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軍威商道
大凌河東的金城街,鞭炮齊鳴、鑼鼓喧天、香煙繚繞,來自四鄉八里的錦州各縣百姓抬著功德匾、擎著萬民傘,在幾位當地官員和名流耆老的引領下,熱熱鬧鬧地湧過尚未拆除的浮橋,向王家堡而來。
錦州城裡,來自各地的慰勞團也在鐵良和錦州知府齊傕豐的陪同下,帶著一長溜的大車、騾馬,浩浩蕩蕩直奔大凌河東的王家堡。
正在和汪聲玲、劉大印商議舉辦工業事宜的李燾聞報,臉色一喜,拉著兩人,招呼了葉長生、段祺瑞、吳祿貞、藍天蔚等人匆匆回到指揮部,一番安排過後,擺開場面迎接各方來客。
范振仙的一旅二團兩千六百多名官兵在堡外整齊列隊,這支由原混成一旅步兵團一營擴編而成的部隊,顯然是全軍一等一的主力。此時,他們士氣飽滿地等待著東北父老和關內民間代表們的檢閱。
開道的鞭炮似乎一刻也不曾停止過鳴響,充作儀仗的大抬桿更是「蓬蓬」有聲,敲鑼的卯足了勁頭,打鼓的掄轉了胳膊,似乎要把天驚破才肯罷休一般。
老百姓的意識是淳樸的,武毅新軍保衛了錦州,恢復了遼河以西的國土,殲滅了萬餘俄軍,就值得遼西百姓的擁戴和感激。何況,這支軍隊和八旗、綠營、淮軍、練軍不同,大大的不同!軍容整肅能打硬仗、勝仗自是不說,紀律森嚴、從不擾民更得百姓喜愛,單憑著武毅新軍在面臨大仗、惡戰時,還抽出力量來安置奉天、海城方向的難民之事,就足以證明這支軍隊是真心保護東北父老!當然,老百姓也不會忘記感謝「派遣武毅新軍到東北抗敵的大清國朝廷」……
兩個方向的人流、車流彙集到王家堡南村口,在人們看到那片藍色的鐵幕時,都不禁在一瞬間停止了喧嘩。人如山、槍如林,人是鋼鐵澆注的,槍是鋼鐵打造的,官兵們那般肅穆的神情也透露出鋼鐵的意志來。直到一位鬚髮如雪,顫顫巍巍被人扶持著的老者一聲「敲起來、舞起來!」場面才又恢復了熱鬧。
李燾和武毅新軍首腦們齊齊迎了上去,在一聲「敬禮」的口令聲中,他們停步立正,和一旅二團兩千多官兵一起行禮致敬,方在鐵良的引見下與各方代表一一見禮敘話。
盤山(今盤錦市盤山縣)名流林懋茽、北鎮(今北寧市)代表許廷璋、義州知州海琦、黑山名紳李化元;天津軍民代表姚良才、董祈,湖廣代表王德恭、湯化龍;兩江及上海代表朱疇、張茂山……
一番酬酢後,李燾引領諸人行到堡牆上,面向二團官兵和四方百姓,微微劈開雙腿站得筆直,鼓起中氣提聲道:「武毅新軍乃朝廷以民脂民膏供養之新銳軍隊,出關抗敵乃是軍人之當然責任!親民保民也是作為子弟兵們當然的義務!大凌河一戰,沒有金城百姓的積極協助,就沒有金城守備戰的勝利,也就沒有大凌河全勝之功!由此可見,軍民同心、其利斷金,軍民一體,就沒有打不垮的殘敵、收復不了的失地!各鄉父老、關內各地各界代表,在區區小勝之後即趕赴大凌河邊慰勞我軍,其中的深情厚誼,其中對武毅新軍飽含的期望,令我等軍人怎敢稍有懈怠?!身為國家軍人,唯有以堅強武力消滅任何來犯之敵,以親切關懷愛護衣食父母之各方百姓!身為國家軍人,在為國捐軀的同時,也是忠於百姓萬民!武毅新軍,就是百姓的子弟兵!現在,我以總統官的身份命令,武毅新軍第一旅第二團,代表全軍接受南北軍民代表校閱!」
范振仙按住腰間的手槍小跑出列,向李燾和堡牆上的諸人致禮應是。然後乾淨利落的向後轉,面對部隊提聲道:「都有了,以連方陣為單位,依戰鬥序列,順序受閱!」
「是!」兩千多人同聲大喝應是。
「嚓嚓」的腳步聲起,一個個藍色的方陣在青地金龍戰旗的引領下,整然通過南堡牆。團級規模的行進式受閱,硬生生地將武毅新軍的堅毅、頑強、勢不可擋的氣質發揮得淋漓盡致。
來自北鎮的七旬大儒許廷璋抬手指著下面移動的槍林人牆,半晌才顫抖出聲:「貔貅!貔貅之師莫過於此!有此精兵十萬,俄人何敢猖獗!?」
李燾一直肅然向部隊行著舉手禮,耳聽此言更是心中大快。這番做作沒有白費功夫,遼西民心盡收矣!南北各界代表,會否因武毅新軍的軍容、軍威而對投資遼西充滿信心呢?畢竟這是最靠近俄軍的前沿之地呀!
