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千里血路
為了不引起盛京地區鐵路線以東駐紮的俄軍注意,游擊軍參謀官白羽繞開奉天。從遼陽取向正東,沿太子河谷,翻越海拔1300多米的西老禿頂子,進入大雅河谷,再經渾江(大雅河、哈泥河、新開河匯合而成,向東南流入鴨綠江)折向哈泥河進入吉林白山。經過十數天的艱難跋涉後,在老梁子山西麓的老山屯遇上匆匆趕來迎接的龍飛。
山高林深,路途艱險,無論是白羽還是龍飛都不能騎馬,大多依靠步行。龍飛還可以用水排子,順哈泥河而下,白羽則是一步一個腳印地量出遼西到白山的距離——十五天的山路!
不等龍飛招呼,白羽遠遠地喊問道:「龍飛,一縱出發沒有?」
龍飛聳了聳肩膀,將肩上的步槍帶調整了一下位置,大聲回話:「參謀官,五天前丁一奉司令命坐水排子順松花江而下,協助馬統領率一縱出擊樺樹甸子!這會兒,估計已經打到威虎嶺了!」
白羽腦袋一陣發白,暗恨自己終究遲了幾日,又抱怨秦鐵錘為何不等自己回來!?不過他還是很快調整了情緒和思路,此時顯然不是記恨自己和抱怨別人的時候,在當前敵情條件下,原定作戰計劃到期就要執行!這怨不得任何人!
「龍飛,趕回去,立即回頭!」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近前,白羽急急地道:「不要去天池,直接去樺樹甸子,命令三縱立即掩護一縱、二縱回撤,在棒槌嶺一線阻擊敵軍!」
龍飛疑惑地看了白羽一眼,不過還是本能地應是轉身,準備執行命令。
「兄弟,辛苦你了,趕緊地,越早通知一縱二縱,咱們游擊軍就能少些損失!」
「參謀官,到底咋啦?」執行了偵察誘敵任務又來接應白羽的龍飛也是疲憊得要命,巴不得能夠歇息一陣。加上對作戰計劃變更的不理解,乃出聲相問。
白羽怒罵道:「你這個木頭,大帥有令,作戰計劃變更,立即執行我的命令!」
「是!田喜子,照應著參謀官,我去樺樹甸子!」龍飛一震,參謀官連大帥都搬出來了,喝罵也是硬抵硬的沒有半點轉折,顯然事情是十萬火急!
「龍參謀!」田玉喜驚呼出聲。
龍飛雙眼一瞪道:「少廢話,保護好參謀官!」
話音未落,龍飛拼了全身的力量,邁開酸痛的雙腿飛也般地掉頭回轉。此時,水排子也用不上了,他是逆哈泥河而上!
見龍飛走遠,白羽頓覺渾身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氣後,才歎息道:「唉,但願龍飛能趕上,但願部隊能及早回撤,但願……」
田玉喜嘟著嘴,忍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地道:「參謀官,人家龍參謀剛執行誘敵任務又來接您,十天走了五百里山路,這一次還得回轉棒槌嶺,起碼又是五百里山路,這,就是鐵人也扛不住這樣走哇!」
白羽心中一痛,見龍飛身影早已沒入老林子中,還是扯著嗓門吼道:「你,田玉喜,你狗日的怎麼不早說?!龍飛!回來!」
密密的山林成為聲波傳遞的障礙,此時的龍飛顯然不能聽到參謀官的喊聲了。
看著莽莽林海和劈開山崖的哈泥河,白羽此時只能暗自祈禱:兄弟,龍飛兄弟,你一定要撐到樺樹甸子調動三縱啊!
外線作戰是錯誤的!這一點,經過李燾開導後的白羽能夠深刻地認識到,游擊軍兩萬人馬顯然還不能與俄軍打正面會戰,打脫離根據地的殲滅戰!經歷了游擊軍發展壯大過程的自己和秦鐵錘,顯然在制定前作戰計劃的時候過高地估計了部隊戰力!也太急躁地想學習武毅新軍主力部隊的兄弟們打一個漂亮仗,解決俄軍對白山地區的威脅。
種種情況導致了一個錯誤的作戰計劃制定並執行,這將讓兩個旅的輕步兵在彈藥不足、遠離根據地達兩百里的條件下遭遇俄軍主力!戰爭,大多數時候不是誰有勇氣誰就能取得勝利!戰爭,是力量的碰撞,是實力的比拚,是鋼鐵的較量!
