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戰事再起
「立碑？！美得他媽的！休想！」
嘩啦一聲，一疊電報抄紙被李燾扔出門外，恰好砸在進門的伍銘樞臉上。
「德梁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方才有些火氣沖頂了。」李燾忙邊道歉邊拉進伍銘樞，梁黑虎則麻利地收拾起那幾張飛散的電報紙。
伍銘樞微微一笑，逕直坐下後道：「大帥的火氣來得很猛啊！銘樞也正是為此事而來。竊以為，歉可以道、禮可以賠、經濟損失也可以彌補，唯獨這克林德的碑不能立！如果說把這個立碑之事當成民族的恥辱，把立成的碑當成一個警醒，無異於自欺欺人！恥辱就是恥辱，這是烙印，這是讓民氣喪失的烙印而非激發的烙印。」
「德梁先生怎知此事？」李燾接過梁黑虎遞回的電報紙，疑惑地問道。
「議和大綱裡早就提起，只是老大人如今是要具體地與各國簽約罷了。」伍銘樞邊說邊從離去的梁黑虎身上收回目光，看著李燾又道：「當前的民氣可鼓不可洩，大清國身上的恥辱不能再用立在京城的一根恥辱柱去強化。這個克林德碑要驚醒世人，必須建立在世人有一定文化的基礎上，渾渾噩噩、無知無慾的人是不會從碑上得到任何啟迪和血氣的。」
李燾笑道：「先生所言正是李燾所想，先生來的正好，從法理上來看，咱們大清能否拒絕為克林德立碑？」
「當然可以！國際公法從來沒有立碑的規定，我看朝廷之所以要答應立碑之事，無非是看到五萬德國遠征軍在天津，無非是要再今後借重德國的力量，這也算是一個信號，一個推行德國式新政的信號。當然，在德國方面來看，他們實際上是希望與大清盡快恢復正常交往的，唉，山東啊，如果山東在戰爭期間對青島德軍斷絕所有物資供應，此時的……」
李燾苦笑道：「那只是如果，袁撫台不是自保了嗎？呃，扯遠了，還是說這個碑的事兒。既然朝廷有此需要，巴結一番德國人也算情理之中，卻不能拿大清國的尊嚴來開這個玩笑，恐怕之後，列強會更輕視、笑話大清了！」
伍銘樞聽李燾如此說話，知道這位大帥在此問題上跟老大人的看法有所不同，乃大膽地道：「請大帥增調南下兵力，以防萬一，也給德國人看看咱們大清國的軍力！」
李燾擺擺手，沉吟半晌才道：「南下兵力為六千之數，已經不能增加了。畢竟隱藏武毅新軍真正戰力，對將來的局面有莫大好處，這個既定戰略不容有失。唉，左右為難啊，德梁先生，您看爭取不在大清立碑，改為只在克林德家鄉立碑了事，如何？」
「五十步笑百步耳！大帥，虛張聲勢也罷，真正的強硬也罷，這個碑不能立！」
李燾見伍銘樞態度堅決，乃道：「德梁，不如你立即南下京師，陳述遼西意見之後，協助老大人處理此事？」
伍銘樞來此的目的就是這個，聽李燾一說忙站起來道：「銘樞這就出發。」
伍銘樞走後，李燾重新拿起了那疊電報紙，對著鉛筆寫就的文字發呆。周馥調任盛京布政使？這是什麼意思呢？象徵著以牛錄為單位的行政建制被打破？象徵著漢人在關外人口中佔據了優勢？又或者象徵著自己的勢頭太猛，已經引得老大人的擔心？那麼，老大人擔心自己什麼呢？
背叛北洋？不，絕無可能！從前的北洋不復存在了，只剩下一些產業和幾支可有可無的舊軍。年輕的、新銳的人才被老大人毫不猶豫地撥到盛京將軍麾下，大量機器設備、資金原料也調歸盛京，可以說，如今的盛京就是繼承了北洋的衣缽，就是北洋正宗嫡傳！
背叛老大人？不！沒有，老大人的強國夢想不能由他實現，興許只有自己才能在老大人創立的基業之上實現了。自己和老大人之間，無所謂背叛，因為目標是一致的，利益是共同的，只是細節上有所區別而已！
