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檢討軍事
宣慰關外、總辦巡警事的欽差大臣增祺撩開轎子的簾布，看看路邊恭候欽差大臣儀仗的北遷移民人群，不由得眉頭微皺，喚來戈什哈吩咐道：「都打起精神來，早些到錦州，老爺我還有急事要辦！」
戈什哈應聲而去，一陣吆喝之下，欽差大臣盛大的、浩浩蕩蕩的隊伍加快了行程。
今日的增祺與去年冬天灰溜溜地被李燾派人禮送回京時的情形完全不同，他能體會到朝廷、老佛爺、榮相的深意，因此一路上盡量地排開欽差大臣龐大的隨員隊伍，開道迴避的金鑼響鞭、青龍飛舞的欽差節旗、車馬轔轔的犒賞物資、外貌威武的八旗禁衛，一路行來一路牽扯著路人的眼光，炫示著朝廷的天威和皇恩的浩蕩！
收拾人心，是欽差大臣回到關外第一件要做的大事！他不僅僅要依照老佛爺的意思配合李燾整軍經武，還要收拾關外的滿漢各族人心，重塑大清朝廷在關外的威儀。儘管增祺與李燾曾經很不對付，可是在「匡復東北」的大旗下，前盛京將軍申飭遼西鎮守使的電報也好，遼西鎮守使捅破的私定條約也罷，統統成為過眼煙雲。
重用李燾、限制李燾，這就是朝廷派欽差大臣出關的目的。昨天，是增祺狼狽地丟掉奉天城，從而丟掉盛京將軍官位。今天，又是增祺以欽差大臣的炫目身份巡閱宣慰關外，以欽差大臣的名義居於盛京將軍之上。
一路車馬、一路煙塵，欽差大臣的人馬嘩啦啦地走過後，誠惶誠恐的大清子民們才遙遙指點著過去的依仗，議論紛紛。
「看吶，這就是大清朝廷的欽差大臣！前番丟掉了奉天，夾著尾巴逃回北京城裡，如今人家武毅新軍收復奉天、遼西局面穩定了，他又耀武揚威地出關了！」
「你不懂，朝廷是害怕漢臣掌兵的，何況是大清祖宗的龍興之地呢！？」
「唉，李大帥軍功顯赫，朝廷不得不賞了盛京將軍的差使，這欽差大臣還不是去節制李大帥的？哎喲不好！萬一這欽差大臣不准李大帥在遼西新政咋辦？咱們這些拖家帶口闖關東的人豈不是白跑一趟？老天爺保佑，這個增祺大人一定要給咱們留條活路啊！」
關外有大片的肥沃荒地、有大量新建的工廠、有武毅新軍在招兵買馬、還有歡迎移民的李大帥……沒有出路或者想改變自己命運的大清國關內百姓就衝著這些念想，在遼河戰火剛剛熄滅的時節裡，沿著先輩們在鹹同年間的腳印闖關東！
女兒河南岸，迎接欽差大臣的官亭早已佈置妥當，李燾帶著他的高級幕僚、軍官和衛隊，鄭重其事地等候著欽差大臣的駕臨。
在渡口碼頭的另一邊，總辦洋務處設了一個粥棚子，為那些闖關東的窮苦百姓準備了小米粥、麵餅子和鹹菜，甚至還有桌子板凳等物事。不過，桌子板凳是有主的，那是總辦洋務處、盛京將軍衙門的接待點，有討生活需要的老百姓，可以先行在那裡咨詢、登記，得到一個小小的紙條子，進得錦州城才好尋了衙門找事做。
李燾默默地看著從南邊來的老百姓絡繹不絕地吃粥、咨詢，他能從這些老百姓的臉上讀出很多東西來。帶著對遼西開發的期望和對自己未來惴惴不安的猜測，人們長途跋涉出關謀生，一路風雨一路辛酸吶！此時的一碗小米粥、一個大麵餅、一張笑臉、一聲問候和一點指引，帶給顛沛流離後的人們什麼感覺呢？
到家了！
幕僚群中，法政參議伍銘樞的低語鑽進了李燾的耳朵：「真正的以民為本是從思想上發端，而在教化、在立法、在行政執行、在經濟民生領域。朝廷稅制乃是與民爭利之稅制，朝廷行政乃是官本位之行政，朝廷科舉學政乃是學而優則仕的體現，極大地阻礙的科技文化和不同政治思想的發展！大清法政已經不適應大清國振作中興的需要，卻偏生有人要抱著老祖宗的東西不放，今兒這欽差大臣就是此等貨色。」
