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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為迷途者點亮的夜燈(2) 文 / 白玉樓的台階

    「站起來,我的同胞們啊!將泥足自大地中抽出,盡情伸展你們的枝椏!」

    戰鬥幾乎是瞬間就結束了。

    嚴格的來說,這甚至不能算是戰鬥,僅僅是單方面的蹂躪罷了;異怪的優勢在於數量,而當它們與整片森林為敵,失去了這最大的依仗之後,失敗就成為了必然。

    木頭碰撞,骨骼折斷的聲音是勝利的宣言,令長久以來為陰影籠罩的心靈帶來了喜悅之情;不過,笑容在絲萊特和拉蘭臉上只持續了幾秒鐘。

    當然不是因為他們對異怪產生了憐憫之心,站在這裡的都是熟練的戰士,連外表是花季少女的絲萊特都曾經埋葬過無數生命;令他們收斂勝利喜悅的,是隱隱的擔憂:兩人都曾經歷過無奈的撤退……不,那是逃跑,面對無邊無際的異怪大軍,一切謀略與技巧都毫無意義,只能無奈的放棄重要的事物而逃走的經歷,兩人永遠不會忘記。

    眼前消滅的只是一小部分,還有更多,更多的敵人在等著咬斷自己的喉嚨,現在,還不是鬆懈的時刻。

    「下一個任務地點,在哪裡?」

    恍惚間,絲萊特彷彿回到了很久以前,在與那個黑髮的怪物相遇之情,她和普莉泰絲的生活軌跡如此的簡單:聽取,以及服從。每次殺戮的結束她都會麻木的問出這個問題,給身後悲傷的少女留下懺悔的時間。

    所說的話語沒有改變,所作所為依然是殺戮和破壞,連續的戰鬥和高階神術的使用幾乎搾乾了絲萊特未熟身體全部的體力,但內心強烈的滿足感輕易的掩蓋了脫力帶來的不適。

    (好棒。)

    慢慢將重斬劍收回劍鞘,絲萊特上翹的嘴角拉出一個令人畏懼的笑容。

    對於達成自己賦予的使命的信徒,神明最常給予的獎勵便是「快感」,通過影響精神,直接賦予信徒物理上的任何接觸都無法得到的至高享受,既不需要消耗多少神力,又能有效的收買信徒;宗教審判所的瘋子,大多是對這種快感上癮的狂信徒。

    剛剛晉陞神明的普莉泰絲還沒有熟練掌握這種操控信徒的能力,事實上,沒有神殿的幫助,她在信徒祈禱以外的時候連與他們對話都很困難,此刻傳達給絲萊特的也僅僅是一個感激的情緒而已。

    這已經足夠了,吉斯提斯曾給予的再多,也不如此刻心靈相通的感受。

    (好愉快好幸福好滿足好舒服好歡暢好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

    嘴角上翹的弧度更大了。

    「告訴我,下一個任務地點,在哪裡?」

    以精靈族漫長的生命和廣博的閱歷,看到眼前少女時,拉蘭仍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還記得,一天之前,絲萊特帶著近五千疲憊的教兵--顯然是不顧身體狀況連續的強行軍才能追上進入人類文明邊緣的精靈--完全無視於滿張的長弓,少女以絕對的虔誠和堅定姿態走到自己面前:

    「初次見面,精靈族的朋友。神指引我們前來幫助你們,請將我們的生命,如你自己的一般使用。」

    如絲萊特所說,拉蘭和她是第一次見面,結束長久敵對的「神聖盟約」僅僅不久前聽說過,而且自己身負重要的使命……懷疑和警惕的理由很多,但拉蘭還是選擇相信絲萊特。

    精靈有自己的信仰,卻不存在「宗教」這種危險的事物,絲萊特身上有著他所無法理解的東西,讓人不由地相信這個倔強的少女。

    (「那,你們去把怪物們引進這片森林吧,記住,要讓它們全部進入森林。」)

    這是昨天拉蘭對絲萊特所說的話。

    以一個精靈的角度來說,拉蘭非常的年輕,年輕到他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出生地,雖然加入了村落的巡邏隊,不過這種森林深處的村落平常根本不會遇到什麼危險--由於德魯伊和林守人的存在,連猛獸都不會威脅到村落的安全--所以他對納姆族的瞭解完全來自於傳言,可惜納姆在精靈眼中的印象一直很糟,若不是精靈將背後話人短長視作非常低劣的行為,現在拉蘭對納姆的基本好感度就不是「冷漠」而是「仇恨」了。

    繼承了【大地讚頌】的他有著喚醒森林的能力,原本的做法是讓身手最靈活經驗最豐富的精靈戰士將異怪誘入森林,再由拉蘭呼喚森林本身的力量絞殺落入陷阱的異怪;他將最危險的誘敵任務交給懺罪教會的人,原本就有讓他們知難而退的意思。

