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的血,難道被冰箱凍住了嗎?
「我……」蕭冷月啞著聲音。
「你狠不下心的。」展慕華的眼睛帶著憐憫。
閉上眼睛,蕭冷月只覺得星星都變成了金色,在眼前胡亂地飛舞。
野雲亂飛,雪意紛湧。彷彿有一匹奔馳的白馬,嘶遍了狂嘯的北風。孤獨地在雪地裡仰天長嘶,卻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
蕭冷月覺得氣力,從身體裡一絲絲地流逝。
直到流盡了最後一滴,連手指頭都無法動彈哪怕小小的一下。
她只能跟他回去嗎?
鼓足了那麼大的勇氣,結果仍然回到了籠子裡。
怎麼能夠甘心?
然而……蕭簫……
她可以不相信展慕華會真的把稚齡的蕭簫送去國外,但是……天殺的,展慕華至少有一句話說對了,蕭簫近乎於她的全部,她根本不敢拿蕭簫去冒險。
她咬了咬牙,即使蕭簫到了國外,她也可以過去看她……
但是申請居留是個大問題,旅遊簽證也不是每次都能獲簽。
不行!
展慕華看著她的眸子,一分分變得黯淡,心裡微微一跳。
手指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幹什麼。
「只能這樣嗎?」她彷彿是問他,又彷彿僅僅是在問著自己。
「當然……只有這樣一條路。」展慕華的回答,不再那麼乾脆。
蕭冷月沒有再說話,展慕華卻一直側著耳朵,等著她再度發出聲音。
他的上半身,因為長時間地保持同一個姿勢,而微覺僵硬。
可是,他卻固執地不肯移動,直到……
發現蕭冷月已經入睡。
瞪著眼睛看著她睡夢裡,也蹙著眉的容顏,展慕華也鎖住了自己的濃眉。
對於這樣彼此的針鋒相對,他其實並不想這樣。
然而……
他似乎對於改變這種狀況,無能為力。
哪怕回到蕭冷月出走之前的那一段時間,也好啊!
雖然展慕華的心底裡,還是有著薄薄的不滿足,總覺得蕭冷月的心,並不在他的身上,雖然他們經常能讓彼此的身體,嚴絲合縫到最輕柔的風,都沒有辦法吹過去。
但即使那樣,也比現在這樣的冷淡要好得多。
第二天啟程的時候,蕭冷月幾乎把所有御寒的衣服都穿到了身上,還是冷得發抖。
展慕華卻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羊絨大衣,剛觸到她的手掌,就嚇了一跳。
她的手,冷得像一塊冰!
「你發燒了?」展慕華用手背去探她的額。
「沒有。」蕭冷月搖頭,只是把身上的羽絨服,裹得更緊。
她的額,也是冰涼一片。
展慕華把自己的羊絨大衣脫下來,披在蕭冷月的肩上。
「謝謝。」蕭冷月喃喃低語,卻搖了搖頭。
這一件衣服加上去,對於她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
一夜雪飄,地面上已經積了一層不薄的雪。
冰雪,總是能把一切陷阱和泥沼,都掩蓋得了無痕跡。
天地蒼茫,四野岑寂。
蕭冷月坐進車相,暖氣迅速地打了起來。
車窗外,來時的足印,留下一個個印記。唯有牆角那株臘梅花,還幽幽地開著。
y市的風,也似乎忽然變得既冷又硬。
好容易探出頭來的太陽光,被風呼拉拉這麼一吹,就被蕩得四處散開,根本讓人感受不到一絲熱力。
蕭冷月把自己蜷縮在座位上,恨不能吐絲結出一個繭,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包裹在裡面,再不管世上的榮枯更迭,雪雨霜風。
穿城而過的河流已經封凍,像一條發著光亮的籐蔓,從高聳的建築物群中間,穿梭而過。
光禿的樹枝上,居然還有兩個鳥巢。
上面也落滿了雪花,把季節襯托得更加靜謐荒涼。
樹枝越發顯得疲憊,瘦得讓人感覺下一刻,就會被北風吹折。
蕭冷月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倒影般地迅速後退。
這就是她生活和工作了差不多兩個月的城市,和她的自由一起,被風雪埋葬。
「現在好一點了嗎?」展慕華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溫暖而乾燥。
