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河灘阻擊
初春的繞陽河中沒有多少流水,夏秋時節茂盛的蘆葦在此時是一些枯黃到發黑的殘樁,河灘上一潭潭發亮的死水在烏黑的淤泥襯托下非常顯眼。就是這樣的河灘地,一直從北鎮醫巫閭山腳綿延到入海口。
繞陽河西官道兩旁,三道塹壕組成的防線在老百姓的幫助下已經修築完畢。第一道淺淺的塹壕緊靠河邊,正因為靠近河邊,塹壕挖掘不過尺許就產生滲水,讓深掘工作在有意無意之間被迫停了下來。第一道塹壕後五百餘米的第二道、第三道塹壕才算完備,不僅僅寬度和深度符合參謀部下發的構築要求,兩道塹壕之間也有長達一里多的斜向交通壕連接,塹壕和交通壕都構築了防炮洞,為快速調整兵力部署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在第三道戰壕之後是掩蔽良好的火炮發射陣地,六門105重炮罕見地推進到距離河灘不過三里的地方,使得炮火可以直接打到對岸縱深二十里。
天一亮,武毅新軍參謀官葉長生、幫辦鐵良、蒙古台吉海富、鎮安團練首領張作霖等人,就在六團團長林坤和團參謀官寧德樞的陪同下巡視二線陣地。
「立——正!」重機槍巢旁邊,幾名聚在一起的軍官聽到口令趕緊立正敬禮。
葉長生還禮之後揮手道:「繼續工作!」說著話,他跳上機槍巢的頂子,使勁地跺了幾腳,對堅實的頂子反饋到腿上的震動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對林坤道:「老毛子的霰彈無用武之地矣!」
看到陣地上的景象,就算是鐵良也琢磨出一些東西來。「瘋子李燾」在他頭腦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成竹在胸,一心打算著出重拳擊倒對手的年輕將軍。
海富拉了拉鐵良的軍服袖口,附耳道:「大人,這全挖成了溝溝,咱們的騎兵可就沒辦法用了!」
鐵良微笑道:「不用!此時此地騎兵是沒用的。」他見海富有些鬱悶的神情,又見葉長生轉臉過來,忙道:「騎兵要建功,得看參謀官何時下達出擊命令了!鐵良可是知道的,咱們武毅新軍的騎兵兄弟們最喜歡奪大炮。」
葉長生抿嘴笑著點點看,轉身看著河東半晌,才指著初升的太陽道:「待中路突擊集群將奉天奪到手,向海城推進之時,我南路騎兵就全線出擊。不過,騎兵在阻擊戰時必須注意警戒左右兩翼,提防俄軍輕裝繞過我防線正面,迂迴側後。鐵良大人……」
「幫辦鐵良!」鐵良頗有些不悅地糾正了葉長生的稱呼。
「那,就鐵幫辦?」葉長生只得把鐵良的名字當成姓氏來叫了,要不叫那拗口的滿族姓氏也太麻煩了一些。
鐵良巴不得武毅新軍上下都這樣稱呼自己,一個稱呼不簡單吶,至少從現在起,幫辦武毅新軍軍務的鐵良才有了一點被認同的感覺。他忙道:「好!就鐵幫辦,就讓鐵良也在咱們武毅新軍這支鐵軍中留下個名號!」
葉長生不露聲色地在肚子裡笑了笑,提聲道:「林團長,這裡我就交給你了,你要堅守不了三天,可就對不住盤山、錦縣的父老鄉親們了!三天之內,我不想聽到什麼抱怨叫苦的聲音!」
「是!」林坤和寧德樞立正應答。
「走,回去看看張大哥的隊伍整訓得如何了?鎮安團練,可要頂著主力部隊來用!」葉長生的眼光隨著說話轉向身材壯實的張作霖,他知道這位剛剛落草就「改邪歸正」的團練頭子,曾經當過毅軍大帥宋慶的衛士,也參加過甲午戰爭,手下的團練訓練的也算齊整。因此他對張作霖頗有好感,連帶領南路將領們巡視陣地也招呼上了小小的團練頭子。當然,現在張作霖頭上也沒了辮子,換上的是武毅新軍團練司令部第一路巡防統領的帽子。