極度擔心戰況的白羽指著一名衛兵道:「你,趕快去天池通知司令,我直接去樺樹甸子指揮一二三縱!他指揮四縱必須確保鴨綠江補給通道!田玉喜,我們走!」
……
松花江畔的樺樹甸子是個頗大的集鎮,獵戶、參客繁榮了這個集鎮的藥材、皮毛生意,而肥沃土地上的產出,也讓這裡的農民過得比大平原上那些農民滋潤一些。
硝煙尚未散去,游擊軍第一縱隊四千官兵(縱隊為旅級編製,因為缺少炮兵和工輜部隊,因此人數少於武毅新軍旅級單位)經過一場並不激烈的戰鬥,順利地殲滅了周扒皮民團主力八百餘人,又故意放走了周扒皮和親隨大約百來人,讓這些個漏網之魚向俄國主子報信。
周扒皮的莊園,如今是一縱司令部。
馬龍潭穿著青色短衫卻紮了俄軍的皮帶,衝著待命的傳令兵道:「傳令下去,一營打掃戰場,一團長方岳率二營、三營組成江左支隊,二團長魯仲良率四營、五營、六營組成江右支隊,立即沿江而下,在西老爺山布設口袋陣,伏擊吉林城來援俄軍!」
丁一看著地圖核對敵情、我情後,放寬了心懷笑道:「三哥,這一次咱們可是要啃老毛子一大口了!我去下去看看,周扒皮的東西咱們可不能客氣手軟吶,順便審審俘虜,哈哈!」
「給樺樹甸子的老百姓留點東西啊!」馬龍潭朝丁一的背影吼了一句,樂滋滋地坐到太師椅上,翹起二郎腿,尋思下一步的作戰行動的細節。
打下樺樹甸子,老毛子對白山根據地的威脅就減弱了一半,沒了民團狗腿子的支應,老毛子在白山山區就是沒頭的蒼蠅,游擊軍隨時都能找到機會啃他一小口,以前的戰鬥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樺樹甸子對俄軍來說是重要的,因為游擊軍拿下樺樹甸子後,就能坐水排子順水而下,兩天內就能抵達吉林城下!俄軍怎麼也不敢輕視曾經攻進寧古塔的游擊軍吧?因此,他們絕不會坐視游擊軍進攻吉林城,主力戰鬥將在老爺嶺——吉林哈達嶺之間的松花江河谷展開!部隊不及休息立即順水而下,就是要搶佔老爺嶺的有利地形,布設口袋陣,打老毛子一個伏擊!
勝利,似乎是唾手可得啊!
呵呵,主力在遼河打得好,收復了奉天,那麼咱游擊軍也不能示弱,在松花江畔也打個漂亮仗,只要殲滅吉林城蘇鮑齊部隊的主力,吉林城收復也不是不可能!娘的,讓那些狗日的軟腿子也看看,咱們大清國有的是能打仗的部隊,老毛子能佔了奉天吉林,老子武毅新軍就能收回來!
恍惚間,馬龍潭似乎看到自己以吉林城收復者的形象策馬入城。只是,身上穿得不再是這身跟老百姓沒兩樣的青色短衫,而是朝思暮想、威風八面的武毅新軍軍服,軍服上還鑲嵌著上校的肩章,哦,不,收復吉林的馬龍潭統領,那時應該是少將了吧?
將軍,英勇的、光榮的武毅新軍將軍,那是幾乎所有游擊軍將領們都夢寐以求的稱號!
「馬三哥,不好!」
「啥不好?我看好得很吶!」馬龍潭睜開眼睛,看見一臉死灰的丁一匆匆進來,納悶地問道:「啥事?」
丁一一屁股坐在馬龍潭身邊道:「情況不對!前些天在樺樹甸子下游靠山屯的近千俄軍到哪裡去了?據民團的俘虜交待,他們是受命死守樺樹甸子!」
「哼,就他們的料?咱們一個白刃衝擊就拿下樺樹甸子,他們死守個屁!」馬龍潭不屑地搖搖頭。
「俄軍,關鍵是俄軍的動向!為何在咱們送禮之後,樺樹甸子左右不過五十里方圓的俄軍統統撤走了?這些俄軍回撤向哪裡?集中到哪裡?意圖何在?」丁一托著下巴邊說邊看著地圖陷入沉思,突然驚叫道:「不好!立即命令部隊回撤樺樹甸子!江左江右兩個支隊,勢必在進山時遭遇俄軍伏擊!估計,吉林城的俄軍早已經出動!」
馬龍潭掃了一眼地圖,笑道:「你啊,打蛇還怕被蛇咬?咱們不是等著老毛子主力上來嗎?伏擊不行就來個硬碰硬!至多天黑前,咱們二縱就上來了,後面還有三縱留守,咱們一萬五千主力還怕老毛子不成?!嘿嘿,我是前敵指揮官,你是前敵參謀官,咱們可不能對老毛子示弱喲!」
丁一騰地起身走到門口大聲道:「來人!立即通知方、魯二位團長,派出兩批前哨部隊,彼此相距不得少於500米,左右側翼各派不少於一個連隊擔任行軍警戒!兩支隊必須保證在任何一個方向打響,對岸支隊能在三小時內全部過江增援!」
看著兩名傳令兵上馬飛馳而去,馬龍潭笑了笑,他並不打算反駁參謀官顯得過於謹慎的安排,畢竟敵前行軍小心一些也是正常的、應當的。呵呵,兩批前哨部隊,有些多餘了吧?不過,參謀官的體面還是要給的,在武毅新軍系統裡,參謀官就是大帥身邊出來的嫡系中的嫡系!
