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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為迷途者點亮的夜燈(7) 文 / 白玉樓的台階

    「卡嗒!」

    新雷奧森北側,原本高大雄偉的城牆如今僅剩下一片廢墟,偶爾有風吹落碎石,夾雜著沙礫從斷壁殘垣上滑落的聲音,反而更顯得寂寥。

    隨著會議的開始,從逐夢者照耀下的光柱消失了,醫療區的光芒也漸漸暗淡,雲層遮蔽了星空,籠罩在一片黑暗中的廢城中,能看到幾個移動的影子,緩緩離開城市的範圍,踏過瓦礫上也沒有絲毫聲音的行進,如幽靈般塑造出壓抑的氣氛。

    「……能被科裡……軍團長大人……」

    迷失者們都有著說話不太熟練的缺陷,由於不擅長調整說話的語調,平常顯得太輕微而難以聽清的音量,在安靜的夜晚又顯得突兀。

    「別那麼拘束嘛,按你喜歡的叫法就行。」

    「……那……被哥哥選上……薇兒……很高興……」

    明明不像身後人那樣漂浮著前進,科裡亞的步伐也沒有發出絲毫的響動,即使聽到薇兒的話兒回過頭來,步伐依然比貓兒更加輕巧靈活,黑夜中模糊的五官和刻意壓低的聲音,和平常有些不一樣:「呼……其實我不想把你們帶上戰場,但『旌旗』連僅有的幾個煉金術師都是戰鬥型的,比起不熟悉的學者,我覺得你們可靠一些。」

    「理所當然,我們操縱魔導具,與控制自己的手腳一般。」艾娜在白露鎮被打歪的天線早已修復,此時猛地從主人耳側彈出,代替缺乏表情變化的五官傳達出心情的變化。

    「不,我的意思是,你們應該能活著回來。」

    跟在科裡亞身後的共有薇兒、艾娜和釘釘三人,從眾多迷失者中選中她們不單單因為科裡亞只能叫出這三人的名字;更重要的是,她們三個的戰鬥能力曾經被科裡亞親眼確認過--那是在第四軍團中也稱得上優秀的實力--加上殘酷實驗中鍛煉出的堅強意志和充分改造過的頑強身體,即便不作為後方輔助的技術人員,而是前線的戰士也綽綽有餘。

    【後面有好多人,要去打個招呼嗎?要吧?要的。應該用什麼?羊角錘還是刀子?】

    一行漂亮的花體字在空氣中浮現,圍繞四人轉了一圈,消失無蹤。

    不知不覺間,四人已經離開了城市的範圍;從科裡亞靠近城牆起便跟在他身後的眾多黑影,彙集了廢墟各個角落加入的同伴,現在已經是一支浩大的隊伍,嘈雜的腳步聲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

    「別管他們,還沒到集合地點……」科裡亞回頭瞄了一眼,無聊的打了個哈欠,「……隊形真亂,哪有點現役軍人的樣子。」

    ……

    ……

    ……

    以科裡亞的這句話為標誌,四人繼續在無星無月的黑暗中散步似的慢慢前進,後面跟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影。

    成百,成千,成萬的人,就這麼安靜的步行了二十分鐘,來到了城外一片和星屑平原其他地方毫無區別的草原當中。

    「走這麼遠……差不多了。」科裡亞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向身後的人群揮了揮手,語氣和飯後散步偶遇鄰居,問一句吃過了麼差不了多少,「了不起啊,哈瓦克。居然能叫出來這麼多人。」

    可憐哈瓦克明明才剛成為青年龍不久,臉上已經開始有了老相,此時從人群中走出來,渾身的怨念幾乎實質化了,「怎麼想也沒可能的吧?軍?團?長?大?人!『喂,去叫幾個人來,我們去把異怪的老巢拆了,嗯,多叫幾個過來』……,那麼胡扯的命令誰會聽啊?!」

    中間一句話,把科裡亞說話時的懶散隨意的口氣學了個十成十,聽眾眼前瞬間浮現出科裡亞一臉乏味的表情,一隻手趕蒼蠅似的在面前揮著說出這句話的情景。

    「嘛……結果大家不是都來了麼?」

    「我們可不是為了執行那種沒道理的命令而來。只是擔心軍團長帶著我們可愛的白衣天使在外面做出什麼蠢事情,所以跟過來準備必要時制止一下而已。」

    雖然因為缺乏光線的關係看不清臉,不過從背後兩把手上一把的大劍看來,是「葬劍者」凱普沒跑了--除了他誰會蠢到帶這麼多負重在身上?

