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眾矢之的
外交官的禮儀，貴族的紳士風度，還有一直在面子上維持著的那種「盟國」假像，統統被格爾思丟到了一邊，甚至於這個聚會的發起人——大英帝國公使薩道義也被他故意地無視了。
這位俄國公使直衝到矮小的口木人小村壽太郎面前，紅眼睛綠眉毛地瞪視了片刻，就嚎叫道：「你們這是宣戰，口木人在向大俄羅斯帝國挑釁！」
一言既出，外交酒會的祥和氣氛被打斷了，這些遠涉重洋來到東方大清國辦苦差的可憐人們難得的消遣機會沒了，複雜的國際問題擺上了檯面。頓時，各國使節將注意力全部地集中到遠東兩大勢力的身上。
小村壽太郎在北京東交民巷的外交酒會上一直是不引人注目的，此時卻完全不同了。在眾人的注視下，站在高大的格爾思面前，矮小的口木人並沒有示弱，而是好整以暇地整整身上的黑色燕尾服，抬手在禮帽邊上碰了碰，帶著和藹的微笑道：「閣下，本人並沒有接到宣戰命令，也沒有承擔向俄羅斯帝國宣戰的外交任務。」
格爾思臉上的肌肉抖動了幾下，滿臉的大鬍子差點翹起來，他心中暗罵：可惡的口木獼猴，總是那麼鬼精靈！
「口木軍官出現在由清國亂民組成的忠義軍中，這不僅僅是對目前正在圍剿這支土匪武裝的俄國作對，同時也是與清國政府作對，更是對整個和談肆無忌憚的破壞！」格爾思說著轉向了各國公使，最後將目光留在法國總領事鮑渥身上，又瞟了一眼德國新公使穆默後，提聲道：「清國朝廷和派駐滿洲的欽差大臣衙門都在盡力地征討忠義軍，先生們都清楚，這是由拳匪、馬匪、遊兵散勇和其他一些不法之徒組成的武裝！在這支武裝擁有大量口木軍制式武器的同時，也有大量的口木軍人直接參與其中！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是一支由口木陸軍支持的武裝，這支武裝的戰鬥行動等同於口木陸軍向俄國陸軍開戰，自然等同於口木向俄國宣戰！本人受沙皇陛下和外交部委託，在這裡鄭重宣告，俄羅斯帝國將增兵滿洲，以應對隨時可能惡化的局勢！」
小村壽太郎淡淡地微笑著點點頭，好像俄國人發出的戰爭威脅並不存在一般。實際上他本人主張盡量地與俄國人保持克制，避免口木與龐大的俄國開戰。不過在此時此地，國家的體面是第一位的，咆哮以對或者奴顏婢膝都不行，最好的辦法是等待其他人的說話。
口木的利益需要朝鮮也需要滿洲，可是這種需要在口木國內有兩種不同的聲音，就如同俄國的擴張政策也有兩種一般。經濟擴張、掠奪還是軍事佔領，這是個難題！
儘管口木在1895年贏得了以國運相搏的日清戰爭，可是兩百年前的關白豐臣秀吉就下過斷言：「口木要實現真正的大帝國夢想，就只能一口一口地蠶食中國！」
要將大陸作為大和民族的家園，要徹底地征服一個擁有四億五千萬人口的龐大民族，很難！至少可以明確一點，單純的軍事征服不行，那將把剛剛崛起的大和民族拖進沉重戰爭泥淖。何況，旁邊還有一頭同樣對這片土地虎視眈眈的北極熊吶！？
聯絡列強排擠俄國在滿洲的勢力——擴大口木在滿洲的特殊權益——經濟殖民——文化培育——扶植政治代言人，這些行動將逐步將滿洲同化，從而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佔領。在這個既定的大策略中，軍事上的作用僅僅是輔助而不是重點，至少在一九零一年的九月中旬不是重點！
旁觀的外交官們見小村壽太郎好像沒聽懂俄國公使的話一般，只是微笑，顯然是等待著什麼。此時，正是各懷心思的各國伸張利益的機會吶！國際事務就是這樣，要想改變這個世界的既定格局，為本國爭取更多的東西，在和平時期很難！因此，有著主張的人們總希望哪個不關緊要的地方搞出些事兒來。
