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工商智囊
聶憲藩身為實際負責的後勤副司令,帶著一干參謀、士兵們給慰勞團代表安排住處,分類清點了各色慰勞品之後,才匆匆趕到總指揮部。
他還沒進指揮部的大門就覺察出不對勁兒來。只見進進出出的年輕軍官們,門口站崗的哨兵們,脖子上那個腦袋總要想法設法地偏向一側,還有幾個老武毅軍出身的軍官更是捂著嘴出門,滿臉的鬼笑一看就有問題。
「黃毓英!」
「到!」差點被閃了脖子的衛隊長黃毓英趕緊地轉頭,立正。
聶憲藩看著他的大板牙,又瞅瞅他方才看去的方向,疑惑道:「你看什麼?笑什麼?你看看你的兵,還衛隊哩!」
「司令。」黃毓英神叨叨地收了敬禮的架勢靠近聶憲藩,壓低聲音道:「聶司令,您妹子看您和總統官來咧,還帶著一個、一個、一個漂亮的……」
聶憲藩心裡一喜,卻板著臉道:「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她們在哪裡?」
「呢,左廂電報隊門口。」
聶憲藩跨步進門看向左廂,一眼就看到穿著洋式學生裝的聶紅衣,忙走近幾步招呼道:「妹子,怎麼來錦州都不先打個招呼?你……」
他「你」不出來了。只見聶紅衣身邊俏立著一位個子高挑,一襲新潮漂亮的美國獵裝,在鴨舌帽下卻是奶黃色的臉部肌膚、閃亮卻又像蒙著一層薄紗的大眼睛,微微上翹的粉嫩鼻頭,健康紅潤的雙唇,挽著的大卷花波浪長髮……用「容顏如畫」四字來形容毫不為過!這是見識過上海十里洋場,見識過東瀛風情的聶憲藩眼中,最具有洋派色彩、中西合璧美感,令人面熱目眩的……
「二哥(聶憲藩在聶士成的兒子中排行老二)!」聶紅衣的帶著些許怨氣出聲提醒。
「噢!」聶憲藩暗提心神,微笑道:「你怎麼來的?怎麼站在這裡?嗯,這幾個哥哥也真是,妹子來了也不請進去坐坐!?這位……」
「沈婉儀,紅衣的同校同學。」沈婉儀大方地伸出戴著提花白紗手套的手。
聶憲藩看著那隻手,囁嚅了片刻,終究沒有出手去握,只是腳跟一併立正行了個軍禮。
「武毅新軍後勤司令部,聶憲藩。」
沈婉儀略微有些失望般收回手,爽朗地微笑道:「婉儀聽紅衣說起過您,口木國留學歸來即投身天津戰場的大帥公子,武毅新軍總統官的結義兄弟,聶司令。」
聶憲藩頗有些尷尬地斜眼瞪了瞪聶紅衣,似乎在責怪這位義妹沒遮攔,實際上卻是對沈婉儀直射而來的目光有些吃不消,故意借此躲避。被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性如此看著,唉,縱然是出身官宦人家又留過洋的聶憲藩也是不堪了。
「嗯,這個,紅衣,不如我帶你們去後面坐坐?」
聶紅衣看到二哥的紅臉,默默地點點頭,心裡卻老大的不是滋味。
「不,紅衣,你忘記了?」沈婉儀拉住要走的聶紅衣,略微偏頭瞟了一眼聶憲藩。
聶憲藩忙側身去看指揮部門口的衛兵,只聽沈婉儀那悅耳的聲音道:「我還有建議向李總統官進言呢?」他忙轉頭笑道:「那,也得去後面等著,稍後我去知會四哥一下,看他能否抽出時間來。沈小姐,您看,今天的客人實在太多了。」
沈婉儀得體地微笑點頭,跟隨聶憲藩和紅衣繞過指揮部大廳進了後院。
大廳裡,正是議論進行得熱火朝天之時。似乎此時不是各地代表前來慰勞武毅新軍,而是李燾請來一班智囊商議大事兒。