立時有人附議，那是朱其琛的聲音：「歷代英主、良臣口中的君輕民重就是遮羞的幌子、蒙蔽百姓的手段，不提也罷！改良政治首在改良思想，他們腦中的祖宗法度是金科玉律，不革除這些個思想誰也無法動得大清律法分毫！老兄，不如走走偏門、鑽鑽空子吧，那東西，我看十年八年之內是改不掉的，除非……」
「嗯吭！」汪聲玲重重地咳嗽提醒某人的言論要過界了。
李燾用餘光瞟了一下鐵良、晉昌二人的神情，卻是一無所得。
「寶臣兄，可有興趣出洋考察軍政民情？」
鐵良擺手笑道：「大帥，鐵良領著幫辦練兵的事兒，怎麼走得了啊？」
李燾心中有數，遂閉口不談，反正這個話已經提過，鐵良去不去口木是朝廷說了算。唉，這個幫辦練兵的傢伙真是麻煩，就讓他去口木開開眼界，與那些立憲派接觸接觸，說不定能有所感悟呢？真要頑固不化當鐵桿後黨，那就……卡嚓了事！
滿人啊，還是怕「民本」這個東西把滿人的特權給「革命」，從而丟掉滿清的花花江山。加上慈禧架空皇權、牢牢將朝廷的最高權利掌握在自己手中，那麼她和她的走狗們對民間日益高漲的立憲呼聲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毫不奇怪了。
一騎快馬帶著一縷塵煙行到亭外，騎兵營長蘇作甫勒住馬頭，就在馬背上行個舉手禮：「報告大帥，欽差大臣儀仗距此十里！」
官亭內外軍民官紳都騷動起來，紛紛引頸向南望去。
李燾暗暗歎了一口氣，一九零一年的中國，確實不是搞暴力、搞完全民主政治那套的時候！老百姓民智未啟、眼界未開、思想未曾蕩滌，儒家忠君觀念根深蒂固，千年形成的道德觀念、思維方式要在一朝革除，不鬧得天下大亂才怪！
……
阿列克謝耶夫穿著綴滿勳章的白色海軍將官服，站在旅順口黃金山麓的俄國關東總督府門口，注視著一輛馬車緩緩行來，後座上赫然是前關東總督府參謀長伊萬諾夫將軍。
肥胖的總督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絡腮鬍子，才搶先行了舉手禮，帶著滿腔的熱情走前一步，伸手扶住停下的馬車後廂門，像他從來沒有接受伊萬諾夫辭職一般，笑道：「伊萬，親愛的將軍，您終於又回到這裡了！」
伊萬諾夫對總督的熱情迎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等科索津少校拉開車門後跳下馬車，腳踏實地發出皮靴磕碰地面的聲響才提醒他面前站著的總督的皇族身份，連忙立正行禮道：「總督閣下，陸軍少將伊萬諾夫奉尼古拉大公的命令，將繼續擔任您的參謀長。」
兩人禮貌地握手後，總督拉著將軍走進大門，邊行邊道：「軍事形勢很糟糕，外交方面的努力也沒有見到成效，將軍，您來是解決問題的，對吧？」
「總督閣下、伊萬諾夫將軍到！」一聲傳報，在會議室裡等候著的將校們齊刷刷地起身行禮。
伊萬諾夫明白總督安排如此歡迎儀式的背後原因，也許軍事會議更能打消兩人之間的尷尬吧？他向將校們擺出微笑點點頭，阿列克謝耶夫也適時地擺手道：「先生們，請就座。」
「費希羅佐夫上校！」伊萬諾夫不打算浪費時間，在軍官們剛剛就座後就點名道：「請您簡略地陳述遼河會戰中我軍撤離奉天的情況。」
上校愣了愣，這是歡迎參謀長回任關東總督府的會議，不是軍事檢討會！不過，將軍已經提出了問題，上校就不得不在此時此地回答，而且，必須老老實實地回答。謊言可以在文字的幫助下騙過總督和其他人，但是無法騙過精明的參謀長伊萬諾夫將軍！
