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不主直隸
一隊隊俄軍戰俘在武毅新軍官兵的押送下,魚貫通過已經成為民用設施的大凌河浮橋,經過巍峨的「保衛遼西英雄紀念碑」,在金城街西口,與俄方代表、關東總督府民事官維亞茲斯托金會合。
對這些侵略者們的離去,遼西老百姓排出了「最熱烈」的歡送陣容。不少老人牽著年幼的孩童,指點著那些軍服已經破舊褪色的老毛子戰俘,述說著這個國家曾經的屈辱和武毅新軍的功業,一萬多釋放的戰俘和莊嚴的英雄紀念碑,構成了最具說服力的論據。曾經被迫流離失所的人們在遼西擁有新家之後,也沒忘記驅使他們來此的俄軍,他們的敲鑼,有的吹嗩吶,將場面渲染得分外熱鬧,將俄國戰俘們感動得幾乎就要熱淚盈眶了。
可惜老毛子顯然聽不出來,嗩吶吹奏的是中國民間的傳統曲目——送瘟神。
鑒於俄方代表級別比較高,又考慮到今後盛京將軍衙門和俄方的利益交流,暫代盛京軍務的武毅新軍總參謀官葉長生少將親自過河,順便接受了俄方運來的大型火花式無線電報機,也順便跟老毛子戰俘代表薩哈諾夫握手道別。
「大帥非常希望您、薩哈諾夫將軍,在將來以平民身份,以大帥的朋友身份來遼西。他托我帶給您一句話,『戰場上的薩哈諾夫將軍是我的敵人,我會想盡千方百計打敗他!和平時期的薩哈諾夫完全可以成為我的朋友,我會在錦州最好的酒樓設宴款待他和他的家人。』將軍,但願您我之間,不再刀兵相向。」
薩哈諾夫握住葉長生的手,在翻譯轉述之後,頻頻點頭道:「大凌河,讓薩哈諾夫失去了作為軍人的前景,卻得到了對戰爭的認識。葉將軍,請轉告李大帥,薩哈諾夫很快就會回到錦州,當然,是作為一名商人而非軍人。我想每一個從遼西跨過大凌河的俄國人,都會記住與武毅新軍的戰鬥,在遼西的日日夜夜和今天的送別。」
葉長生默默地微笑點頭,他知道薩哈諾夫嘴裡的「俄國人」是指那些受過教育的貴族軍官,而不是那些跟中國老百姓一樣渾渾噩噩的農夫士兵。在官面兒上,在盛京將軍衙門的高層,與俄國人應該保持一種默契甚至說是友誼。這種關係將在未來幾年後、在日俄戰爭見到分曉的那一天,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今天,聯日抗俄;明天,聯俄制日;更遠的將來,遠東軍政格局是李燾代表著的中國說了算!
遼西軍民百姓在送瘟神,山海關外的沙後所官道旁,年近六旬的山西提督鄭才盛則盛裝出迎,恭候著盛京將軍一行。在這位老將身側,是武毅新軍山海關留守處的主官陳延年少校,他也兼任著山海關淮軍整備總辦,是事實上的鄭才盛的參謀官。
青色五雲褂的淮軍和藍色的武毅新軍分列官道兩邊,軍容竟然一般的嚴整,青色和藍色相映成趣之餘卻是默契暗生。
鄭才盛和他的麾下的四千淮軍官兵,是以迎接自家大帥、自家主子的心態在此恭候的。經歷了1896年風波的李氏家族,在1900年奇跡般地再次崛起,並呈現出比以往更加鼎盛的局面時,曾經的家兵家將們更堅定了自己的忠心,對年輕的國戰英雄、李家勢力內定的繼承人,無論於公於私,都應該表示出足夠的敬意和忠心。
「報!稟軍門、總辦,大帥來咧!」
報告聲中,一行快騎帶著一陣塵煙從北方疾馳而至,遠遠地瞅了這邊的排場一眼,又折返向北。
「唉……不是。」鄭才盛歎息著,瞪了那亂打報告的軍官一眼。
陳延年卻是心知肚明,敢情大帥把南下的騎馬行程變成了騎兵大隊行軍演習了,方纔的那股子騎兵明顯就是前鋒斥候嘛!嘿嘿,一向輕車簡從、不喜歡排場的大帥見了如此場面,會不會繞道而行呢?嗯,應該是派出前哨軍官來通知解散隊伍吧?
