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以攻對攻
幫辦武毅新軍軍務及編練禁衛軍大臣鐵良愁眉苦臉地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前是一幅作戰地圖,上面清清楚楚地標示著——李燾要發瘋了!
這個瘋子盛京將軍在盤山一線只配置了一個步兵團、一個炮兵團和一些團練部隊,還有可能得到的淮軍鄭才盛部的支援。且不說鄭才盛一來,就徹底地代表著李鴻章的力量進駐關外,就說這樣的佈置法,活脫脫地就是連老本都不要的架勢!現在,就算加上自己帶來的人馬,要防守盤山一線的遼河戰線,不可能吶!
再看看,瘋子李燾把五個步兵團和兩個炮團的力量集中到新民廳南部的金檯子,對面是沼澤啊!地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短橫槓明明白白地擺著!瘋子,這傢伙被四萬老毛子嚇傻了?不,不是這樣的,他李燾不是這樣的人。那,他打著什麼算盤呢?
問留在王家堡總部的參謀們,他們總是很有禮貌地告訴幫辦大人:這是總統官破釜沉舟的全攻全守戰法,也是黑虎掏心戰術。可是,這黑虎掏心也得保證自己老家的安全吧?
蒙古台吉海富看不明白這些,見鐵良一臉死灰的模樣,問過幾次不得要領後也就不問了,乾坐著等從新民廳巡視回來的李燾。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名參謀進來報告:「幫辦,總統官回來了。」
鐵良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藍色軍裝後,招呼了海富迎了出去。作為幫辦,他有資格穿上這身軍裝,而實際上他也喜歡在此時此地穿著這身軍裝。
「寶臣兄,您來了,我……」李燾一把抓住鐵良的胳膊用力地搖了搖,語氣中頗有點要哽咽住的趨勢,又硬生生地打住,梗聲道:「疾風知勁草,板蕩見真心啊!」
見李燾一副唏噓的神色,鐵良的喉嚨也是一陣發硬。局面如此,身在遼西重地,能怎麼樣呢?他很勉強地擠出笑臉道:「將軍,您不把鐵良當外人,鐵良又怎麼敢不來呢?且不說這個,咱武毅新軍與老毛子決戰遼河,鐵良身為幫辦怎麼敢不來?再說了,就算鐵良還是不得意的筆貼式,身在遼西遭逢如此危局,又怎麼敢不挺身而出,保住咱大清在關外的最後一片土地呢?將軍,這位是喀喇沁左翼台吉海富大人,他率領滿蒙鐵騎三千前來助戰!」
「海富參見將軍大人。」那海富趕緊地行了個廷參大禮。
李燾見這蒙古漢子年約四十,身材略微發胖中還能見到往日的彪悍,不禁心中有些喜歡,忙放開鐵良,趕上一步扶起海富道:「使不得,武毅新軍不興這個。都是要上陣打仗的好漢子,就不要屈膝彎腰行這勞什子的禮了,對老毛子,咱們滿蒙漢三軍,就是要挺直了腰桿子!」
海富趕忙爬起來,順便瞟了鐵良一眼,心道,這鐵良說得還挺準的嘛!
三人在一群參謀的簇擁下進了指揮部大廳,此時,剛剛剃了光頭的葉長生也趕了過來。
鐵良見眾人坐定,忙搶先開口道:「將軍,這……」話音中,他的手指向桌子上的地圖,遲疑了片刻又道:「這番佈置,恐怕錦州難保啊!參謀們說,盤山當面俄軍不下兩萬之眾,我軍以區區一個團抵禦之,就連遼河防線都站不滿,又如何抗敵?」
李燾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知道這鐵良要發此問,正要開口回答,卻見黃毓英快步行到門口,立正道:「報告!總統官,盛京副都統晉昌大人到!」
咦,這晉昌奇怪了!老子在新民廳金檯子巡視兩天你不來,偏生要等到老子回總部,你又巴巴地從新民廳趕來,啥意思呢?