「參謀長閣下，作為錦州進擊軍的參謀長，我不得不遺憾地說，我和我的參謀部沒有盡到職責，遼河會戰從發起到結束，我軍先後犯了三個錯誤……」
伊萬諾夫抬手打斷上校的廢話，轉頭看了牆上的簾布，示意科索津少校拉開簾布後道：「上校，您應當在地圖前如實地陳述這次戰役的前後經過，您不需要對您和參謀部作出任何評價，我需要重點瞭解清軍如何擊破奉天城西我軍防線？」
上校暗自鬆了一口氣，原來參謀長並不是來為馬格裡連科翻案！他整理了情緒，快步走到地圖前拿起指揮棒，指點著那些標注講解開來。在座的將校們也不敢怠慢，就算在此前聽過費希羅佐夫的報告，此時也一個個坐得筆直，一副相當認真的神情。
「……臨時拼湊出的兩個團兵力缺乏火炮的支持，也來不及構築完整的防禦體系，八時正，清軍在到達前沿陣地與我軍展開對峙後僅僅兩個小時就發起了炮擊……」
伊萬諾夫抬手止住上校的報告，皺著眉頭拿起桌上的鵝毛筆在紙張上寫了幾排字後，站起身來掃視了總督以及眾位將校後，走到地圖前說道：「各位，如果上校的陳述是準確的話，那麼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來——清國武毅新軍在突破奉天防線時採用的戰術是前所未有的！此時我特別想知道這支軍隊是如何保證步炮、炮兵在一個白天的急行軍中保持各自建制的？大家請注意了，清軍擺出的行軍、作戰正面不過八百米到一千米之間，一萬多人的部隊和更多的騾馬，在如此狹窄的正面上是如何達成整體推進的？」
沒有人可以回答伊萬諾夫的問題，在他停下來用眼光逼視眾人時，將校們包括他們的總督都只能看向可憐的費希羅佐夫上校。
上校強作鎮靜地道：「閣下，是戰略上的失誤導致了奉天失守。」
「兩個團據守的防線在瞬間被突破，戰略兩個字能解釋清楚嗎？誠然，清軍的戰略利用我軍急於求勝雪恥的心理，也利用了我軍高層在主攻方向上的意見分歧，可是那兩個團組成的防線，就算是德軍在同等條件下要實施突破，也不可能如此快速！先生們，作為俄羅斯帝**人，您們難道沒有從奉天一戰中看到危機嗎？」
伊萬諾夫的臉漲紅了，不過理智還是讓他在說出更嚴厲的話語之前忍住了，略一停頓後，他又道：「從天津、遼西、奉天幾場戰役中，我們應該學會讓炮兵和步兵相互配合起來，應該學會集中使用火炮！炮兵，應該從陸軍編制序列中獨立出來，在連基本單位之上，建立更大的合成編製。強大的炮兵集群單位和精密協調的步炮協同戰術，就是清國武毅新軍制勝的原因！」
會議室裡響起了一陣如夢初醒或者是不以為然的議論聲，參謀長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只是靜靜地看著議論中的將校們。
阿列克謝耶夫咳嗽一聲，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側身向伊萬諾夫點點頭，微笑道：「我的參謀長，目前外交形勢決定滿洲短期內不會再爆發與清**隊的戰鬥，您只需要在保證盡快消滅忠義軍的前提下，關東總督府下轄部隊的改組整編，將完全由您來負責。」
伊萬諾夫少將不引人注意地攥緊了拳頭，這個拳頭將在充分準備後，找一個最恰當的時間，向屢次擊敗俄羅斯帝國的那支清**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