他們都清楚，口木人扶持與俄軍作戰的忠義軍是事實。不過這個行動是在英俄矛盾佔據世界格局主體的時候是受歡迎的，無論是直接的歡迎還是間接的歡迎！
德國公使穆默在俄國人目光下不能不說話，畢竟俄德兩國還在《神聖同盟》的蜜月中。所謂俄德神聖同盟條約，不過是針對法俄協約的保障性條約而已。可憐的歐洲國家沒有多少戰略縱深，剛剛崛起成為歐洲強國的德意志帝國在對法國的戰略上也在盡量地避免兩線作戰。因此，德國拉攏俄國，讓這個北極熊帝國擔當了兩個敵對國家的軍事同盟角色。其實這個角色就是對肯定要爆發的法德戰爭的暫時緩衝，一種心理上的保障而已。
當然，德國的利益和未來的發展不僅僅是在本土防禦上，還在於海外殖民地！因此德國人暗中支持了布爾人與英國的戰爭，也在擴張海軍的浪潮中逐漸地將世界矛盾焦點從英俄矛盾轉向英德矛盾！不過此時，在龐大的北極熊與老牌的海上帝國沒有分出勝負的時候，德國的威脅在英國人眼裡，還掩蓋在親戚的光環之下，掩蓋在懷特島（維多利亞在此地去世）乃至整個大英帝國的悲哀之中，也被德國皇帝的溫情所沖淡。
削弱俄國，削弱與法**事同盟的俄國，在與俄國有軍事同盟的德國人眼裡，也是一件樂事！這種不用自己出手就能得到的戰略性好處，只有傻瓜才不幹。實際上，德國也有扶持清國或者口木掣肘俄國東方的打算！只是清國人太愚昧蠢笨，居然輸掉了1895年的戰爭，也沒將中德美三國同盟的差使辦好。那麼，對英國扶持的口木與俄國之間的矛盾，就樂見其成好了。
「各位尊敬的先生們，德皇政府尚未得悉此事，也未授權駐清國公使的本人對此發表任何官方的談話。不過在這個非正式的聚會上，我本人認為，在剛剛與清國政府簽訂條約和撤軍條款之後，俄國不應該繼續向遠東增兵，這將造成局勢的再度惡化，畢竟，清國在滿洲地區還有一支強有力的軍事力量。格爾思閣下，您應該建議俄羅斯帝國政府慎重對待增兵事宜。」
看到格爾思有些惱怒的眼色，穆默又轉向矮小的口木人，禮貌地點點頭後，笑道：「小村先生，您不覺得口木政府應該就口木軍官出現在忠義軍中的問題，做出澄清嗎？我本人聽說過一句中國古話，為政者，陽謀為重，陰謀為次。嗯，這難道是一個陰謀？哈哈！」
德國人採用的是各打五十大板的策略，目的是維持當前的「衝突」局面。
法國總領事鮑渥向德國人冷哼了一聲後，轉向格爾思道：「公使閣下，我認為此事儘管發生在滿洲，也是在我們剛剛結束全權和談代表身份之後，因此應該在政府外交部的層面上解決問題，而不是我們，我們只是駐華外交人員而已。我還是強調法國政府的立場，在國際公法認可的範圍內，俄國在滿洲的行動可以得到法國的絕對支持！」
散漫的法國人一邊在強調外交派出人員的職權範圍，一邊又赤裸裸地對呈現出自己對俄國這個盟友的重視。實際上在英俄之間，法國有些左右為難，要不是英俄發生衝突的地區都幾乎與法國無關的話，唉，法國政府都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兩國之間越演越烈的矛盾了。當然，如此公開的支持俄國，並不是表示法國要與英國作對，而是在這個國際問題上表明自己的立場——重視、維護法俄協約！
在德國強大的陸軍威脅下，法國則是針對德國不利的地理位置，採用了消耗戰略，準備打長期的消耗戰。那麼，日不落英國擁有的豐富資源和強大海軍，就是法國爭取的對象。因此，法國對英國的需求和對俄國的需求一樣，都是迫切的。在此時此地，法國人在強調自己的國際道義立場的同時，也不願意得罪一心遏制俄國的英國人。
格爾思心中惱怒，抓住口木人把柄的他本以為會佔據壓倒性的優勢，沒成想卻得到德國和法國如此的對待？！