「……南方諸省官府、商民尚能購買西洋各國機器,並不受北方戰爭以及現今和談之約束。如今既然確立了以募資籌辦遼西發展銀行為首,就當拿出募資的辦法來。以現銀、以外幣、以實物資產、以黃金……定出民間募股的份額,官方出資的份額,確定是官商共辦還是官辦商營,又或者是官辦官營只是接收民間分紅股份?李中堂舉辦洋務經年,其中經驗和成果不妨作為借鑒。」
「嗯!」李燾沖湖廣代表湯化龍點頭微笑,略一沉吟後道:「官辦官營而集商股,有以官勢壓民的弊端,各地商民想必也不會踴躍投資。官商共辦也是一般的毛病,我看,還是採用官商共辦、完全商營的法子好一些!遼西鎮守使衙門和武毅新軍總辦營務處可以主持籌辦事宜、可以出資,可是不參加具體的經營管理!軍隊、官府要購買商品、軍械,皆採用招標方式進行。如此,既可以杜絕軍人、官員因從商而生牟利之心,也可使得真正的經營人才不受權力的干擾,盡情發揮才能辦好工業。鐵良大人、汪總辦,您們二位怎麼看?」
汪聲玲自然不會提出反對意見,即使李燾行事有何不妥,都是在李鴻章、聶士成那個層面上私下裡交通勾連的。此時,萬不可駁了李燾在代表們面前的顏面。
鐵良縱然有一肚子的不滿意,卻也是發作不得。媽的,這話是你李燾總統官、遼西鎮守使提出的,已經代表了兩個衙門的最終意見,還問個屁啊?只是,一句話就放棄了官辦官營的權力,那少了多少的肥差油水啊?!京師裡王公大臣們,還願意投資嗎?
朱疇點頭笑道:「所謂術有專攻,李軍門深諳其中知道啊!遼西行政、軍事、經濟分立並舉,洋務工業必能快速興起乃至大成。朱某經商多年,深知如今之大清國,工商若無官面上的支應難以成事兒,官辦洋務工業卻因官場習氣熏染,大多處於虧損。江南製造局、天津機器局、湖北槍炮廠無不如此,反觀盛總辦盛大人主管北洋產業中的輪船招商局、開(平)灤(州)煤鐵卻有盈餘,足以佐證舉辦工業的一個成功路子。官面上出資、出優惠條件,起到招商引資、指導產業分佈之責即可,經營之責完全可以憑參股股份,由股東選出董事局,董事局指定經營者,監督經營業績。方才軍門言道,軍方、官方採購皆以招標進行,也是促進工商競爭的法門。如此,無論是採掘冶煉、軍械製造、軍品生產,質量自是能夠優中選優,價格則因工商競爭而大大降低,厲害吶!」
李燾聽朱疇說了半天卻還是馬屁,忙笑著擺手道:「李燾是個軍人,武毅新軍編練就採用了優中選優的淘汰之法,此番不過是借用而已,具體能否適用,還得看實際成效才可定論。不過,民營軍工雖然可行,軍方卻要提出相當苛刻的條件!如,軍方要對工廠進行軍事化管制,軍方要對經營、技術人員實施登記、甄別並加以監控、保護,軍方要在工廠組織軍械研究,軍方要核查工廠經營的所有賬目……如此等等。軍方保障愛國商民能夠賺錢,保障愛國商民的身家安全,保證不插手工廠的具體經營事務和人事安排,也不插手工廠的資金流向,當然,是指資金在國內的流動。如果出現資金、技術外流,軍方將出動武力完全軍控!責任人一律以賣國罪論、就地正法!」
最後兩句話說得是殺氣騰騰,令在場諸人無不警醒,倒抽幾口涼氣。聶憲藩走進大廳,在門口立正行禮後,匆匆來到李燾身邊,耳語幾句。
李燾瞪了聶憲藩一眼道:「一個女人有啥建議?」
坐在左近的朱疇聽了,心中明白定是那嘉興沈家的丫頭在興風作浪了。皖南朱家、嘉興沈家、南通張家,看來其琛北上投軍之事沒能阻擋得住,現在反成就了好事兒啊!一個小丫頭來錦州說項,怎麼當得起自己親來錦州進入李燾幕府籌劃諸事有力?何況,下來與其琛商議一番,錦州之洋務工業,盡在皖南朱家矣!