    「……我們則是擔心那些過來制止軍團長的人做出什麼蠢事情,所以跟過來準備……」

    「……我們擔心那些過來制止軍團長的人做出什麼蠢事情的人做出什麼蠢事情……」

    「……我們擔心……」

    好像幼稚園的孩子在玩傳話遊戲一樣,一層層聲浪從凱普起向後擴散,嘈雜的話語爭先恐後的表明自己對軍團長(的命令)毫無敬意可言。

    「呼……是這樣嗎?」微微歎了一口氣,科裡亞伸手鬆了松過緊的領口,飛出的扣子宣告一件上好的軍服瞬間被毀了。

    撕開的領子下露出繃帶纏繞的脖子,科裡亞用和撕壞軍服毫無區別的隨意動作扯開繃帶,手指撫過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那淺淺的粉紅色嫩肉令人很難相信兩天前,這裡險些留下一個碗大的疤--然後,將手指刺了進去,翻攪著最接近大動脈的血肉。

    彷彿是巨鯨在沙灘擱淺的哀嚎;

    彷彿是飛龍被貫穿心臟的嘶鳴。

    無形的波動向四周擴散,以食物鏈頂端生靈的強大靈魂向整個世界宣揚死亡,意志堅定者為哀傷所震懾,而心智不堅者即刻昏厥,聚集的人群像強風吹倒的麥子一樣,一圈圈向外倒伏。

    人體辟辟啪啪倒地的響聲中,科裡亞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清晰的傳進沒個還站著的人耳朵裡。

    「我找你們是來打架,不是去郊遊,誰叫你們把廚子也帶上的?」

    沒錯,找了種種理由,離開新雷奧森成來到此地的,幾乎是整個第四軍團的成員--不足兩萬的戰士,以及更多的,負責後勤的普通人。

    「您忘了嗎,軍團長?今天晚上還有執旗手召開的會議。」

    哈瓦克對身邊倒下的人視若不見,指揮幾個人將一塊足有房間大的木板抬了過來--說不定真的是直接掀了一個房間的地板,因為木板上面還固定著一組桌椅,以及許多不明作用的魔導具。

    桌子上螢光閃爍,勾勒出依芙蕾雅對著一大堆沒有五官的旗印開會的模樣;借由著些許的光芒,第四軍團的成員終於看清了自家軍團長的臉。

    很難形容的表情,嘴角愉快的上揚,眉梢卻是哀傷的下垂,眼中交替閃過決意和猶疑,那是瞻前顧後的人特有的七情上臉。

    「我說……你們有過後悔擁有現在的力量嗎?」

    充滿吐槽點的一句話,但整個第四軍團卻陷入一陣奇妙的沉默當中,只有薇兒和艾娜無言的從身上抽出金屬絲線插入木板各處的魔導具,向通訊的另一端告知「旌旗」的入席。

    括作業中的兩人,草原上所有清醒著的人,都在默默地聽著科裡亞的敘述,那並沒有華美精緻的辭藻,卻能輕易影響每個人的情緒。

    「不算很久以前吧,我和薇兒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們也看得出來吧?她們的身體……我看到的場面可比你們糟糕的多,一不小心,有點失控,差點把依娜和擋路的牆壁一起變成碎屑。」

    那是科裡亞首次展現自己超出「人類」範疇的力量,解開【**鎖】釋放自己內心混沌的他,以血肉之軀與雷奧森的城防系統對抗,城鎮級別的防護罩在他拳下過載破碎,間接導致了異怪第一次攻擊雷奧森城的莫大傷亡,也使得裁決教會開始通緝依芙蕾雅一行,引發了之後的一系列故事。

    「之後依娜她也是啊,明明知道餓肚子不好還一直拒絕進食,結果最後餓昏頭了,一下子喝了我近半的血……呼,要是正常人類早就死透了吧?可我要是就那麼死了,她一定會哭得稀里嘩啦的--別看她平常那麼凶,其實有一顆比外表更纖細的少女心呢。」