張作霖樂呵呵地行了個剛學會的立正禮,又快速地看了看東方遠處看不到的海城家鄉,那裡有他的家,有在老婆肚子裡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暗自歎息後,他收斂心中的擔心,搶先一步引著眾人去團練駐地——東郭村。
晌午時分,俄軍的炮彈成片地落到河西,轟隆隆地在一線、二線陣地上爆綻開來。頻頻的閃光,騰起的土柱,瀰散的硝煙,呼嘯著四下迸飛的鉛子,將河西官道兩側地表上的一切東西撕得粉碎。
炮擊在持續著,擁有較高炮術修養的俄軍指揮官薩維林發揮了他的長處,在步兵開始乘船渡河的同時,炮彈依然在河西炸響,直到船隻不得不在淤泥中停下,一群群俄軍步兵被迫跳進齊膝深的泥漿中,艱難地向河岸推進到危險區域時,炮擊才逐漸地消停下來。
這一刻,推進的俄軍步兵是戰場上所有人的焦點。俄軍薩維林少將兩手微微發抖地抓住望遠鏡看著他的部隊,武毅新軍團長林坤也在掩蔽部的觀察口處通過望遠鏡計算著俄軍的推進速度。他們的身邊站滿了待命的參謀和傳令兵。
堅韌的俄國農夫們艱難地推進著,在難得吃苦一回的軍官們的吆喝下,盡量地維持著攻擊陣列。不時有人跌倒在冰冷的泥水中,爬起來時軍服已經從黃色變成黑色,甚至有些人的臉都糊上了一層黑糊糊的腥臭泥漿。
俄軍的推進沒有什麼速度可言。
林坤輕鬆地看著淤泥中那千餘老毛子兵,心中突然生出不忍的情緒來。這些人,根本就是送死的靶子啊!他深吸了一口氣,驅散腦中不應該出現的念頭,轉身走回地圖桌旁,拉開馬扎坐下後半閉上眼睛養神。
命令早已下達,此時的團長只用在休息中等待槍聲響起。
出身山東武衛右軍的三營營長陳良輔,率領兩個連的官兵迅速從二線塹壕躍進一線,在冰涼刺骨的泥水中做好戰鬥準備,一千三百多條步槍瞄準了河灘上緩慢接近的敵人。
「十輪?十五輪?」陳良輔在腦子裡計較著這個問題,做著「艱難的」選擇。興許是武毅新軍總統官擅於計算的原因,從隨營學堂返任的陳良輔也愛從戰場上找一些數據來計算。敵軍推進速度和己方射擊速度,十輪或者十五輪射擊需要的時間和敵軍火炮最快的反應時間……這些數據成了他指揮作戰的基準。
他不慌不忙地掏出了左輪手槍,看著百米開外的敵人,最後決定打他娘的十五輪齊射才撤!
「啪啪」的槍聲響起,那是俄軍沒有準頭的壯膽一般的齊射。同時,河對岸的機槍更沒有目標的遠遠地開火了。似乎是有意提醒人們:就算大炮沒響了,這裡還是戰場!
槍聲中,俄軍一線步兵好不容易推進到七十米的距離上。
「打!」陳良輔發出命令的同時扣動了手槍扳機,可憐的左輪發出清脆而不引人注意的聲響。他將冒著白煙的手槍拿到眼前看了看,在陣陣排槍聲中丟開手槍,操起身邊的毛瑟步槍,加入了歡暢的齊射合奏。
武毅新軍的連長們一次次地下達著「開火」的命令,指揮著各自的部隊整齊地發出一排排奪命的子彈。有效的排槍射擊就是如此,所有武器必須受各級指揮官控制,決不能出現任何一名士兵違反射擊紀律的情況。
本來就擔心遭受攻擊的俄軍反應很快,槍聲一響就本能地趴在淤泥中準備還擊,可是他們發現臥姿射擊根本就不可能實現,齊膝蓋深的淤泥讓俄軍士兵們一旦趴下,身體就逐漸被漫起的泥水淹沒大半,哪裡還能瞄準射擊呢?
