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相逢不相識
「還痛不痛？」蕭冷月的手指，輕輕放在蕭簫額間的紗布上。
「媽媽吹吹就不痛。」蕭簫笑得燦爛。
蕭冷月啞然失笑，果真湊近了他輕輕地吹。
展慕華走進病房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溫馨的一幕。一時間，他的腳後跟竟然粘在門口，全身的力氣，像是剎那間消失了似的，竟是半步都移動不開。
她在燈光下露著燦爛又溫柔的笑，既不悲哀失望，也不張牙舞爪，就這樣溫婉動人，像是在殘陽古道旁，向著倥傯歲月等待歸人的古代女子。
藍色的裙邊，靜謐地伏在白色的床單上，點亮了病房單調的色澤。
「爸爸！」蕭簫的童音，打破了一室的安然。
展慕華發現自己又恢復了行動的能力，目光卻仍然複雜難懂。
蕭冷月吃了一驚，背脊明顯僵硬。
她……就這樣防備著自己嗎？儘管他與她的開始，只是一緣於一個錯誤。
可是，如梭的歲月裡，他用沉重付出了代價。
「簫簫……」蕭冷月無奈地回過頭，唇角的笑容，苦澀無比，「你認錯人了，他不是爸爸，是……」
她無法解釋自己和展慕華的關係，更無法挑明蕭簫和他的關係。
即使被當作私生子，也比一個被爸爸遺棄的結局要好得多。
展慕華因為那聲「爸爸」，而嚇了一大跳。他雖然現年已經離而立不遠，可是還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當爸爸。
而且，來自一個三歲的陌生孩子。
「小傢伙，你的爸爸是誰？」雖然他不能想像自己會有一個兒子，但是蕭冷月那句「他不是爸爸」，還是讓他的心裡，忽然湧上了不滿。
「你是爸爸。」蕭簫固執地朝著展慕華笑，「爸爸是你。」
蕭冷月嚇得手足冰涼，這個秘密掩飾不下去了嗎？
她張開嘴，可是只有喉嚨裡發出淡淡的「咯咯」聲，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唔，我不是你爸爸。」展慕華看了一眼蕭冷月，才轉回頭看蕭簫。
雖然包得像是前線剛下戰場的傷病員，但還是能隱約看出他的清秀。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展慕華下意識地伸出手去，發現自己並不討厭蕭簫。
也許是那對骨碌碌的眼睛，也許是粉嫩嫩的皮膚。
人，對漂亮的東西，總不會有太大的反感，不是嗎？
蕭冷月的心「咚」的一聲，落了下去。蕭簫的頭部被包紮著，露出的半張臉，也許並不足以讓人看出他們父子倆的相像。
這個結局，明明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可是她的心裡，竟淡淡地浮起了一絲悵惘。
「蕭簫，他是媽媽的上司，不是你的爸爸。」
蕭冷月替蕭簫把領子拉了拉，柔聲解釋。
「不是嗎？」蕭簫卻像是認定了展慕華似的，眼睛骨溜溜地轉了一下，仍然看著他叫：「爸爸！」
「傻孩子！」蕭冷月有一種落淚的衝動，為了這份父子的天性。
「我是你媽媽的上司，好朋友，不是你的爸爸。」展慕華伸出手摸了摸蕭簫的頭，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如果他們的那個孩子留了下來，也許像蕭簫一樣可愛漂亮吧？
「什麼叫上司？」蕭簫追問。
「就是啊……管著你媽媽的人，給你媽媽發錢的人。」展慕華打量了一下，看到唯一的椅子被蕭冷月坐掉，直接就坐到了蕭簫的病床－上。
