策略了。

    「一個年輕有位的將軍,正是為朝廷出力的時節。你們吶,就是容不得別人!瞿鴻璣,你看看誰能代替李燾出任盛京將軍,掌管武毅新軍吶?」

    瞿鴻璣膽戰心驚地瞟眼看了看世鐸難看的臉色,賠笑道:「回老佛爺,微臣以為,平時掌管武毅新軍,朝廷中還是能拔擢人才勝任的,可涉及與洋毛子打戰……老佛爺,朝廷不能將希望寄予無戰績之人吶!」

    「無戰績之人」這話說得模稜兩可。可以理解為有戰績的人還是能接掌武毅新軍的,又可以理解為李燾那般的戰績,別人拍馬都追不上!

    慈禧顯然理解為後者,她點頭道:「你們吶趁著武毅新軍第一旅在廊坊,又有這個范振仙在居庸關,多親近一些吧!禮親王爺,您看,成立新軍編練衙門,李燾卸下步軍統領,以武毅新軍總統官和總理關外軍務的盛京將軍幫辦全國新軍編練之事,還是鐵良協辦。聶士成的武毅軍嘛,由繼任直隸提督的馬玉昆統帶,如何?」

    「那總辦大臣?」世鐸抬眼看到慈禧有些陰晴不定的臉,說話也揣著十二萬分的小心。唉,這個駐蹕懷來,確實影響老佛爺的心情,還是頤和園、三海子、紫禁城好!

    慈禧哼了一聲,這世鐸著實老了。總辦練兵大臣,還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嘛!空著!

    「照此擬個條陳出來,務必不要讓幫辦大臣的職權過大,得有人看著一點才成,莫要又練出一群如武毅新軍一般的李家軍來!下去吧,準備著明日一早迴鑾京師。」

    一片「輒」的回應聲後,慈禧看著軍機們逐次退出,乃轉頭對身邊的李蓮英道:「看看,都老了,不中用了。唉,李鴻章吶,去得早了些兒!給載灃一個電報吧,趕緊兒地辦完事兒就回程。新政的事兒,還得年輕的、出國洋的親貴來辦。」

    政治上改弦更張要新政,朝廷的班底也要換一茬子,就算是換湯不換藥,也要用舊貌換新顏做出樣子來,才能給地方督撫、天下百姓一個交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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