「嗯。」蕭冷月把頭更深地埋進了圍巾。
車廂裡的暖氣,像是根本吹不到她的身上似的,整個人,還是墮在冰窖裡。
「現在知道,還是a市好了吧?這地方,冷得簡直把心都要給凍住了。」展慕華再度打破了車廂裡的沉默。
蕭冷月不置可否。
「昨天在他們的那個家裡,倒不覺得冷。」同處一車的成懷義,意有所指似的,「沒想到你們還很會改善生活,在家裡弄火鍋吃,倒實在很熱鬧。」
「是啊,天氣冷。」蕭冷月茫然地回答。
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在y市隨處可見的老槐樹,微微佝僂著樹身,像一個年老的哨兵,守護在道側。
像一面旗幟,卻被厚雪壓彎了腰,被北風吹瘦了枝。
汽車卻已經沿著入口,蜿蜒著上了高速公路。
從這裡一路向南,就能到a市。
第三次啦!
第一次踏上a市的土地,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
那時候,以為自己終於握住了命運的脈搏,滿懷著欣喜。從雙腳觸到實地的那一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城市。
然而,畢竟在這裡,她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屈辱,黯然離開的時候,她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踏足。
她又一次回來了,和那次一樣,帶著不情不願。
成懷義在半路上就和他們分道揚鑣,b省往東,而他們則繼續南行。
高速公路上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故,前面堵著長長的車隊。
「恐怕還要堵一陣,高速公路就是這一點不好,沒法掉頭換條路走,除非插上雙翅。」展慕華探出頭去看情況,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
蕭冷月不置可否,仍然維持著上車時候的模樣。
「還冷嗎?」展慕華把她的手包在掌心裡。
司機回頭徵求展慕華的意見:「展總,我下去看看?」
「就算看了也走不了,還是車裡暖和。」
「在這裡等著心焦。」司機是個小伙子,年紀很輕,蕭冷月以前沒有見過,想來是哪個分公司的吧?
她有點懷疑,他冒風下車,是為了給他們騰出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
可是,她一點都不想和展慕華說話,只想把自己的五官都閉合上,不聽不看。
「冷月,你……不舒服?」展慕華把她摟到了自己的身邊,覺得她似乎還在冷得微微發抖。
試問被強行帶回a市,怎麼可能會心裡舒服?
蕭冷月懶得理她,只是閉上眼睛裝睡。
「別睡著,跟我說說話。」展慕華有點心焦。
可是前後左右,汽車都被塞得很嚴實。就算他枉顧交通規則,這時候也是寸步難行,滑出一米都很艱難。
「有什麼好說的……反正,我說什麼都說不過你。」蕭冷月嘟噥了一聲,不情不願。
展慕華哭笑不得:「說得我好像很不講理似的,喂,你技不如人而已!」
蕭冷月有氣沒力地白了他一眼,眼睛裡彷彿染上了蕭瑟的秋意,更加地潦草倦怠。
「我還沒告訴過你,我大學的時候,是辯論組的主力成員吧?我一般是首辯或四辯,有我出戰,基本上每次都能問鼎。」
「我想像得出來。」蕭冷月不是很感興趣地答應了一聲。
路邊的蘆荻,彷彿是被一夜之間的北風,驚白了。
真奇怪,以前的蘆葦,她記得是長在水邊的。可是這裡,卻是大片的平原,蘆葦居然也長得風致楚楚。
裸露在寒風的枝幹,蕭蕭吟唱,更顯得滿擠著車輛的高速公路,寂寥非凡。
「我把暖氣再開大一點,怎麼渾身冰冷?」展慕華用手搓了搓她的雙手。
蕭冷月覺得冷氣,並不是從肌-膚表層透進去,而是從心底深處散出來。
縱然車廂裡的空調,被展慕華開到最大,他自己只穿著件襯衫,可是她的手足,卻還是沒有熱氣。
「好了,總算暖和過來了。」展慕華鬆了口氣。
蕭冷月覺得很奇怪,明明她還是覺得置身冰窖,手腳居然也能暖和過來嗎?