聶憲藩還是耳語道:「沈小姐提議,招引外資。」
李燾的腰背一挺,頓時心領神會。是啊,在技術條件並不成熟的時候,在資金來源並不充分的時候,非核心的軍工產業實行招引外資是個法子,還可以與外國的資本取得聯繫,得到政治上的助益!
「請沈小姐。」
聶憲藩立正應是,快步趕去通報。
朱疇忙道:「稟軍門,嘉興沈家大公子乃是洋行買辦,其產業多與洋人勾連共辦,在滬上屢有打壓同行之舉。」
李燾笑而不語,心道:你朱疇不是說了嘛,商人還得官面兒上有支撐。何況你也是官員出身,經辦銅圓局獲利不少、結交甚廣,這才能順利地舉辦紗廠等產業,快速在滬上崛起。引進外資又怎麼?盲目的仇洋、恐洋要不得!西方各國資本也是要求利益的,不賺錢的事兒他們不會來投資,賺錢的事兒他們也不願意得罪老子,從而辦砸!反正,老子是不怕他洋人提兵來打的!
鐵良在一旁越聽越心驚,這怎麼又跟洋人扯上關係了?沈家大小姐究竟何許人也?來此的目的為何?真的只提建議嗎?
廳內諸人也多有交頭接耳的,所論無非就是李燾明知沈家與洋人關聯,還相請那個什麼沈家小姐之事。
聶憲藩去而復返,在李燾耳邊道:「沈小姐說她一介女流拋頭露面多有不便,請四哥你抽空一談即可。哦,四哥,紅衣妹子也來咧。」
李燾心中微動卻是臉色不改地提聲道:「維城,你且坐下,當前正在說道舉辦工業之事,以後,後勤司令部少不得要跟工商面上的諸位打交道。你和鐵良大人都應該仔細聽聽諸位的建議才好。」
聶憲藩自行拉了一個馬凳坐下。
李燾看了看眾人,笑道:「洋人的錢不花白不花,洋人的技術不用白不用!此時恩相大人正在北京與洋人蘑菇,咱們在遼西狠狠地踢了老毛子的屁股,也得作出一點表示才好。」
直白的、粗魯的話,此時成了調劑氣氛的良藥,眾人紛紛笑著點頭。
「洋人有洋人的優勢,這些個優勢咱們已然知曉,恩相大人推行洋務,正是要學習洋人的長處,彌補咱們的不足。遼西既然要開洋務辦工業,又如何要將洋人、洋錢拒之門外呢?!津門之戰、大凌河之戰已經表明,洋人並不可怕,五千老毛子的俘虜不還在錦縣鋪路建屋嘛!西方各國風情政治,李燾有所耳聞,其所作所為,皆是以利益驅動為機制!大清天朝一向鄙視利益小人,而利益小人則推動了西方列強的革新,繁榮了西方列強的文化科技,這就是大清和列強的道德思維之差別所在!工商絕不低賤,在遼西,工商是柱石,是遼西鎮守使衙門和武毅新軍總理營務處必然全力支持的!」
此時,連許國璋這個老朽大儒也聽得明白了,連連捋鬚點頭稱是。
「工商得利則百姓多了一條活路,多了一份收入,對民生也有助益。」李燾說著,將目光釘在錦州知府、義州知府和幾個官員的臉上,片刻後又道:「當然,工商能夠秉承利益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宗旨,能夠踴躍地舉辦教育,李燾當大力地對其加以扶持!在軍隊、官府的採購招標條件中,也將對有公益良心的商號、工廠放寬條件。此議,還將由李燾報於恩相知曉,力爭在直隸範圍內推行下去!」
這話就是給朱疇等人提醒了,賺錢的時候別忘了在遼西地盤上做點面子功夫,那麼一來,我李燾臉上也有光彩啊!我李燾在遼西站穩了,你們這些商人才能賺得更穩、更多!
朱疇等人哪裡不知其中關節利益的?個個都是頻頻點頭應是。
李燾看在眼裡,樂在心裡。遼西乃是朝廷指定的武毅新軍餉源之地,遼西鎮守使衙門更是軍政兼管,在這個地面兒上,老子就是土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