副都統乃是八旗軍之副軍事長官,此時相當於李燾指揮盛京旗軍的副手,可以延伸為盛京將軍的副手,也具備協助指揮整個盛京地區軍隊的資格。
又是一番出迎見禮。
晉昌頭髮已經斑白,雙頰消瘦,眼窩深陷,身上的官服上滿是灰塵,一副疲憊的狀態,可屁股一落座就大開嗓門子道:「大帥,屬下有一事不解,請大帥指教名言!」
李燾心道:這老頭子坐不住了,老子不用練軍,就等你自動上門投效老子呢!
「大人請講,李燾知無不言。」
晉昌見年輕的李燾態度還是頗誠懇,忙收斂了嗓門道:「大帥,練軍三營尚有萬八千力量,為何如此大戰,我部卻未有接到大帥軍令?難不成要練軍在一旁看熱鬧乎?這,這,這不是瞧不起晉昌嘛!?倒也罷,晉昌在新民法庫打得孬,活該!可是部下練軍也是可戰之兵吶!」
鐵良不等李燾發話,作出摸不著頭腦的神情起身,趨前兩步拉過地圖擺在地上,指點道:「晉昌大人,您看,您的練軍不是負責新民廳及以北的防務嗎?」
晉昌一看,果真,地圖上果真標注著練軍的位置,可是,這位置本就是練軍目前所在!根本算不得什麼!看著武毅新軍萬餘人馬開到新民廳準備渡河作戰,而練軍還在老地方不動彈,練軍上下的心裡都不是滋味兒!
晉昌抗俄是很堅決的,甚至頂住朝廷的諭令秘密支持長白山的游擊軍和黑龍江、吉林等地的零散義軍。這位滿人也許比其他麻木了的滿人更具有鄉土意識,說不得,民族氣節在他身上也是具備的!只是,他的民族氣節是為了滿族的利益,局限於滿族,而李燾要提倡的民族氣節,是整個生活在中國土地上的所有民族,也就是梁啟超在文章中提出的中華民族。
「副憲大人。」李燾真誠地看著晉昌道:「練軍將士忠勇,李燾知曉。只是,練軍的戰法訓練和編製體制不適合突破遼河、進軍奉天的攻擊作戰,在改造之前,李燾不能貿然地將一支適合於據險防禦的部隊調動去打進攻,這是白白浪費兄弟們的性命啊!此般作為,自古來將軍之人皆不為也!」
晉昌被噎住了,一時間無話可說。
鐵良忙道:「將軍,不如調練軍一部南下盤山,協防遼河?」
「不!盤山——錦縣——錦州府城,就等老毛子來打!給老毛子盤山一線虛弱的印象尤為重要。調動盛京練軍南下增援,反讓老毛子生出警惕,對我軍在金檯子一線的突擊作戰不利。南線示敵以弱,節節阻擊,最後在金城築壘地區堅守待援;北線練軍所部堅守遼河,準備相機進軍法庫乃至鐵嶺一線;我中路大軍,採用不顧左右,快速突擊的辦法,直指奉天,打掉俄軍的補給中樞和軍事指揮中樞,掐斷鐵路線之後,俄軍將很快地就無力進攻,不得不退!沒有補給,老毛子還打個屁啊!」
最後一句粗口,讓鐵良、晉昌和海富都愣了神兒。這有二愣子之稱的大帥,如今又開始發作了。
「敵攻我南路,我攻敵中路,以攻對攻,拼得是部隊的素質!這一點,李燾對一旅有信心!這只拳頭一旦打出去,老毛子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鐵良囁嚅了片刻,還是半信半疑地道:「理兒是這個理兒,老毛子興許根本就沒有想到大帥會進攻。可是大帥,您選擇的進攻方向不對啊,金檯子河東全是沼澤!」
李燾擺手笑道:「戰爭之中,往往是優勢劣勢相互轉換的,只要咱們設法得當!化雪天裡,沼澤的結冰在融化,這點不假!正因為如此,老毛子才放鬆了對這一帶的警惕。不過嘛,化雪天也得看時候,早晚氣溫涼啊!當地百姓說,沼澤在凌晨時分相當的結實,完全可以過人!當然,咱們也不會只開闢一條沼澤地的通道,千萬雙腳和大炮車一過,再堅實的沼澤也得出問題!因此,前鋒團一過,後續部隊就利用蘆葦蓆子、門板、木檁條、沙袋等物,為火炮和更多步兵部隊的前進鋪路,保證進攻速度不減,保證全軍安全、快速地通過沼澤地帶,出敵不意!」