也許，背叛的只是老大人的忠君思想而已。這麼一個大人物，還是被拘禁在理學文化之中，被佔據思想統治地位的所謂「儒學」所控制。周馥此來，是否因為遼西在某些言論上的問題呢？自己又當如何應對這位對老大人極度忠心的長輩布政使？
唉，真他娘的麻煩，時時處處都要受到這個朝廷、這些道德觀念、這些文化思想的掣肘，惹急了，老子就放棄《東北方略》調兵南下進關，立即來個翻天覆地的大變革！
李燾搖搖頭，將急躁輕進的想法消滅在萌芽之中。
遼西有軍事實力可以進軍北京，不假！遼西已經有了一些人才班底，可以應付未來的變局，也不假！可是，遼西還沒有經營出一個從國際到國內、從思想到現實的，中國不得不、不能不立即改朝換代的態勢！此時強行出兵，只能樂了老毛子，惹來尚未撤軍的八國聯軍新的干涉，戰爭必然擴大，遼西剛剛建設的基礎很可能毀於一旦，中國將真正地走向毀滅……手握權柄時，才知責任重大，才覺事事煩心，才醒悟到權力能夠造就新中國，也可以立即毀掉這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矛盾啊，從遼西自身發展利益來看，李燾巴不得與列強早早簽約。從整個國家的角度來看，李燾又巴不得不簽約，等待機會來臨，由自己取滿清而代之後再與列強交涉。不過，後一種想法顯然不現實。
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要收斂起情緒，要以老成的、全面的眼光和思維來決定自己的行止，確實是艱難的、痛苦的、能令人自覺早衰的事情。
時要一件件去做，飯要一口口地吃，厚積薄發才是成就大事的根本。不在其位難謀其政，還是管好東北的事兒吧！利用游擊軍近期的軍事行動，推動北京老大人與俄國順利簽約才是正經。
李燾如此想著，離開自己的辦公室，在「立正」的口令聲中走進武毅新軍參謀部作戰室。
「稍息，繼續你們的工作。」李燾舉手還禮後，逕直走到代理作戰主任的參謀王向禮身邊，站住腳看了看桌上的地圖，問道：「游擊軍的作戰計劃報上來沒有？」
「報告大帥，還沒有！」王向禮的回答中帶著一絲擔心，他見李燾皺起了眉頭，忙補充道：「最近俄軍調動頻繁，進擊重點難以判斷，吉林民團為虎作倀……」
「那就先打痛那些個民團，該殺就殺，絕不手軟！老子要讓這些看看幫老毛子的下場！另外，命令張作霖部，限期一個月剿滅金壽山匪部，奶奶的，老毛子剿咱們的游擊軍，咱們也剿他老毛子的狗腿子！」
王向前驚訝地看了看連爆粗口的大帥，應了一聲是，立即拿起紙拍子草擬命令，寫著寫著，又道：「大帥，金壽山匪部在吉林、盛京北部和蒙古科爾沁部之間流轉，單由盛京出兵，恐怕引起老毛子和各方面的異議。」
「不管，打了再說，滅了再說！」李燾手一揮，心道，老子正要把軍事勢力向吉林、向科爾沁滲透呢！老毛子抗議正好，老子就可以完全坐實金壽山通俄罪名，來個痛剿狠殺！那時候，就算是增祺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他目光在長白山區的地圖上掃來掃去，地圖上標注的俄軍符號確實是調動頻繁，簡直有刻意為之的嫌疑了。很顯然，那個伊萬諾夫才是自己的強勁軍事對手，將來的仗肯定不會像以前那般輕鬆了。
民團是老毛子的耳目幫兇，是封鎖游擊軍根據地的實際執行者，也是俄軍不能不救的夥伴。以打擊民團調動俄軍，令其在新的調動中暴露出戰役目的，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那麼，打擊哪路哪個方向的民團最能調動俄軍？無疑是靠近吉林城的那股子，由吉林鄉紳董萬成組織的民團了。這支民團武裝中有部分前吉林練軍官兵，也有俄軍的教練官，裝備的武器也多由俄軍提供，實在是實力最強，也最為囂張的民團。