堡牆上的諸人個個神色嚴峻,在享受著檢閱軍隊尊榮的同時也用注目禮對軍隊報以尊敬。堡牆下的人群也沒有絲毫的喧鬧雜音,在此時此地,只有軍官們的口令聲和「嚓嚓」的軍隊行進聲存在。
人群之中,沈婉儀不自覺地拉緊了聶紅衣的手,看著充滿雄壯之美、陽剛之氣的軍隊滾滾而過,不禁花容失色。聶紅衣絲毫不覺沈婉儀的激動,她的目光始終屬於堡牆上那個挺直的身影……
武毅新軍指揮部,震撼尚未消褪的各方代表與李燾等首腦們圍坐一堂。
許廷璋以年紀最長、儒名最著、代表遼西官紳百姓的身份首先開口道:「李軍門(統管軍政的遼西鎮守使級同提督,由此有軍門之稱),武毅新軍前有大凌河之勝,四方百姓無不欣喜若狂,今日見到如此軍容,遼西百姓當可高枕無憂、安居樂業也!我等百姓,對武毅新軍子、子弟兵們無以為報,只能獻上功德匾和萬民傘以彰『保土安民』之功,只能集四方鄉親之心意,給大凌河一戰中為國捐軀的兒郎建墓塚、樹豐碑,如此而已。」
李燾趕緊起立致禮道:「遼西百姓的深情,李燾和武毅新軍只能用勤加操練、鞏固地方、以待來日出師殺敵為報。不過……」
許廷璋忙道:「軍門直言無妨,擔憂地方官民能為武毅新軍做到的事兒,許某在此一力承擔下來。」
「李燾自投身津門戰場起,歷經數次惡戰,今又置身遼西之地,領一方軍政全責,當然承擔收復東北全境之責,誠惶誠恐啊!細細想來,要保靖地方,要出師復土,依仗的還是強軍!強軍需先強工業、強製造、強軍械,械利兵精、指揮得當,方能克敵制勝。如今遼西工業薄弱,難以支撐起匡復東北之軍械所需!由此,李燾有個遼西工業搌布方略,正當此時,請許老和各界代表指正。」
許廷璋轉眼看了看各方代表後,點點頭道:「請軍門示下。」
「工業,有礦產勘查採掘冶煉、有製造機器船舶、有造槍造炮……此為國防之重工業;也有化工、造紙、紡織、米面加工等等民用輕工業。輕重工業相輔相成,提升地方財力經濟、促進地方民生發展、為國防軍事提供源源之動力,才是強國精兵之道。遼西,有煤鐵、有膏石、有草場、有森林、有沃土之農品產出、有大片的蘆葦可供造紙,資源不可謂不豐富,舉辦工業的條件不可謂不優越!而舉辦工業,首在人才、次在資金,也在地方的配合襄助,目前,遼西鎮守使衙門和武毅新軍總理營務處擬舉辦一系列以軍工生產為龍頭的工業企業,作為強軍強國之根本,力爭在三、五年間建成遼西工業基地之核心。只是人才、資金兩缺,難吶!」
李燾不等其他人插話,又道:「因此,李燾想得一法,擬首先創辦遼西發展銀行,由留美歸國之金融高才朱其琛先生主持,融集民間資金用於遼西工業建設。不知許老和各位看法如何?」
許廷璋皺眉道:「許某老矣,對洋務知之甚少,不敢置喙。還是請津門、兩江代表發表高見為宜。」
指揮部裡的人們雖然安靜地聽著兩人說話,心底卻是早就計較開了。
李燾要辦洋務?確信無疑,看他首先創辦銀行,規劃產業的派頭便知不假!李燾是誰啊?大清國洋務領袖之侄孫,得李鴻章全力栽培、蒙榮祿一再提拔籠絡之新銳戰將!朝堂之上可左右逢源,地方上有著赫赫戰績和強軍為支撐,誰人不服?他要辦洋務,誰能阻撓?遼西,看來將是洋務的又一中心!