又一陣的難耐的等候,北邊再也沒有響動。眼看已經是晌午時分,鄭才盛有些著急了,正要派人前去打探,卻見山海關方向行來一騎,來人飛身下馬伏地稟報道:「軍門大人,大帥從九門口繞道進了沙後所!」
「這主子,這主子!唉!」鄭才盛一陣嘀咕後轉頭看著陳延年笑瞇瞇的神色,抱怨道:「大帥這新做派,我這老頭子還真有點吃不消吶!」
陳延年微微一笑,轉向隊伍下達口令:「淮軍左翼,新軍輜重營,都有了!向後轉,肩槍,回營!」
北京到山海關的鐵路正在向奉天延伸,沙後所城是山海關外的第一個鐵路站口,也是屏障山海關的前哨陣地。對經營關外遼西的李燾來說,沙後所是轉運物資的樞紐之地,因此在去年出關之時,他留下了一個工程兵哨隊,隨著局面的打開和武毅新軍的擴大,這個哨隊被輜重營取代。
巡視過營地後,他反而迎上匆匆折回的鄭才盛,一番客套和道歉之後,捨了鄭才盛準備的宴席,就在輜重營混午飯。
鄭才盛瞅個空子拉了陳延年到一邊疊聲抱怨,無非是自己的拳拳之心被年輕的大帥當成了驢肝肺之類的話。
陳延年等老軍門說了一陣,才道:「軍門,大帥就是這麼個習慣。他真要拉您去吃什麼宴席,那您就是外人了,他不得不應付著、客套著的外人。您不是常說,要淮軍左翼與新軍一體嘛!」
鄭才盛轉憂為喜,重新坐回李燾身邊,等李燾將飯盆推到桌子中間,表示用飯已畢時,才看看左右的親近後,小聲道:「大帥此番進京,官面上眾說紛紜吶!恩相老爺子為國操勞成疾,護理直隸總督之職,非大帥莫屬!」
李燾與聞聲望來的唐紹儀會了一個眼神,笑道:「不爭,袁項城要爭由他去爭,我是不想幹那勞什子的直隸總督的!」
「大帥……」鄭才盛愣了神。
李燾肅然正色道:「軍門是長輩,李燾自然不敢在您面前妄言。在如今的局面下,保盛京、控東北比入主直隸更重要,朝廷恐怕也是這個意思。讓我與袁項城爭奪直隸總督之位,不過是在製造漢臣矛盾的同時,為另一打算鋪路而已。」
鄭才盛雖然是老行伍出身,卻是久居官場,幾乎就要人老成精了,此時卻疑惑不解地問道:「另一打算?他袁世凱做得了直隸總督?!鄭某第一個就不鳥他!」
哼哼,此一時彼一時也!如果李家沒有出現李燾這個人物,那袁世凱真要當直隸總督,恐怕淮系眾人一個個都要前去獻慇勤、表忠心、拉關係了。
「如今,關外國防乃重中之重,牽扯到大清、口木、老毛子三方,甚至英俄兩大勢力的爭鬥。重整國防乃是國家利益所在,只有東北穩固了,才談得上將來尋機匡復國土、收回利權。朝廷喜歡辦一些勾心鬥角的事兒,在皇家祖宗之地的事兒上,卻不敢再有含糊。要說直隸總督之職,老爺子不能履任,李燾我當仁不讓是護理總督之第一人選,與那袁世凱何干?!偏生,朝廷要拋出這個饃饃來讓我跟他爭上一爭,而爭奪的結果在朝廷已經分曉,唉,還是權謀在作怪!」
李燾半抱怨半認真地說了一通,卻是給鄭才盛澆了一頭的霧水,更搞不清楚這後生大帥打得什麼主意?只得唯唯諾諾地嗯聲應承,等待下文。
「關外重整國防,重點在統一軍事權。前番增祺出任欽差、李燾整頓練軍就是開頭,東三省總督,呼之欲出啊!真正的爭奪,不是李燾與袁世凱爭直隸,而是與增祺爭東三省!」
茅塞頓開的鄭才盛長長地「噢」了一聲,總算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恩賞李燾、袁世凱等人回京迎駕,乃是朝廷打著一石三鳥的算盤吶!
匡復東北祖宗之地,朝廷要用淮系的力量,要用李燾。東北整頓軍政,鞏固國防,三將軍轄地互不統屬的局面必須要打破,設立一個東三省總督主掌其事乃是正理。可是東北祖宗之地讓一個漢臣,一個權臣的嫡系傳人掌握,滿臣皇親又不安心,非常的不安心!