晉昌和鐵良默然地看著地圖上那片沼澤,海富卻看不懂地圖,只有直直地看著李燾。
「大帥用兵如神,晉昌佩服!難怪武毅新軍能夠以區區五千兵馬殲滅老毛子萬餘眾。唉,晉昌過於自負,沒能早早地來拜謁大帥,尚請恕罪!」
李燾連稱不敢,卻偷空向葉長生丟了個眼色。
葉長生整整喉嚨道:「各位大人,當前的局面是敵強我弱,危機重重。咱們要保住遼西,就不能不主動出擊,控制奉天要點,斷絕俄軍的交通。只有這樣,老毛子才會老老實實地待著。當然,這需要各軍齊心協力才成。方才大帥已經名言,我盛京各部合計四萬餘眾,卻因訓練水平不一,裝備條件不同,編製序列雜亂而無法統一協調使用,戰力大減吶!如若這四萬大軍能夠如武毅新軍這般標準編練改制,則遼西可保、奉天必復,俄人再不敢生出窺伺之心!唉……如今卻是這般情況,諸位大人,您們也看到,這是一場賭博,完完全全傾盡家當的賭博!」
葉長生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再不懂就是傻子了。
晉昌虎糾糾地抱拳作禮道:「盛京練軍、綠營、旗軍,願聽大帥號令,如若此戰成功,練軍願接受武毅新軍改編!」
李燾迅速地盤算了一把。如今盛京綠營有名無實,旗軍則僅僅是把守皇宮、皇陵的份兒,根本打不得仗。只有鐵良屬下的幾個連,經過吳祿貞的刁難教習之後,還有一些戰力。練軍嘛,自己當上了盛京將軍,本來就是要歸並改編的,晉昌能夠提前發話,也是明智之舉,今後也少了諸多麻煩。
「關外乃我朝發祥之地,身為大清臣民,我等在此時不應計私利,分民族,而應當以效忠朝廷,報效國家為重,有利於匡復東北的舉措一力並行;有害於匡復東北的,一律嚴禁!各軍、各部同心協力,以戰力最著之武毅新軍為樣板,操練出一支匡復國土的精銳強軍,則國勢振興有望啊!」
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被李燾說得鏗鏘有力又殺氣騰騰,還有幾許誘惑。大帥擺出了忠體國事,憂國憂民,一心匡復國土的形象,其他人還能怎麼樣呢?實際上,來到武毅新軍總部的他們,也有相同的心思。
「敢不從命!」晉昌、鐵良、海富三人一會眼神後,齊齊離座參拜在地。
李燾忙道:「各位大人,請起,請起來。李燾年輕孟浪,今後少不得要各位大人多多包涵才是。」
等三人從地上爬起來,各自歸座後,李燾伸手摘下自己的軍帽,露出亮閃閃的光頭,笑道:「大戰在即,全軍將士皆剃頭以明決死之心,各位大人,您們……」
葉長生也應聲摘下軍帽,現出同樣的光頭。
「這……」三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這辮子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是天朝上國的禮制,再說身體髮膚受諸父母,怎麼可以……
葉長生朗聲道:「軍醫局早有報告,我軍大凌河一戰受傷官兵中,大多因辮子藏污納垢而導致傷口感染,徒然增加了軍醫局的壓力。吳教練官和各部官長也多次提出,在我軍新戰法體制下,拖著一條大辮子打仗實在礙事!噢,軍醫局還提出,戰陣之上頭部中彈者甚眾,其中大多因需要剃掉髮辮才能包紮治療,白白地失去了性命!行軍打仗,這大辮子實在不可取!再則,洋人每每嘲笑我國人曰,豬尾巴清人。此事,前北洋水師諸位將官已然提出多次。各位大人,您們以為這辮子在軍人頭上,該不該留呢?」
鐵良摸著自己油光水亮的辮子思量再三,一狠心顫聲道:「剃!」
這一聲,鐵良將自己又往武毅新軍懷抱裡重重地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