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扳倒增祺
身材肥碩高大,蓄著大鬍子的禿頂少將薩哈諾夫一見到李燾就蹦了起來,嚎叫著道:「我抗議!我抗議!你們清國人不能強迫俄羅斯士兵服苦役!這違反了國際公法!」
李燾愣愣地聽著禿頭將軍吼完,對他彈著舌頭「嘰裡呱啦」說得如此之快頗為佩服,卻又突然地想起那個可以逃生卻『自殺』於戰場上的參謀劉良柱,心下一陣唏噓。等通譯說完後,他才徑直坐在椅子上,盯著薩哈諾夫通紅的臉,皺著眉頭道:「戰俘,你說什麼?」
薩哈諾夫的臉更紅了,興許白種人因為膚色的關係,臉紅時更容易被人察覺吧。他在明白李燾在故意提醒「戰俘」這個身份後,立即轉變了角度道:「清國將軍閣下,本人對您的軍事指揮藝術深表欽佩,對您的胸懷卻只能抱以遺憾了。」
「噢,噢,噢!」李燾將坐姿調整的更直了,擠出一副可人的微笑道:「作為戰俘是不能受到朋友式的接待的,即便是您,薩哈諾夫將軍閣下也是如此!如果,您是穿著平民的服裝,帶著的不是軍隊而是家人來大清國的話,我想我會擺下盛大的宴席款待閣下。如果,您是帶著大清國缺少的一些東西,抱著幫助大清國人民的思想而來的話,我想我會竭盡所有的回報於您。很不巧,你我之間的見面是因為戰爭,戰爭中的俘虜應該接受戰勝者的安排!這樣說吧,俄軍戰俘必須為他們每天消耗的糧食而勞動!如若不然,我將斷絕俘虜營的供應!」
說完,李燾趁著通譯說話的時間,帶著戲謔的眼神打量著薩哈諾夫頗有些髒污了的將軍服。
「您至少得請我坐下!」薩哈諾夫的臉色由紅轉青,語調卻是依然暴躁。
「你娘的還想跟老子平起平坐?!哦,這句不用翻。」李燾眼珠子瞪得圓圓的看著老毛子,他發現在忙碌一天之餘緩緩腦筋戲耍一下這位不稱職的俄國將軍,也是件樂事兒。見通譯明顯是忍住笑點點頭,他又道:「按照俄軍的通常作法,戰俘的一切皆歸於戰勝者。直白地說,戰俘就是戰勝者的奴隸!什麼叫奴隸,沒有人生自由,必須聽從主人的指令,老老實實地哄得主人開心,才是奴隸應該做的事情。嗯嗯,我想我此時對戰俘營的態度是否太軟弱了一些呢?」
薩哈諾夫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氣,總算降低了聲量道:「您和您的國家不可能真正贏得這場戰爭,將軍閣下。您不認為在此時善待俄羅斯人,對您和您的軍隊的未來會有所幫助嗎?」
「錯!我軍正在從大凌河東岸戰役開始,逐步地贏得戰爭!」李燾此時有些色厲內荏的感覺了,不過面子上還是中氣十足、信心滿滿。
「噢,上帝!這個清國將軍明顯沒有看到奉天以北有十三萬俄羅斯軍隊正在積極南下,短暫是勝利,不可能掩蓋實力上的巨大差異!這一點,您們的盛京將軍就很清楚地看到了!」
李燾看著恢復了幾分得意神情的薩哈諾夫,不禁恨得牙癢癢,可是他不能拿這傢伙怎麼樣,隨著北京和談的繼續,這些戰俘遲早是要放回去的!值得注意的是,這傢伙口中的盛京將軍是啥意思?
「對,所以盛京將軍會堅守奉天,直到我軍增援!」
「哈,哈哈!」薩哈諾夫乾笑兩聲,用憐憫的眼神看了看李燾,扭轉身子側對他道:「你們的盛京將軍已經派人到旅順簽訂了《奉天交地暫且章程》,也許十天之內,奉天城的清**隊將撤向新民廳,也許因為您的勝利,馬格裡連科支隊此時已經發起了對奉天城的攻擊。將軍,難道您沒接到相關的命令?」
李燾在瞬息中明白了,狗日的增祺三番五次來電要求增援,無非是等自己的部隊進奉天後,他就可安坐新民廳指揮武毅新軍!這樣,武毅新軍就成了頂缸,必然面臨一場保衛奉天城的血戰!嗯,這樣看來,增祺跟俄軍簽訂什麼協議的出發點是對俄的緩兵之計,對內移禍江東!狡猾的滿族官僚!
