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無誓之盟
「嗶嗶」的哨音從院門處傳來,李燾看看門外天色已暗,心知那哨音是火力連開晚飯的信號,乃把住吳祿貞的手臂道:「吳先生正是李燾強軍、強國夢想中需要的人才,能得先生之助,武毅新軍這支國家武力必定會圓滿地編練成功!」
吳祿貞口稱「不敢」,心裡卻在咀嚼李燾的話。
鎮台大人口中的新名詞太多了,特別是「國家武力」四個字重重地擊打在吳祿貞的心坎上。出洋留學,看到的是口木這東夷小國的快速興起,看到的是一支整然精良的軍隊日漸壯大,這就意味著大清國的危機日益深重!強鄰在側,豈能安睡?回頭看看自己的祖國,悲愴之感立生!彷徨無計中,吳祿貞和其他留學生紛紛尋求出路、尋求自己祖國的出路,他們要麼接受了梁啟超的改良主義思想,要麼接受了孫文的革命主張,有的乾脆更單純,抱著南方會黨「反清復明」的宗旨投身自立軍起事當中。
也許吳祿貞就是這三者合一,兼而有之。
自立軍失敗了,至少在安徽是失敗了。此時,無助的吳祿貞聽到了「國家武力,強軍強國」的字眼兒,心裡哪能不激動呢?
接受了口木文化階層中興起的民主思想,吳祿貞對國家的概念也有了清晰的認識,也本能地認為口中新詞不斷的鎮台大人所說「國家」乃是「民主的新中國」而非「**的封建滿清」,是漢民族為主體的新中國,而非滿清貴族**的舊中國。隱隱約約的,他把年輕的鎮台大人當成了「革命的同情者」或者是「暗中支持者」。
聶憲藩匆匆走來,人未到聲先到:「四哥,總辦大人,都啥時候了?吃飯,吃飯!」
李燾毫無總兵風度地轉頭回道:「馬上就來!」
聶憲藩心裡抱怨著:紅衣妹子頂著日頭來看你,你倒好,忙得滴溜溜地轉!明兒,人家妹子就要走了,就要去山東老家探親了,看你咋辦?他走到門口正要說話,卻見廳中有個客人,忙收了腳準備退回,又覺得那傳日式學生裝的客人有些眼熟,凝神一看,驚道:「綏卿大哥!」
這吳祿貞與張紹曾、藍天蔚,在早期留日學生中並稱「士官三傑」。後來留學口木就讀士官學校的蔡鍔、蔣百里、張孝准三人,學業更優、影響更大,被口木人稱為「中國士官三傑」。這就是前、後三傑的由來。聶憲藩就讀士官預科,自然識得吳祿貞,並且因為所學相同而交情不淺,因此才有「綏卿大哥」之驚呼。
「維城?維城!是你!」吳祿貞看著聶憲藩也是頗為驚喜,卻在鎮台大人面前不敢造次。
李燾笑道:「不如一同吃個便飯,你們啊,盡可邊吃邊聊。」
黃家園子能夠入選直隸總督的臨時行轅,那園子的佔地、建築的格局、修飾的華麗自然不必多說。這園子本是富有人家的莊園,後院比前院更大,劉大印拿著大哥名分準備的宴席就擺在後進中廳。
李燾帶著眾人剛進屋就愣住了,一襲紅衣出現在他的眼裡。
原來,聶憲藩要挾自己的法寶就是她了!這個法寶倒是使得有趣!嗯,小丫頭胖了些,白了些,穿得華貴齊整了些,不過神色卻似乎憂鬱了些,想來是惦念著山東的親人吧?對了,該辦辦這個事兒了!