    在星屑平原遭遇了離隊的異怪群,由於科裡亞本身的體質不接受普通的傳送魔法,在通往與一書庫的傳送陣啟動的一瞬間依芙蕾雅跳了出來,而後兩人以激戰後的疲憊身軀面對數以百計的異怪……那時候,擔心科裡亞厭惡自己血族身份的依芙蕾雅已經很久沒有進食,再加上剛剛發動「自食作用」,最後失去了理智。

    明明一直為了對方著想,最後自己的做法卻險些奪去少年的生命,若是不幸真的發生,少女的心靈,會就此毀壞嗎?

    「『虹光』科裡亞……呵呵,我知道的,即使自己沒有意識到,當人們用這種方法稱呼我的時候,就已經沒把我當做是和他們一樣的人類了。『聖瞳』『葬劍者』『聖雷奧森之根脈』……唯一的稱號也是孤獨的證明,越是使用這份力量就越是寂寞,因為一般的人類沒有辦法接受這樣強大的存在,所以只能以這種方式,將我們劃分到不同的境界線之後,『不是一般人啊,那可是『xxx』之oo啊』,對,不是人類。」

    「故事裡面的勇者,總是在勝利後開懷暢飲,結果整個第四軍團除了我之外都沒誰愛喝酒嘛~~~每月的軍需品裡面可是含了大量的美酒呦,最上級,隔著塞子都能聞到香味的極品美酒……但,你們有多久沒享受過醉酒的樂趣了?」

    原本,科裡亞的聲音隨著聽眾的情緒逐漸變得低沉,此時,他猛地拔高聲線,雙臂張開,彷彿要擁抱看不見的某人。

    「重要的人,重要的事物,既美好又脆弱,如琉璃一般,輕易就能摧毀。幾杯美酒下肚,再度清醒時可能面對的就是一片廢墟;連並枕而眠的樂趣都不能享受,害怕醒來時身邊只有一具屍體;即使在分享至高的喜悅之時也不敢用力的抱緊她,因為,這雙手臂,連城壁都能輕易摧毀,何況是人的身體!」

    「你們,有後悔過獲得這份力量嗎?有想過,若是自己只是一介凡人,與愛人度過平平淡淡的一生該是何等幸福?」

    話到此時,聽眾們已紛紛陷入回憶,被勾起的顯然不是什麼美好的過去,因為他們眼中的哀傷早已超過演講者--科裡亞的眼中,反而是一片清澈。--------------------

    城中的會議已經進行到白熱化的階段,各族帝王的爭論聲從通訊的器械中傳出,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吵鬧。

    【科……第四軍團長,你們在之前的襲擊中損失如何?還保有多少戰鬥力?】

    「嘿嘿……」瞄了一眼交替閃爍出強烈光芒的各個旗印,科裡亞起身向前走了幾步,薇兒配合的打開第四軍團的通訊線路。「……啊?什麼?抱歉,我們正在行軍中。」然後,科裡亞大聲的,當著幾萬人的面,以假到不能再假的腔調說謊了。

    噪雜聲驟起,凌亂的腳步聲,疲勞的粗喘聲,兵器與鎧甲交擊的金屬響聲,向會場的人們展開了一副黑夜行軍圖。

    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

    ……上面的文字是《口技》的選段,而現實中,一個小丑,在所有人的面前表演了如此奇技,直到一聲巨響打斷了小丑的表演。

    「光!」

    科裡亞一腳踢毀了斯塔特聖盟為軍團長以上級別特別提供的通訊器材。

    再往小丑所在的位置望去時,只看到一名捧著書的少女,較小瘦弱的身體,比科裡亞小了整整一圈;自潔汀莉死後,許久未見的寶具【真名之書】,如今,被加特莉絲帶了回來,她已成長為一名優秀的真名詠頌師。

    科裡亞就這樣以近乎胡鬧的方式,結束了斯塔特聖盟第四軍團長在此次會議上的發言,只給與會者留下了一個驚悚的消息。

    不必在多做考慮,旌旗,已經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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