「報告！游擊軍白參謀官到！」
李燾轉頭一看，跟隨衛兵進來的果真是游擊軍參謀官白羽。那，游擊軍這一次的動靜肯定不小！
「白參謀官，正等著你呢！快來！」李燾招招手，也顧不得人家白羽趕路的疲憊就道：「說說你們目前的情況和戰役想法。」
白羽行了一個軍禮後站到李燾身邊，指點著地圖道：「目前游擊軍在長白山天池西北麓建立了核心根據地，在南面老梁子山建立了南線基地，在北面的松花江上游谷底建立了前進基地。東北方向上針對海參崴之俄軍，正在加強老爺嶺的防禦……」
李燾皺眉抬手道：「你們是打算擺開陣仗跟老毛子打嘍？這個態勢可是典型的防禦態勢。」
白羽解釋道：「目前俄軍和民團已經形成對白山老山的包圍封鎖圈，這個包圍圈長達五百餘里，切斷了除南路盛京方向以外的任何通路，而盛京方向上，巡警軍也在俄軍和欽差大臣隨員的監視之下。卑職這次出山回錦州，也是曲折周轉才渡過遼河。」
「說說你們的打法。」李燾點點頭，眼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地圖，只要白羽一開始說解戰役計劃，他就能從語言和地圖中理會到其中俄關鍵部分。
「集中第一、第二縱隊主力出擊吉林城方向，以打擊民團武裝調動俄軍來援，並相機殲滅其一部。以第三縱隊一部同時出擊寧古塔，大部則跟進第一、第二縱隊，保障主力後路。以第四縱隊（楊玉麟鎮東營擴編）駐防老山根據地，保障與朝鮮方向俄聯絡通道。」
游擊軍的打法也是先打民團調動俄軍，只是後面不同，游擊軍要在根據地外吃俄軍主力一部！？
李燾點點頭後又猛地搖搖頭道：「外線之第一、第二縱隊太危險，你們無有效的攻堅兵器，沒有充足的補給力量，萬一圍殲俄軍不成或者拖延一些時日，戰局就會陷入不利之態勢，到時候，游擊軍就不是殲滅敵人，而是不斷地抽調所有力量馳援出擊部隊了！根據地外作戰，我們不能指望那些老百姓能夠給部隊以多少支持，嗯，我的看法是，吃掉民團後迅速回撤，判明俄軍企圖後，進行內線作戰。原則有二，第一，盡量依托地形和老百姓；第二，選擇敵一路殲滅之，切不可遍地開花。」
「大帥，俄軍目前在積極整訓，只有打進外線，牽動全局才能阻擾其整訓計劃。」白羽分辨道：「根據我軍偵察，俄軍此次整訓為其司令部統一組織，針對性極強，一旦其完成整訓，戰力將有較大幅度的提升。」
李燾嗯了一聲表示對白羽意見的肯定，又道：「仗不可能打得太大、太久，北京和談會部分解決東北問題，我們的目的不應該是拼勁全力去組織俄軍的整訓或者即將到來的進攻，而是配合政治局面的變化，是堅持在白山地區的軍事存在。拼消耗的事兒不能做，你們的戰役核心思想應該是以配合政治談判和發展壯大自身力量為重。我還是建議你們考慮內線作戰。王向禮，立即就我的想定和白參謀官的戰役想法組織軍棋推演！」
參謀們立即拉開了牆上的大地圖，主動地分成了兩派，一左一右地小聲指點著地圖，盤點著自己代表的俄軍或者游擊軍力量。軍力估算對比、地形圖勘察、敵我雙方當前態勢、敵方戰役企圖和行動預測……等等一系列的問題將完全地反應到軍旗推演中,並初步檢驗戰役想定的可行性及優劣之處。
參謀部是高效的！
為此，李燾毫不吝嗇地給了自己一個會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