雖然心事重重，可是面對著這樣天真的孩子，心境卻突然地輕鬆了起來。
「那……你能不能給媽媽發多多的錢，但是不要給媽媽多多的工作？」蕭簫失望的臉上，忽然又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為什麼？」展慕華頗感興趣地問。
「媽媽有多多的錢，能給簫簫買慕斯。媽媽不做多多的工作，就能陪簫簫玩了！」蕭簫掰了一根手指頭，又掰下一根，再接著掰下一根。
明明只有兩個條件，可是他卻煞有介事地掰下了五根手指頭，嘴裡唸唸有詞。
蕭冷月看得啞然失笑：「付出一分辛勞，才能得到一分報酬。小小年紀，就想不勞而獲！」
蕭簫扁著嘴：「可是簫簫想和媽媽在一起，又想吃慕斯，還想……」
他皺著眉，彷彿因此大傷腦筋。
展慕華不知道怎麼哄小孩子，只能別過臉來，咳了一聲：「康海花園那邊出了點事，你和蕭簫再在b省留兩天吧！」
蕭冷月意外地看向他，原來事故是真的！
康海花園是威煌集團本年度最重要的工程之一，會出現什麼問題呢？
蕭簫被接回家，因為過兩天就要啟程去a市，蕭冷月就沒有讓他再去幼托園。
郝薇嫌他們住的小屋既沒有空調，地方又小，非要把蕭簫接到她的公寓裡。蕭簫也是住習慣的，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下來。
「簫簫，除了媽媽，就是薇姨最好了吧？」郝薇逗著蕭簫。
「那當然啦！」蕭簫很給面子地同意，並且湊上來對著她的臉，就是「叭嘰」一口。
「真是一個小馬屁精。」蕭冷月看得翻了一個白眼。
心裡有點酸，蕭簫的生命裡，沒有爸爸。
看著自己和蕭簫的衣物，都已經裝在行李箱和袋子裡，也就同意郝薇把蕭簫打包抱走了。
郝薇抱著蕭簫，轉頭對蕭冷月說：「好了，你是總裁的首席秘書，這兩天恐怕沒有精力來照顧簫簫了，我替你照顧吧。」
「那……我送蕭簫到你那邊去吧。」蕭冷月拿了蕭簫的玩具和換洗的衣服，跟在郝薇的身後下了樓。
郝薇雖然比蕭冷月還要大三歲，卻一副小孩子心性，和蕭簫玩得不亦樂乎。
「咦，你還不去公司？」郝薇玩得滿頭大汗，回頭的時候，忽然看到蕭冷月還在怔怔地看著蕭簫，奇怪地問。
「我不想去公司……」蕭冷月磨磨蹭蹭地說。
「你是怕見他吧？」郝薇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眼。
「他是爸爸。」蕭簫百忙之中，忽然從窗簾後面探出了一個腦袋，「這次不算，我重新躲啊！」
「簫簫，你頭上的紗布還沒拆呢，小心現撞到頭。」蕭冷月看得有點膽戰心驚。
「不會的啦，這樣輕輕的一撞……」蕭簫拿著窗簾往額頭上碰了一碰，「一點都不會痛啊！」
「小皮猴，撞破了腦袋更加頑皮了啊？」郝薇恨恨地把他捉了過來，「好了，別玩得太瘋，一會兒出了汗又要重新包紮。」
蕭冷月看到他下巴上被拆掉的紗布那裡，血痕已經淡到看不見。
「還好，沒有破相。」
郝薇瞪了她一眼：「男孩子破相了也不怕！」
不過，看到蕭簫的臉上，還是粉妝玉琢的樣子，她還是高興地摸了又摸。
「薇姨，你的爪子別再湊上來啦！」最後，蕭簫受不了地把腦袋朝後躲去。
蕭冷月忍俊不禁：「簫簫，動物的手，才能叫爪子。」
蕭簫瞪大了漂亮的眼睛：「為什麼？不都是手嗎？媽媽，你還說，我們都是猴子變的呢，猴子的手也是爪子，為什麼我們的手，不是爪子呢？」
「因為人從猴子變成了人呀，你看，我們人和動物是不一樣的，我們用兩條腿走路，所以我們的手才叫手。而動物的手和腳，是分不開的，對不對？」
蕭簫皺起了濃濃的眉毛，還是搖了搖頭：「不對，黑猩猩也是用腿走路的呀，為什麼它們的手，也叫爪子呢？」
