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跑者將四足鋒利的爪子緊緊扣在樹皮之中,穿過枝葉俯視下方身著白色半身甲的戰士,輕輕摩擦前肢的利刃;這些異怪在幾周之內便適應了新的環境,現在,它們能如同世代生活在叢林中的獵手一般熟練的在林間收割生命。
它在等待時機,等待獵物鬆懈的一刻。
「卡嚓。」
然而森林不願意給它這個機會,鬆脫的樹皮令跑者從枝頭墜落,在它調整好姿勢之前,一柄穿喉的利劍使它最後的吼叫變成一串意義不明的嘶鳴--那是血液從動脈噴灑的聲音。
「「「吼!」」」
可從另一種意義上說,跑者依然完成了它的任務,殺死它的利刃仍深埋與喉間,白衣的戰士此刻破綻百出,等待已久的另六隻跑者同時向他撲來,以完美的弧形陣型將他圍在中央。
來不及閃避了--戰士一瞬間做出了這個判斷,他沒有拔出重斬劍,而是踏前一步,讓劍鋒撕開屍體喉嚨的同時順勢斬向最左側的跑者。
如果他的敵人是人類,在如此決絕的雙殺戰術下可能會退卻,畢竟它們佔據了數量的優勢,沒人願意在優勢情況下被瀕死者的最後一擊拖去墊背,而些許的猶豫足以給戰士早就脫身的機會。
但異怪不會畏懼,即使自己死亡,能夠為同族創造勝機,死亡便是有價值的。
當戰士的重斬劍以不可阻擋的氣勢撕開血肉,斬斷骨頭,將這只跑者攔腰截斷時,已有至少三隻跑者的刀刃來到他的身側,而他的身體還隨著最後一劍的去勢而旋轉。
不可能閃開。
「鏗啷啷啷啷啷--」
但是想像中鮮血飛濺的場面並未發生,一根如同有著生命似靈活的鎖鏈從戰士背後飛來,打開的鐐銬蛇吻般扣住戰士的肩膀,將他猛地向後拉去。
迎接收縮圍圈的異怪的並非新鮮的血肉,而是耀眼奪目的光刃。
「聖輝刃!!!」
白光一閃,五隻異怪整齊的分為十塊,鮮血噴灑而出,濺落在淚楓綴滿黑色斑點的紅葉上,難以分辨。
「後退!不必堅守陣線,珍惜自己的生命!」
前來支援的絲萊特下達了簡單的指示後,又大步奔向下一個需要幫助的地方。
泣血森林的深處,黑與白的交鋒時時爆發,異怪的嘶吼和戰士的咆哮打破了森林的靜寂。
他們正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戰鬥。
朱茵大陸的地圖完善度很低,城市與商道佔據了地圖上已表明區域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部是近兩百年前一位被稱作「旅者卡恩」的冒險者繪製的;儘管**師們的魔法已足以令他們漫步於雲端或是海底而安然無恙,但文明的步伐從未繼續向外踏出。
究其原因,朱茵大陸特殊的政治環境決定了這一點:精靈的漫長生命和狼人靈魂的傳承決定了他們在文明的發展路程上不需要過度的消耗資源,因此精靈和狼人長久以來從未刻意增長自己的領地,他們不去追求超出自己需要的事物;而將整個文明建立在擴張基礎上的納姆將燕尾旗插到誕生他們的平原邊境時,戰爭便爆發了,從此,探索者就此止步。
泣血森林便是這樣一處不被納姆的地圖所記載,甚至不曾被他們踏足的土地。
在精靈族的傳說中,世界的盡頭佇立著一顆難以想像的巨樹--日棲;每天清晨,太陽的神鳥「陽烏」拾取樹根邊的枯葉點燃自身,飛過整片大陸,為日棲播種;夜晚,陽烏回到日棲樹上,將自己一天的見聞告訴日棲,它身上尚未熄滅的火焰灼燒日棲的枝葉,化成雲霧飄散到大陸各處。
據說,很久很久以前,陽烏不小心將一顆種子遺落在沙漠之中,對於每天播種無數的它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問題,轉眼便被遺忘了;但當它再度來到這片土地時,卻看到一顆細嫩的幼苗在黃沙中苦苦掙扎,陽烏為它的毅力所感動,淚水澆灌之處便誕生了泣血森林。
絲萊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站在白露森林之後那片未知的土地上,更沒想過自己會在這裡戰鬥。
不過,作為一名優秀的聖裁騎士--現在應該稱她為懺罪騎士--她堅定的信念絕不會因為一些無謂的瑣事而動搖。
擁有厚重劍脊的重斬劍可以輕易將異怪連皮帶骨斬斷,由信念所構築的閃亮【重裝】則足以抵擋刀劍及身;森林的地形限制了圍自己的異怪的數量和體型,在體力耗盡前,每個聖裁騎士都可以成為一座臨時的堡壘,攔截異怪的浪潮。
明明遊走在生死邊緣,絲萊特卻發現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將胸口填得滿滿的。
揮劍為保護,殺戮以救贖。
目的如此明確而正義,連過去厭惡的戰鬥都成為了一件幸福的事情。
而更大的幸福感,來自於同時身為信徒與家人,能夠時時感覺到最重要的人陪伴在身邊。
「神說,要審視自己的行為,施與他人痛苦,即為罪惡!」