丁一下達完命令後在屋內踱步沉思,半晌後喃喃地道:「三哥,我是越想越不對勁兒,按照咱們的作戰計劃,是不是有些一廂情願了?總把咱們定位為進攻者,老毛子就是防禦者!咱們現在老爺嶺吃掉老毛子增援樺樹甸子的援軍,又準備在吉林城下吃掉老毛子南路來援部隊,行得通嗎?換作你是老毛子的指揮官,你會不會調集這些兵力主動出擊呢?」
馬龍潭笑道:「哼,老毛子在遼河被咱們打怕了!」
「我們是忠義軍不是武毅新軍!至少,老毛子是這麼看的!對了,問題就出在這裡!」丁一停下腳步,嚴肅地看著馬龍潭道:「咱們自己知道自己是武毅新軍,可是老毛子最多知道咱們是受口木人補給的忠義軍!咱們不怕老毛子,老毛子也不會像害怕武毅新軍那般害怕咱們!對咱們,他們肯定有膽子主動出擊!對啊,目前的態勢不就是這樣的嗎?我們,真的是定位錯誤!一著錯,全盤錯!來人吶!」
又有一名傳令兵應聲出現在門口,立正看著兩位縱隊主官。
「馬三哥,我下令收兵了?」
丁一望著馬龍潭,畢竟這個的命令不是一般的命令,他們兩人之間必須取得統一的認識。
馬龍潭的大腦激烈地思考著,也是腦中虛幻的勝利進城與丁一的分析在鬥爭著。良久,他沒有說話,只是考慮著兩個相對的詞——進軍和撤退。
顯然,此時進軍真的要冒風險了。丁一分析的不錯,戰前的計劃制定時確實有些低估了俄軍,問題就處在游擊軍微妙的身份上!那麼,兩個支隊沿江而下,會遭遇多少俄軍的阻擊呢?吉林城裡的蘇鮑齊部隊大約六千人,樺樹甸子回撤一千,吉林附近增援一千,那就是接近八千俄軍!受命以戰鬥警戒行軍狀態的部隊是不可能遭遇伏擊的,那戰鬥就是無依托之野戰,部隊有多少勝算?四千對八千,四千輕步兵對全副武裝的八千俄軍,勝算很小,很渺茫!
可是撤退的命令此時由前敵指揮官馬龍潭下達,將完全破壞原定的作戰計劃,萬一俄軍確實是中計了,撤退命令就丟掉了一個改變吉林敵我雙方力量對比的良機,整個游擊軍兩個多月來的努力就完全白費!而俄軍則可以趁機將游擊軍壓迫到棒槌嶺以東的狹小地域,吉林軍事態勢就將惡化!這個責任,馬龍潭能承擔嗎?
鐵青著臉,馬龍潭咬牙切齒地道:「繼續進軍!就算打不過,到時候老子總也跑得過吧?!」
……
河流劈開長白山的山梁子,在亂石雜陳的河谷間,龍飛一步一個血紅的腳印向北艱難前進。腳下的鞋子早就走穿底了,只有鞋幫子還連著一點鞋面撐著鞋子的場面,腳底板先是豆大的血泡,在不停頓的咬牙前進中,又被亂石劃破、磨破,血流不止。大腿乃至腰以下的部分都像灌了鉛一般的沉重,綁腿帶子緊了又緊,卻是越緊越短,因為小腿早已經浮腫不堪!每一步邁出,都要用意志來驅使越來越麻木的雙腿。
渴了,喝口河水;餓了,伸手摘些野果子,邊走邊吃。腳步,就算艱難,還是一步一步地向北邁動!龍飛已經意識模糊的大腦卻偏生堅持著一個信念——就算走死了龍飛,也要盡早趕到樺樹甸子,那裡有八千兄弟處境危險!
走!繼續走!
血路漫漫,頑強地向北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