聶紅衣哪裡是憂鬱啊!?她見李燾大步走來,沒來由地想躲開,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怎麼去躲呢?只能低頭垂眉,不敢去看他。
李燾愣了愣,還是先開口道:「三妮子,原來是你,嗨!你看看我最近忙得,都忘記你在蘆台大營了。」
熱情的話語落進聶紅衣的耳中,使得她不憂鬱都不成了,少女不太會掩飾自己的神情,那種失望的容色讓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聶憲藩暗罵四哥嘴笨,忙道:「是啊是啊,四哥籌劃天津軍事,忙得三天三夜都沒睡覺呢!」
劉大印看出尷尬來,也招呼著道:「大家吃飯,先坐下園了桌子再說,咦,還有客人吶。」
一番介紹後,眾人紛紛就座,李燾故意地坐在吳祿貞和汪聲玲的中間,以免兩位「客人」覺得生疏不便。三妮子聶紅衣也依著北方的規矩,怯生生的坐到聶憲藩身邊,側了身子盡力不去看李燾。李燾注意到了,卻以為是如今的三妮子因為身份改變的關係,收斂了在紅燈照時的爽朗,變得大家閨秀起來。
「各位兄弟,兩位先生,還有紅衣妹子。今兒是光翰赴任就職的大喜日子,雖然天津局勢不穩,沒有像別的官兒那樣大擺排場,嗯,咱們也都不講究這套,對吧?」劉大印端著酒杯子,用大哥的天然優勢身份主持這次宴席,他見眾人都在點頭,滿意地笑了笑,又道:「不過,光翰高昇,咱們做兄弟的也高興,可不能沒有表示吧?來,為光翰就任正定鎮總兵、武毅軍幫辦軍務、武毅新軍編練總辦,喝!」
眾人應聲乾杯,連聶紅衣也掩住小嘴喝了一口。
劉大印又道:「光翰隻身在津,身邊也只有咱們這幾個兄弟和紅衣妹子算得親人,這宴席也就是家宴了。吳先生、汪總辦,您們是難得的客人,無需介懷。」
吳祿貞這才明白了席上眾人的關係,原來是志趣相投而結合在一起的兄弟。看看,這裡面有留美的、留日的,有總兵、有管帶、有技師、還有當小兵的大帥公子和顯得有些羞怯的小姐,這格調可不是那種尋常官宦人家能夠見到的!在這裡濃濃的親情中透出一份開明、民主、真性情的意味。
「大哥,您繞來繞去說那麼多幹嘛?直截了當!咱兄弟幾個想三喜臨門得了!大帥不也是這個意思?該定下來的就定下來,該磕頭的就磕頭,老四事情多,又是官兒,官面上咱見了也得行禮立正打報告,忙咧!」
高連山牛氣沖沖說了幾句,直把李燾頂得直翻白眼,聶紅衣的頭垂得更低。他卻尚不罷休地道:「選日不如撞日,要不明兒忙起來就啥都忘了!幾兄弟也好不容易湊到一起,再說紅衣妹子明天就要下運河、去山東,哪有時間磨蹭?今晚,就著月亮咱們歃血為盟!就著月老,也成就老四和紅衣妹子的姻緣。嘿嘿,咱們武毅軍中啊,特別是咱中路,都說著紅衣和金剛的事兒呢!雲樵,對不?」
葉長生笑著點點頭,聶大帥的義女和恩相的遠房侄孫,倒也配得上。
李燾猛地站起來想擺手否認,卻見聶紅衣偷眼來看自己,不由擔心自己會在眾人面前落了人家丫頭的臉面,姑娘家都是愛面子的!他心裡一軟,又坐下來道:「不急不急,這個事兒我、我得跟家裡人通個氣兒。」
劉大印將高連山拉回椅子上,順便瞪了他一眼道:「是啊,光翰說得有理,婚姻大事絕非兒戲,父母之言也必須聽取。再則,我們這幾兄弟都是想強國、強軍才湊到一起來,也不是為了功名利祿的俗人,那俗人的歃血為盟,我看就免了吧?難道沒喝血酒沒發誓,我們就不是兄弟?難道那些喝了血酒發了誓的就不會背棄盟約?兄弟之情,存乎於心,心心相印即可。」
葉長生看了看眾人,暗忖自己接近李燾和眾兄弟的動機是否……高連山則服氣地點點頭,笑道:「大哥終歸是留美的,有學問!說得有道理,我服。」
李燾趁機站起來,舉杯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編練武毅新軍抵禦外侮,襄助制台大人革新政治,就靠兄弟的團結了。來,兩位先生和紅衣妹子也來,為了咱們這個老大中國的革新強盛,喝一杯!」
一頓飯吃到月上中天才作罷。
聶紅衣早早地中途告退回房,李燾記掛著李鴻章囑咐要盡快擬就的《東北方略》,酒席剛散就告罪一聲忙活去也。剩下葉長生、高連山、聶憲藩拉著士官校的肄業生吳祿貞談軍事,汪聲玲則和劉大印說起籌辦修械所的事情。
李燾回到自己曾經住過十天的房間,鋪開一幅英國印製的世界地圖端詳了好久,腦子裡翻滾著未來百年世界發展的走向,特別是1900年到1905年這段時間發生的大事,想根據目前自己所知的中國實情,找到改變中國劣勢的法子來。
想法是早就有的,可是細節卻沒有豐滿起來,空洞的想法沒有絲毫的可行性!因為他不僅僅是要守住東北那片沃土,還要想方設法在東北扎根,建立自己的根據地,進而推翻滿清建設民主、強大的新中國!