一面倒的屠殺乏善可陳,一朵朵血花在俄軍人群中濺起。可是愚蠢的俄國農夫並沒撤退,在武毅新軍五發子彈打光的瞬間,俄軍一聲吶喊齊齊站起,在泥水中邁著笨拙不堪的步伐向前猛衝。
壓子彈——上膛——瞄準——射擊!
武毅新軍六團三營只給了俄軍十秒鐘的衝擊時間,在俄軍「跑」出十來步的時節裡,「開火」的命令下達了,一排排子彈又準確地打進俄軍士兵的身體,強大的動能將他們帶得向後栽倒,了無生氣地仰面躺在腥臭的泥水中。
眼看著一個個同伴倒下,而敵軍開火的陣地還有三十米遠,自己又不能再次趴下變成不能還擊的活靶子,左右為難的俄軍士兵們在胡亂地還擊一通後紛紛轉身。
槍聲不斷地響起,在空曠的河面上顯得分外清脆。
陳良輔看著最後一名俄軍栽倒在木船船幫上,不禁暗暗歎了一口氣,大聲命令道:「撤退!」
掩蔽部裡,林坤也是一聲長歎,將手中的望遠鏡交給參謀官道:「你看看吧,這仗打得……」
寧德樞就是用肉眼看、用耳朵聽,也大致能夠得到戰場上的準確信息,他接過望遠鏡看都沒看戰場上的境況就笑道:「咋地?團長莫非想……」
炮彈的呼嘯聲驀地傳來,參謀官的話也戛然而止。瞬息之間,轟隆的爆炸聲再次響起,空氣被衝擊波撕裂時的震盪帶著泥土的粉塵從觀察口倒灌進來。
參謀官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在那裡吃灰受罪,得意之中運足了力氣吼道:「他奶奶的真笨!」
「廢話!」林坤故意板著臉回了一句。是啊,俄軍的步炮協同太差了,簡直可以說是沒有步炮協同!他低頭看看桌上的地圖,找到自家火炮陣地,不由得心想,老子到時候一定打個漂亮的步炮協同給你狗日的老毛子看看!到底啥叫強軍?人多、炮多未必就強!
炮聲中,陳良輔鑽進團部,不等驚訝的團長和參謀官問話就悶聲道:「傷六個,就是這樣!」說話間,他拿起水壺「咕咕」地喝了一口又道:「團長,這仗打得可不是味道,兄弟們覺得自己都成了他娘的劊子手了!」
「陳營長,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寧德樞板著臉命令道。
陳良輔委屈地看了團長和參謀官一眼,脖子一梗高聲道:「部隊都在避彈所裡待著呢,老毛子還要炮擊一陣子才消停,急啥?我是來匯報戰況的!」
寧德樞愣了愣,轉頭看向團長。
團長林坤瞪著陳良輔看了看,用「極其嚴厲」的語氣命令道:「三營長陳良輔,回到你的部隊裡去,敵軍第二輪進攻必須成功!你明白嗎?」
「明白!」陳良輔忙立正回答,卻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又拖沓了半晌才道:「這是啥鳥仗啊?還要咱讓著他老毛子!」接著他又學著團長的腔調道:「敵軍第二輪進攻必須成功!」
林坤一腳踹向陳良輔喝罵道:「滾吧你!二線陣地要丟了,老子斃了你!」
「是!」陳良輔這下認真起來。
團長要三營做出頂不住俄軍炮擊和攻擊壓力的樣子放棄一線陣地,這是為了拖住更多的敵軍。當俄軍在繞陽河西陷進更多部隊的時候,總部就不用擔心這些老毛子回援奉天,就是武毅新軍主力突擊集群向奉天進軍的良機!這也意味著,俄軍在大量過河之後,六團部隊在二線陣地上將面臨沉重的壓力,戰鬥也不再是依靠河灘淤泥地帶的一面倒屠殺了!真正的戰鬥,在二線陣地上才算開始。
炮擊過後,滿載俄軍的船隻又行到了繞陽河河心地帶。這一次,俄軍渡河部隊停頓了一下,在船隊略微疏散開來的同時,伴隨渡河步兵的炮兵觀察員發出了目標指示信號。接著,船隊繼續向前推進,與此同時,修正了射擊目標的俄軍火炮再度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