「蕭簫有沒有……想我?」蕭冷月問得有點氣血不足。
「嗯,當然想。每個週末,他總要問起你。不過,我告訴他,你是去進修了,所以他並不知道你的離開。」
他居然撒這樣的彌天大謊……
蕭冷月腹誹了兩句以後,倒也慶幸。
她並不想在蕭簫的面前當逃兵,雖然事實上,她自私地逃離了。
「你可真是狠心!」展慕華咬牙切齒。
蕭冷月苦笑,不知道他與她,誰是更狠心的那個人。
背靠著座墊,還是覺得被撞傷的部位,有點辣辣的疼痛。
細數自己受傷的這幾次,哪一次和他脫得了關係?從小到大,雖然受盡白眼,至少還是細皮嫩肉地被養大。
可自從遇到了她,總是三病五災,沒個消停的時候……
「我再狠,那也沒有你狠吧……」她喃喃低語。
「是誰出走在先的?對於一個逃妻,我算得上是寬宏大量的了!」展慕華死不認錯,還自覺理直氣壯。
蕭冷月懶得和她打口舌官司,她的喉嚨有點幹。
可是車上的礦泉水,冰涼入骨,她實在沒有勇氣倒進喉管,只能硬撐。
「喝一口?你的嘴唇都幹得褪皮了。」
蕭冷月似乎感覺到了涼意,忍不住又瑟縮了一下,遲疑裡還是搖了搖頭。
「我餵你。」展慕華笑得有點邪氣。
他含了一口水,蕭冷月陡然明白「喂」的含義,下意識地把頭後仰:「我自己喝。」
一把搶過他手裡被喝掉半瓶的礦泉水,對著嘴就往喉管裡倒。
因為喝得太急,又嗆了一下,急咳了兩聲。
其實水並不像她想像中的那麼冷,車廂裡的空調打得很高,頸部已經有了隱隱的汗意。可是心底深處,卻總覺得冷到無法著力似的。
展慕華不敢再拍她的背,只能順著她的頸椎,一直撫到她的腰椎。
「謝謝。」蕭冷月覺得頭髮有點礙眼,早上不及梳整齊的發,落了兩縷在額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正要抬手去撫,展慕華卻已經先一步替她把亂髮撥到了耳後,露出整張瘦削的臉龐。
「你倒真像是去努力進修,一張臉瘦得除了眼睛,就剩不下別的了。」展慕華凝神著她,說出的話,聽不出關心的底蘊。
「那正好啊,替你圓了謊。」蕭冷月把礦泉水瓶子還給他。
浪跡天涯的旅人,和冬天掉光的枝丫兩兩相對。雖然身邊坐著的那個,是這一生中最親密的人,蕭冷月卻仍然覺得徹底的孤獨。
也許唯有蕭簫,才會在她的生命裡點燃一抹亮色。
遠處的電線桿上,似乎還可以遙遙看到麻雀的跳躍,給蒼茫而死氣沉沉的大地,添上了一抹靈動。
「冷月,如果現在就是世界末日,你會想念誰?」展慕華大概是真的太閒了,竟然問出了這種無聊的問題。
「蕭簫。」一成不變的答案,雖然在展慕華的預料之中,仍然不免有小小的失望。
「不會想我嗎?」
蕭冷月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不就在我身邊嗎?」
人都陰魂不散地跟著呢,還用得著想?
再說,有了蕭簫,哪裡還能逃得了他啊!
她想離想棄,還沒這個能力呢……
「你知道我會想誰嗎?」展慕華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