憤憤不平的他很快就把心緒調整過來,邊打著上報朝廷揭露盛京將軍私定條約之事,邊笑著對薩哈諾夫道:「策略,戰略,俄國人是不會明白的!」
薩哈諾夫的反擊來得很快:「可是我明白,戰略需要實力作為支撐!」
這傢伙並不草包啊!並不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沙俄後期的軍官如何如何的無能。是了,薩哈諾夫作為一名師級支隊的指揮官,在錦州之戰的最大敗點就是無法想像到武毅新軍敢於用五千兵力實施各個擊破,圍殲一萬一千名俄軍的戰術意圖。這,本來就是難以想像的!任何一個有常識的軍人,都會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採用依托天險堅守、消耗敵人的戰術……
李燾對薩哈諾夫的觀感改變了一些,這才微笑道:「薩哈諾夫將軍,您可以坐下,不過,這是將軍之間的禮節,跟您目前的戰俘身份無關。」
薩哈諾夫覺得自己贏得了一個小小的勝利,頓時露出了笑臉,邊坐下邊道:「作為軍人,我對將軍閣下創造出的奇跡很是佩服,作為戰敗者,我對將軍閣下的勝利,也就是我的失敗感到羞愧。很顯然,薩哈諾夫在回到俄羅斯以後,必將失去軍職,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帶著我的家人,用平民的身份來到這裡。溫暖的滿洲,富饒的滿洲……」
媽的,你倒是坦率的可愛喲!
李燾暗罵了一句,卻完全沒有帶著侮辱的念頭。現在看來,這個手下敗將絕對不是什麼草包,只是中國的其他軍隊給了侵略者以軟弱可欺的印象,也就是這種印象導致了薩哈諾夫的輕敵。眼前的他,就是自己必須要警醒的!輕敵,同樣不能出現在自己的思維之中!畢竟中國還處在相當危險的劣勢。
「屆時,我會真誠地歡迎您的到來,薩哈諾夫將軍。」李燾說著,站起來向薩哈諾夫行了一個舉手禮。
薩哈諾夫也很快地站起來,還了一個軍禮。
就在兩個軍人開始用「非敵人」的視角打量雙方的關係的時候,奉天城下槍炮齊鳴,俄軍馬格裡連科支隊集中了五千兵力和三十六門火炮發起對奉天的總攻。盛京練軍齊字營在優勢俄軍的面前堅決抵抗,最終還是因為實力懸殊,在三個小時後被迫撤離奉天,退往新民廳,以殘破之軍保護先前移駐此地的盛京將軍衙門。
奉天陷落的消息和李燾的電報同時到達京師,聞聽噩耗的榮祿和奕劻匆匆地相約前往賢良寺拜詣李鴻章。
榮祿,慈禧身前第一紅滿官,掌握武衛軍軍權、總理軍務;奕劻,留在北京的唯一皇族王爺,也是第一紅王爺,掌管著外交事宜;李鴻章,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新近又因為和談的進展恢復了文華殿大學士的銜頭,漢官中一等一的實力派。這三人,赫然就是滿清中國的真正實力派政治人物了。
西垮院的堂屋裡,三人都是憂心忡忡,卻是心思不同。
無言相對半晌,還是利益在兩人之間的奕劻咳嗽一聲打破沉默道:「關外的事兒,咱們得商議個章程出來才是。榮相、李相,軍事上你們得拿個大主意啊!」
「榮祿唯李相馬首是瞻!」榮祿爽快地把攤子推給了李鴻章,這倒不是交權的意思,而是先聽聽的李鴻章的口風。
李鴻章雙手一攤,哀聲道:「無軍可用!武毅軍大戰之後僅存五成戰力,又支持李燾的武毅新軍再去一成,四成戰力之軍要維繫天津已經甚為艱難!毅軍情狀也是一般無二,天津之軍斷然難以北上出關。至於武毅新軍嘛,還是榮相下令來得直接一些,我家那小子只認朝廷法體不認宗族私情。這,慶王爺和榮相心知肚明,就不必拿此消遣鴻章了吧?!」
李鴻章重重地咬定了「我家那小子只認朝廷法體」幾個字,就是在推卸自己和李燾關係的同時提醒兩位滿族親貴,盛京將軍增祺私定和約乃是無視朝廷法體之舉!