「因為它們有毛啦！」郝薇翻了一個白眼，「你的小腦袋裡，裝那麼多的東西幹嘛？薇姨給你搾果汁，小朋友才能長得漂亮哦！」
蕭簫還是困惑地站在沙發上想，想得兩條眉毛都快要皺到了一起。
「讓他去想吧，明明是個小孩兒，倒像個老學究。」郝薇又好笑又好氣地看著蕭簫，推著蕭冷月出門，「你快去公司吧，總裁已經去康海花園實地看過了，現在大概正在公司加班吧？」
「他加他的班，你不是放我假了嗎？」蕭冷月不想去見展慕華。
「非常情況非常對待。」郝薇白了她一眼，「這種時候，你還揣著那一點小心眼做什麼！你放心吧，他現在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心思來管你。」
「為什麼那天是你去通知他康海花園的事？我不記得你人事部還管業務上的事！」蕭冷月想起了那天在醫院裡的一幕，「那時候，我還以為你是為我和蕭簫解圍呢，誰知道居然是真事！」
「還不是總裁的手機沒電了嗎？」郝薇沒好氣地說，「真不知道你們在一起幹什麼，居然連手機沒電，總裁都沒有發現！所以業務部的經理火速找我，讓我去公司把總裁所有的聯絡方式都找出來啊！」
「哦……」蕭冷月有點訕訕的，「我們能做什麼……只不過收拾行李而已。」
郝薇送她出門，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冷月，三年了，他既然還記得你，也許你們還可以在一起。給蕭簫一個家，不是很好的結局嗎？」
蕭冷月緩緩地搖頭：「他不會要蕭簫的，尤其在現在的情況下。三年前劉承業就收購了展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現在展慕華手裡，只剩下百分之三十五。如果安承公司和他的二叔聯手，展慕華就失去了展氏。」
「到時候，就看你和江山，誰輕誰重了。」郝薇默然了一會兒，才開玩笑。
「我還算不上他的紅顏，所以沒有誰輕誰重的問題。」蕭冷月搖了搖頭，「他不會放棄展氏的，我也完全夠不上他猶豫的份量。」
郝薇皺眉：「那你回a市……」
「我答應他的，那天他救了蕭簫。」蕭冷月苦笑，「何況，當年是我選擇離開，他這麼高傲的人，恐怕只是為了賭口氣。也許沒兩天就膩了，那時候我再和蕭簫回來。」
郝薇咬了咬唇：「你知道嗎？沈振濃身邊，一直沒有女伴。」
「我已經忘記他了。」蕭冷月冷冷地說。
「好吧，這是你的私事，你自己看著辦吧！」郝薇看她變了臉色，不敢再說，只能退了一步，「我去看著蕭簫。」
蕭冷月在她的公寓門口又發了半天呆，才慢吞吞地走下樓梯。
直到走出大廈門口，才啞然失笑。
自己真是傻得可以，居然從十二樓爬下來，全然忘了還有電梯這種工具。
沈振濃……這個名字，又一次讓她的心痛了一痛。
他棄她如腐蔽的一幕，還歷歷在目。
就是在那一夜，她再度和展慕華糾葛在一起。
懷著滿腹的心事，蕭冷月走進辦公室。發現秘書室像被清掃過似的，到處都是文件和資料。
「冷月，你怎麼才來？」威煌公司的總裁助理陳洋正忙得滿頭大汗，看到她的時候立刻鬆了口氣，「快來幫忙，把所有康海花園和同期樓盤的資料全找出來。」
「哦。」蕭冷月沒敢多說，立刻投入了工作。
「我快把你的電話打爆了，怎麼一直沒有接電話？」陳洋把資料捧進總裁辦公室的時候，忽然回過頭問。
「啊？我沒有聽到鈴聲啊！」蕭冷月從手袋裡掏出手機，「不好意思，沒電了。」
陳洋咕噥了一句：「怎麼都沒電啊……你和總裁，還真是不約而同。關鍵時刻，誰都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