    可當看到那些納姆拖著疲憊的身體,不遺餘力的去完成自己所說的事情時,一種強烈的自我厭惡漸漸膨脹開來。

    納姆不像精靈,即使經過訓練的納姆在林中靈活程度也比不上普通的精靈孩童,更何況趕來的教兵只經過了短暫的休息,傷亡,不可避免;而且,無論拉蘭多麼後悔,「誘敵」的危險性之一在於,一旦「誘餌」開始帶著獵物向約定的陷阱前進,在此刻介入的力量都只會幫倒忙而已。

    守護大地是我們精靈自己的願望和職責,不應該讓外族為之犧牲--再說,單純的誘敵任務,要是交給精靈的戰士,根本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傷亡。

    拉蘭是這麼想的,當然,不能這麼直說:

    「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了。我們為了自己的家人(森林)來到這裡,森林會庇佑我們;而現在需要你們保護的,是坐落在平原上無遮無掩的聚落,你們不應該介入……」

    「救助羸弱,掃除不平,伸張正義,懲戒罪惡,這是每個靈魂的天職!」堅定不移,毫無猶豫,正氣凜然,英武不凡,絲萊特的神情和語氣簡直可以直接錄入教典當中了。

    不過,面具僅僅在她臉上戴了幾秒鐘,隨之,絲萊特的臉上換上一副溫和的笑容;身為精靈的拉蘭年齡做絲萊特的爺爺都綽綽有餘,但此時,絲萊特更像是年長者,正在教導年幼的後輩。

    「……公開言論需要這麼說,你應該……不,你必須明白,我們的行為在『戰鬥』之外的意義。」

    絲萊特臉上的笑容有一些疲憊,還隱隱藏著些許的興奮和……野心。

    「這場戰爭,將是朱茵大陸最後的戰爭。若是戰敗,我們將不復存在;若是戰勝,各族之間的和平至少也能維持幾百年,或許將來還會再起紛爭……至少,我手下的這批人是看不到了。」

    「他們大多是教會撫養的孤兒,除了戰鬥之外什麼都不會;對他們而言,教會就是一切,能夠在戰場上犧牲,回歸神明的國度便是一生的追求……這樣的孩子,以後不會再有了,他們會成為最後一批。」

    經歷了一系列的變故,絲萊特在短短幾個月內變得成熟了起來;以前不曾學習的,不願接觸的事物,現在成為她必須去思考的:新的教會必須遵循神明的意志,即使組成教會的是人類而非神明,也不能像過去的裁決教會一樣,讓人的意志凌駕於神的旨意。

    因為它是普莉泰絲的教會,因為它可以幫助實現普莉泰絲的願望--那就是絲萊特的願望。

    「莉……懺罪者登上神位不久,仲裁聖堂的崩毀,神明的更替,看似是很嚴重的事件,其實離民眾太過遙遠,只要有一篇『正義的殉道者』出現,新神國需要的逝者靈魂,以及現世的生者信徒都有了。」

    「納姆這裡,依靠信仰和利益來掌控非常容易;而你們精靈,若是得知大量的納姆為你們而死,負罪感足以掩蓋那一點點仇恨吧?我們之間,從來也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皇帝如願的削弱了教會;人民看到了教會的力量與正義;信徒獲得為神明奉獻的機會;神明得到了靈魂和信仰;而兩族之間的友誼得到了鞏固。所有人都笑著得到幸福,不是很好麼?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看著拉蘭眼中不加掩飾的厭惡和輕蔑--精靈總是這樣看待納姆複雜的政治鬥爭--絲萊特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微微偏過頭去:

    「不管喜不喜歡,擁有這份力量的你將會站在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所以,必須學會這些『漂亮的思考方式』,往好的方向去想吧,只要犧牲少數人,大家都能得到幸福;為了大家的幸福,少數的犧牲是必要的。」

    不遠處,懺罪教會的教兵們安靜的互相處理傷口,收斂屍體,為死者祈禱;眼前的少女,意氣昂揚的表情難掩身體的疲憊,他們的行為真的有必要嗎--拉蘭不由地這樣想到。

    「來自遠方的通信!哈!貌似給別人添麻煩了,金髮的小小姐臉色很可怕呢~~~做好心理準備!」

    鼓噪的派蘭卡抓著水晶球飛來,打破了兩人將微妙的氣氛。

    既脆弱又礙事的通訊用水晶球,在戰鬥前就被保管在森林外的精靈手上,不過這種斯塔特聖盟內部使用的物件,理論上需要無關人員迴避。

    因此,在絲萊特接過水晶球的時候,拉蘭象徵性的後退了幾步,同時,輕聲提出了對於絲萊特長篇大論唯一的問題:「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戰場上)?」

    像是一直在等待這個問題一般,絲萊特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為了大家的幸福,少數的犧牲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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