榮祿當然不會就此認為李燾不會聽命於李鴻章。實際上,榮祿把目前的李燾和武毅新軍當成正在朝廷和北洋之間搖擺的軍事力量,也是雙方積極爭取和拉攏的對象。此時,誰要讓方歷大戰的武毅新軍的出兵奉天、收復舊都,誰就會得罪李燾和他的一萬新軍,誰就會在權力爭奪的博弈中輸給對手!除非,二愣子李燾真的是熱血沖天,主動出兵,否則,榮祿和李鴻章兩人的太極推手就要練個沒完了。
榮祿思量之下,決定退而求其次,不去爭論誰下令讓李燾出兵,而是在出兵條件上作文章。由此他擠出苦瓜臉道:「武毅新軍全仗火炮之利,可前番大戰以五千對一萬,炮彈消耗甚巨,李相,可否從天津各軍和機器局抽調一批彈藥……」
「可以!」李鴻章痛快地給出答覆,不等榮祿表示感謝就語氣一轉:「榮相可去看看武毅軍、毅軍、直隸淮軍、練軍的庫存,看中了使人運走就是。」
奕劻見兩人要說僵,忙圓場道:「唉,榮相和李相都不易啊!此事不如放在後面再議,這個,先說說增祺的這個事兒?」
榮祿和李鴻章雙雙把目光轉移到奕劻身上,一副「這事兒您得拿主張」的神色。
自找倒霉的奕劻也只有硬著頭皮道:「免職吧!」
榮祿忙道:「那,王爺您看誰接任盛京將軍?此時,盛京……」
奕劻也是老油條了,心知榮祿有意安插私人,忙擺手打斷榮祿的話道:「免職留任,等太后老佛爺裁定接任之人選吧!」
李鴻章樂得看熱鬧,微笑品茶不表示任何態度。盛京將軍之職,漢人是指望不上的!
「免職留任,如何調動軍力?」榮祿趕忙祭出法寶,滿族那些所謂的軍事人才都他在的夾袋裡捂著呢!
奕劻打了個哈欠,翻翻白眼道:「盛京將軍衙門下,還有可戰之兵乎?榮相啊,不如給李燾那小子一個委扎子,讓他署理盛京軍務得了!」
榮祿心中大罵奕劻老糊塗,平時跟李鴻章互通聲氣也就算了,在關外老家的軍事問題上還這麼托大,簡直就是……唉,此話已出,自己是萬萬不能反對的,否則之前拉攏李燾的一切成果盡付東流矣!
「是極,李燾正是合意人選。」榮祿說著這話的同時,身上的每塊肌肉都在隱隱作痛。拉攏李燾和武毅新軍的代價,自己也太他娘的出大了!
李鴻章輕輕地放下手中的茶碗,看著榮祿的眼睛道:「武衛中軍、後軍,也大可抽調得力之兵北援嘛!想來李燾署理盛京軍務後,也必然感受皇恩,拚死出力的!給些援兵,他也有點底氣兒不是?唉,武毅新軍啊,說是脫胎於武毅軍,看看,您們倒是看看,北洋的機器、人才、軍械給了一大把,卻連個總統官的名分也給不了!還是榮相大方,一下子就給個編練禁衛軍幫辦大臣的高階兒,這事兒,榮相和慶王爺得給直隸總督衙門一個公道。」
「李相,李燾終究是合肥李家嫡系,武毅新軍終究是武毅軍的骨血,目前各級官長,葉長生、高連山、段祺瑞、張雲松……哪個不是武毅軍的人吶?」榮祿也顧不得官場體面了,像買東西一般掰著指頭討價還價起來:「再說,武毅新軍三個步兵團,一個炮兵團,骨幹還是天津各軍抽調,朝廷不過一個鐵良和幾連旗軍而已。」
「慶王爺,您也聽到了,這武毅新軍編練可把直省抽了一乾二淨!」李鴻章一臉苦相地向奕劻求告,心裡卻暗笑道:榮祿啊榮祿,你終究落進本人的套中了。
奕劻此時能說啥話?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任說啥話都要得罪一方,乾脆,老子煙癮犯了不說話!
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奕劻的眼皮子開始耷拉下來了,嘴裡「唔唔」著說不出一個清楚的字兒。
榮祿當然不會將武毅新軍總統官的任命權在形式上交給北洋,那就擺明了一個事實——朝廷承認武毅新軍乃是直隸編練之軍!那麼在統轄層級上,朝廷就要首先通過李鴻章才能對李燾下達命令。可是,立馬以朝廷的名義給李燾以武毅新軍總統官的任命,在目前看來也是一個賭博,在沒有充分把握將李燾納入帳中之前,榮祿還得捏著這最後的法寶。
「李相,此事不如暫且擱置,或者上個折子請老佛爺聖裁?」
李鴻章點點頭道:「是極,是當老佛爺聖裁不可。」
一番談話,最終不得要領,不歡而散。滿清中國危難如此的國勢,本應朝廷上下同心戮力、共圖中興,偏生在權利爭鬥、派系傾軋的阻擾下,遲遲難以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