絲萊特高高舉起手中的重斬劍,巨大的天平幻像在她背後顯現,黑色與白色的光芒在天平的兩端匯聚,震服眾生的威壓,從她嬌小的身體向四處散發。
「自知行惡而不知悔改者,懺悔不足以洗淨其罪業,唯有死亡方為救贖!」
天平的幻像驟然破碎,六米高的光環向外炸裂,席捲數百米內的一切,它沒有對掠過的物質造成任何的影響,也沒有傷害納姆的士兵,僅僅熄滅了所有異怪的生命之火……以及,喚起戰士們更多的勇氣與必勝的信心。
過去的她,僅僅是一名「騎士」,根本不可能使用如此高階的神術。
神術施法者的能力,一方面來源於神明對他有多少眷顧,另一方面,則取決於他的靈魂與神明本質的契合度;隨著祈禱和對神明教條的執行,信徒的靈魂逐漸被改造成適合容納神力的容器,從而得到更高級的神術能力。
過去的絲萊特對吉斯提斯毫無敬意;而現在的絲萊特深信,沒有人比她和普莉泰絲更加親近;若非新的懺罪教會尚未設置類似於「聖瞳」的稱號,絲萊特一定能得到那個象徵最受神明眷顧之人的名字。
她當然不會介意那些虛名,對絲萊特而言,能夠和普莉泰絲再會便是最大的幸福:戰鬥時幸福的,祈禱是幸福的,連一呼一吸都不斷將滿溢的幸福繼續充入她微微隆起的胸口--儘管已不能再度擁抱那個小小的身影。
而幸福感的來源還不僅如此。
「撲稜稜稜……」
翅膀扇動的聲音被絲萊特的耳朵敏銳的捕捉到--異怪也有能夠飛行的品種,但蝙蝠般的皮膜和滿是羽毛的雙翼扇動時的聲音完全不同--而那閃爍著七彩光芒的影子在紅與棕為主色調的森林中也是醒目異常。
那是一隻孔雀大小的天堂鳥,傳說中引導純良靈魂進入神國的使者,它身上流淌著的炫目光芒不僅美觀,更是強力的保護魔法,令物質界的攻擊難以接觸到這些飛翔在不同空間縫隙間的精靈。
天堂鳥優雅的震動雙翼,無視於林間複雜的環境,逕直飛到絲萊特的面前,昂起天鵝亦會嫉妒的修長脖頸,喉間的鳴叫勝過任何樂器:
「哈!那些難看又缺乏品味的東西!嗯!東西!傻乎乎的跟進來了!進來了!話說你的手下還不錯嘛!精靈可不擅長正面作戰!哈!你們做的不錯~~~」
所以當這只聒噪的天堂鳥開口時--雖然早已聽過數次--絲萊特還是覺得自己鎧甲保護下纖細少女心再一次受到了蹂躪。
「……都進來了?」
「哈!哈!當然!派蘭卡永遠是這麼耀眼!永遠是這麼醒目!看看這幻惑心神的靚麗羽毛!連我媽媽都說……」
絲萊特轉過頭,選擇了無視面前的天堂鳥,要是繼續看著那個有著夢幻般外表和聲音的傢伙嘮嘮叨叨,她覺得自己內心某些重要的東西就要消失了
手中的劍被舉過頭頂,發出約定好的信號。
「聖輝刃?解。」
一道光柱筆直的射入天空,強烈的光芒足以令泣血森林每一個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
分散於森林各處的戰士開始了有序的撤退,他們和附近的同伴組成小隊,利用森林的掩護,慢慢的向森林的邊緣後退,漫長的戰線逐漸聚集成圓形的戰陣;而緊隨其後的異怪們隨著戰士們聚集成團收縮了圍圈,若是從天空俯視,整個森林都被黑影佔據,它們逐漸匯聚成洪流,奔向森林邊緣的白色。
「神槍!斷後!普通教兵先撤去集合地點!」
絲萊特站在隊伍的最末端,她身邊的樹木被蛛網般的鎖鏈纏繞,上千名聖裁騎士放棄了對自身的保護,以重裝構建了眼前的防線,層層鎖鏈阻擋了異怪追擊的步伐,它們斬斷第一根,其後便要面對十根百根.
然而這樣的防線總有極限,在異怪們潮水般的衝擊之下,第一隻跑者終於衝出蛛網。它的視野牢牢鎖定住眼前的少女,那站在森林邊緣的灌木中,雙手拄劍的少女。
異怪的頭腦不能理解絲萊特臉上微笑的意義,它只知道,少女身上沒有了礙事的魔力鎧甲,而她此刻的姿勢也不適合防禦和反擊,只要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就能享受到撕開柔嫩溫熱血肉的至高快感……
「啪嘰!」
它最終未能踏出森林半步,一隻棕色的大手從旁邊身處,像捏死一隻臭蟲一樣將跑者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垃圾。
「……我出生在接骨木的蔭庇下,
嗅著草木的清香,在襁褓中安然入睡
奔走於懸鈴木的枝幹,總有鳥兒的歌聲相伴
在遇到她之前,心愛的長笛與我為伴,玫瑰,是唯一的聽眾
啊~~我的家園,每一片樹葉都記錄著曾經的回憶
啊~~~我的家園,每一顆花蕾都承載著歡笑與淚水
我願,生生世世,與你同在~~~」
拉蘭站在森林的邊緣,高聲吟誦老橡樹納爾留給他的歌謠。
「站起來,我的同胞們啊!將泥足自大地中抽出,盡情伸展你們的枝椏!」
整片泣血森林瞬間活了過來,如同一隻巨大的怪獸,將體內的異怪全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