十七萬俄軍正分五路侵佔東北,眼看著東北全境就要落入敵手!此時,天津戰局發生了變化,八國聯軍在天津城下損兵折將未有寸進。那麼,天津與東北之間,會發生何種變化呢?
李燾的思緒很快就集中到口木和俄國兩方面。
顯然,口木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倭寇的首要目標還不是東北,而是要撈回在天津、北倉丟失的面子!說不定此時,口木正在動員新的師團的來華,是一個、還是兩個甚至更多的師團呢?這個窮凶極惡的國家,沒在滿清中國的手裡撈到足夠的好處,絕對不會真的停火!
憑北中國目前的武裝力量,大約能單獨與兩個師團周旋吧?這個推論確立在兩個前提之上。一,歐洲列強不再插手中、日之間的戰爭,八國聯軍在軍事意義上解體。二,口木僅僅動員兩個師團來華,再多就不是目前的中**隊能夠抵禦的了!
但是,那個瘋子國家中的所謂文治派能夠約束軍人的野心嗎?恐怕比較難。那就意味著口木很有可能在某種情況下舉國動員,再來一次類似甲午年的勾當!對此不能不充分考慮啊!
和談?讓步?滿足口木的野心?不!這是養虎為患!中國不能再做「割肉飼鷹」的蠢事了,否則歷史的車流會按照舊有的軌跡滾滾向前,九一八會重現,南京大屠殺會發生,那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又有何意義呢?
唯一的解決之道,恐怕還是李鴻章主張的「以夷制夷」,只不過要加上一條「積蓄軍力,以戰促和。」同時,向對中國領土沒有大的直接威脅的英法美讓步,利用這些國家在國際關係和經濟交流上牽制島國口木,缺乏資源的口木此時斷然不敢擴大戰爭!畢竟,這個島國在中國的利益過度擴張,也是英法美諸國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對英美兩國來說,口木的作用是牽制俄國。
俄國方面的情況又有不同。實際上在1900年,俄國已經取得了軍事上的成功,佔據東北的利益遠遠超過在天津再搏一次的誘惑。可以想見,知道口木對自己佔據滿洲抱有不滿的俄國,在一定程度上是不願意耗費軍力參與天津之戰的!如果說八國聯軍是為俄國作了嫁衣,那麼俄軍再參與天津之戰,就是為口木作嫁衣了。
中國這塊大蛋糕,自從1895年東方大帝國的形象崩塌後,已經成為列強窺伺的目標。只不過列強們都怕消化不良,也怕別人搶到更多的份額而已。因此,他們採用的策略驚人的一致——蠶食!
給我一個空間!給我一個根據地!
李燾在心裡呼喊著,眼光死死地釘在山海關外那片黑色的土地上。那裡,是滿族的發源地,可是俄軍的入侵和今後的日、俄戰爭,將會破壞滿清皇朝一慣執行的「歸流」政策,造成大量滿人入關,而生活無計的漢人卻又開始闖關東謀生存,東北將成為漢人的天堂。也因為戰爭,必然會激起東北人抵抗侵略的熱情,屆時,作為天津保衛戰的功臣、自己和武毅新軍到達東北,將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全!
對!策略就應該以武毅新軍出關抗敵為出發點,以削弱口木、俄國為目標,以建設一個穩固的革命根據地為宗旨。
鉛筆在白紙上沙沙地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