論李燾的功勞和如今的軟硬實力,繼李鴻章之後任直隸總督不是問題,當東三省總督也沒有問題!可這個實力正是讓親貴們不安心的主要原因。朝廷既想讓李燾為自家收復祖宗之地,又怕李燾手中軍權過大、聲望繼續拔高,形成功高震主之勢,最後變成比李鴻章還難對付的地方實力派和軍閥。
直隸總督兼掌東北軍務?這個權力太大了,比東三省總督這個位置還可怕,朝廷敢給李燾嗎?不敢!
因此,朝廷是既想馬兒跑,又想馬兒少吃草,就使出這麼一個花頭來。如果李燾真的和袁世凱去爭奪直隸總督,那麼兩人的矛盾勢必升級,一個絕對牽制李燾力量的新勢力就會得到朝廷的大力扶持,他就是袁世凱。而李燾,最終是不可能當上所有人都以為他應該當上的那個直隸總督,反過來,卻又因為與袁世凱的爭鬥得罪一票人,在東三省總督的爭奪中,勢必處於增祺的下風,最終兩頭不討好!此時朝廷就恩賞一個幫辦東三省軍務,加一個什麼將軍名號以示安慰和重用而已。
壓李燾、抬袁世凱、製造矛盾,這就是朝廷要在聖駕迴鑾之際達到的三個目的。
「高明吶!」真正想通了的鄭才盛又發出了歎息,卻不知道是感佩朝廷的手段高明,還是讚揚李燾不與袁世凱爭奪之策的高明。
放棄爭奪直隸總督之位,可以拉攏袁世凱,可以為爭奪東三省總督之位增添臂助。一個沒有多少軍事力量、實業支撐的袁世凱當直隸總督,當已經成為空架子的北洋大臣,又能如何?!
「此事,大帥可曾稟告恩相?」
「正是恩相老大人的意思。」李燾說著,向南方看了看,以示對抱病賢良寺內的李鴻章的尊敬。
鄭才盛一聽,腰板不禁直了直,拱手作禮朗聲道:「大帥,如袁世凱就任直隸總督,標下應該如何應對?」
李燾心道,今天費這麼大功夫,用最特殊的拉攏手法來拉攏您這位山西提督,要的就是此問!畢竟,將來袁世凱是直隸各軍的當然統馭者,如果被他袁某人掌握了直隸十多萬軍隊,豈不是引狼入室嗎?
抬手摸摸唇上故意蓄成的小鬍子,李燾斟酌了一下措詞,沉聲道:「直隸軍事為關外國防之後勁,李燾當盡量設法幫助武毅軍保持獨立性,淮軍各路則以編練新軍之名遂行整編,全部武毅新軍化。此事,趁著和約剛成,洋鬼子還在津門駐軍之際,當速速達成。嗯,各軍將領,應該盡快向朝廷建言吶!」
直隸淮、練各軍武毅新軍化,無疑是增強軍隊戰力的好法子!加上將領們的個人利益也算與之協調,在老中堂還在任上,袁世凱尚未就任之際,正當實行。否則,今後各軍將領就得看袁某人的臉色行事了!
「使得!標下立即擬個電折子遞給軍機處。」
「不,鄭軍門,不是由您拍發此電。您看,我一來山海關您就拍這個電報……」
鄭才盛做作地一拍腦門子,笑道:「嗨,我這老糊塗了。」
李燾也換上笑臉道:「聽說,您跟直隸練軍步隊左翼翼長王三連王鎮台是刎頸之交?可由王鎮台首發電文,然後各軍各翼各路將領通電襄助,加上李燾在朝廷中痛陳國防積弊、左右斡旋,想來必能成功。」
旁邊的唐紹儀見鄭才盛領會了意思,乃從公文包裡取出了一份早已擬就的電文,輕聲道:「尚請鄭軍門派專人送達王鎮台。」
鄭才盛接過電文底稿一看,輕拍著桌面讚道:「妙啊,妙!不主直隸專取東北,整軍經武盡掌各軍。他袁某人來直隸,哈哈,還得看大帥您的臉色做人啊!」
李燾當初在雙檯子河東給鄭才盛一個大功勞,讓他從記名提督變實授山西,也讓這位從私利出發襄助武毅新軍抗敵的將領成為李燾幕中之人。今天此事如能成功,他的功勞也不小,就應該給一點甜頭才是。
「如果整備各軍之事能成,李燾定當表奏朝廷,舉薦鄭軍門出任整備總辦。」
鄭才盛呵呵一笑,老眼看著簡直跟「福星」差不多的年輕主子李燾,臉上滿是說不來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