朱疇跟別人又不一樣,此時他才放心了,原來自己的弟弟不用上戰場跟老毛子拚命,而是主持銀行事務,正是發揮其才能的最佳位置。就算不看在遼西地方辦洋務的誘人前景,就看在扶持自家兄弟以報三叔當年扶持自己之恩,也要大力襄助之!何況,與李燾拉上關係,就如同與李鴻章拉上關係一般無二!這麼一來,自己在上海的產業也能受益!
「軍門大人,在下上海實業界代表朱疇願襄盛舉!」
「軍門守護天津之情,津門萬民尚未有所寸報,董祈代表津門商民認購遼西發展銀行股份若干,請軍門明示銀行創辦章程和遼西工業搌布方略。」
「遼西商民哪能落後,辦洋務許某不會,可家中尚有浮財少許,願入股洋務。」
眾人紛紛表示願意襄助遼西建設工業,李燾樂得連連應承、連聲贊慰。
「李軍門,朱疇尚有一議請軍門大人參酌!」朱疇提聲壓過眾人的聲音,見李燾的注意力轉向自己後,又道:「今武毅新軍戰功赫赫,軍門大人聲威更著,何不以新軍和軍門之名義,將遼西搌布工業方略公示全國乃至海外國人,此為募集民間資金、吸納工業人才之捷徑吶!」
李燾不由得再次暗罵自己,怎麼又忘記媒體的力量了?面上卻是笑容不減,忙道:「朱先生此議正好!寶臣兄,請擬個文告電發各報吧。」
鐵良雖然是滿族官員,卻也是贊同洋務的,忙笑道:「各地記者雲集錦州未去,當下這王家堡外就有不少,只用軍門出面宣示,記者們自然會將消息發到各報。如今吶,武毅新軍但有動靜,必定能使各報銷量猛增!今日展露之軍威,加上招商募股、舉辦工業、鞏固國防的方略,嗯……此事必成!」
鐵良說著可心的話,心裡卻還是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兒。
李燾要是舉辦工業有成,豈不是成了李鴻章第二?有工業實力就有經濟基礎,軍餉、軍械都可自行解決,加上一支武毅新軍之強力,遼西李燾,將成為與直隸李鴻章同氣連枝的巨大地方實力派!這個力量,甚至將遠遠超過六年前的北洋!
但是,朝廷不能阻撓李燾舉辦洋務,老佛爺在山西成了督辦政務處,一是改革官僚體系的弊端,二就是推行洋務;遼西百姓和全國各界如此熱烈襄助遼西洋務,也讓朝廷不能不顧及體面,不能不考慮到如今中央與地方的矛盾!
那麼,如何阻止李燾成為李鴻章第二呢?
鐵良敢給李燾出主意,心裡就已經有了計較,他的法子是投資!鼓動京師的王公貴族們,朝廷大員們,甚至是榮相爺、禮親王之類的人物,不管他是守舊的還是贊成洋務的,但凡能夠出錢投資,鐵良就打算上門拜詣,闡明利害!
因此,在李燾微微點頭的時刻,鐵良又道:「軍門,鐵良請令回京師募股!務要徵得朝廷諸公的大力襄助,從而也可收鼓動全國之效。」
李燾可一時沒有想得那麼深刻,忙笑道:「那,此事就勞寶臣兄辛苦一趟了。」說著話,李燾向鐵良投去很是感激的目光後,轉向諸人道:「李燾一介軍人莽夫,工業搌布只是偶想所得,具體的實施方略嘛,還得仰仗各位高才議定呢!」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