法國朋友口中的國際公法範圍內，就是要俄軍實現在滿洲的長期軍事佔領，並在政府之間的條約中體現長期軍事佔領的合法性，從而讓滿洲在十年後併入俄羅斯帝國的版圖！可問題就出在軍事佔領上，先是與武毅新軍的戰爭，接著是與忠義軍的戰鬥，現在公開地牽扯出口木人來，在剛剛與清國政府簽訂「分期撤軍」協議的俄國來看，軍事佔領併合法化的道路越加難行！
那麼就將導致一種可能，僅僅是一種可能——增兵遠東、拖延撤軍。這種近乎耍無賴的手段也許最有效！反正，俄國政府認為口木的擴軍備戰是作秀，是一種姿態的表現！想一想就覺得可笑，一個小小的島國，一個剛剛在世界舞台邊緣站住腳的黃種人國度，想要與俄羅斯帝**事對抗，可能嗎？宣戰，是俄國對口木而不是口木對俄國！哼哼，宣戰警告是大俄國對口木的威脅手段！
小村壽太郎可不管臉色有些難看的格爾思，英日同盟條約正在商榷之中；美國人的支持已經公開化；法國儘管站在俄國人那邊，卻拿國際公法作為擋箭牌；德國需要一個牽制整齊壓路機隆隆開動，保持法俄、德俄、法德力量平衡的口木；清國政府隱隱約約地表示出「聯日制俄」的意思，盛京將軍對口木也表示出友好合作的態度來。那麼在俄軍佔領滿洲的問題上，口木方面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輸掉公理！
「口木政府從來沒有軍事參與滿洲問題的打算，當然只是目前。至於格爾思閣下所說的口木武器和口木軍官，本人代表大口木天皇政府在此做出說明。」
小村壽太郎是今晚第一個用完全官方身份說話的外交官，因此他的說話更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嗯，遠東政治格局正在發生變化，就是因為這位小個子口木人即將地談話！
「據我所知，清國民間武裝忠義軍不僅有口木陸軍制式武器，還有俄國、德國、英國、法國武器。如果，口木政府需要對一位被俄國子彈擊中的口木前軍官一事表態的話，那只能是為國民無謂地參與戰鬥表示惋惜。同時……」
小村壽太郎故意地加重了語氣後，暫時停頓下來，在所有人的只是下，用前所未有的對抗性的目光正對格爾思，一字一句地道：「大口木帝國在滿洲有莫大的利益，希望俄軍在佔領滿洲期間能夠切實地予以保障，也希望國際公法能夠在俄羅斯帝國身上得到體現，促成俄軍認真執行撤軍承諾，盡早全部撤出滿洲！」
美國公使柔克義終於放下手中的酒杯，在小村壽太郎話音剛落時就接口道：「對！美國政府認為，滿洲存在忠義軍這支武裝應該是由清國政府來解決，對忠義軍的戰鬥不應該成為俄軍拖延撤軍的理由，同樣地，因此產生的任何事件都不能成為俄軍增兵遠東的理由！對俄**艦持續調動到遠東一事，美國政府表示最大的關注。」
歸根到底，還是軍事佔領滿洲的不合法問題成為列強的眾矢之的！
格爾思強忍著內心的極度不愉快，將方纔的作態拋到腦後，換上了外交官的虛假笑臉，「嗯」了一聲後道：「我接受小村先生的解釋，不過在俄軍尚且駐紮滿洲期間，在清國政府對俄軍有協助剿滅忠義軍的要求下，向遠東增派部隊將是軍事問題而非政治問題，也不影響俄軍的撤軍計劃！」
外交官們聳聳肩膀露出微笑，個個心裡都很清楚：伸出來的熊爪子是不會輕易縮回去的！蠻橫的俄國人怎麼會放棄到手的寶貝？！
政治的問題最終還是需要軍事行動來解決，此間發生的鬧劇，不過是口木和俄國之間，不，是英國和俄國之間必然在滿洲發生劇烈碰撞的一個明顯信號而已。
看！那位這次聚會的東道主薩道義閣下，不是一直風度翩翩、胸有成竹、笑容可掬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