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五分鐘,新雷奧森的南城牆邊已聚滿了人,整裝待發。
第四軍團「旌旗」的成員鮮有職業的軍人,許多人並沒有規律的作息,睡到日上三竿的不在少數。
但這並不表示他們是一群憊懶的傢伙,旌旗的成員大多數長年在各地遊歷,製造混亂的冒險者和維持公理的義士各半,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敵人永遠不會在你準備周全後行動。
因此,抓緊每一分鐘可以休息的時間恢復體力,以及在任何時候都可以面對突襲是他們最大的特點,許多成員甚至在長年的冒險生涯中養成了離開武器就無法安眠的強迫症,連第四軍團的集體浴室中都是一片刀光劍影。
近千人靜默的列於新雷奧森的城牆上,更多的在後方等待著;他們並不是不敢離開城牆的保護出擊,事實上,幾分鐘間,兩方已經數次交手。
神槍騎士團的旗印現在正在科裡亞的手上,列隊的重裝騎兵突擊對於平原上尚未整隊的敵人可以造成的衝擊是毀滅性的;可神槍的鐵蹄剛剛踏上城門內側的街道,城外的土地已被異怪侵蝕的千瘡百孔,別說是騎兵,靈活性差一點的猴子恐怕都無法在那裡奔跑。
最先集結的巨龍(因為他們不需要穿戴裝備,並且移動方式是飛~的)擁有威力和覆蓋範圍同樣強大的龍語魔法;可大範圍的魔法面對躲藏於大地庇護下的異怪效果有限,而越來越多的液石獸--這個依芙蕾雅根據新異怪的形態隨口起的稱呼很快得到了普遍認同--開闢的通道使得異怪們可以以極為鬆散的陣型出現和移動,將珍貴的魔力浪費在犁地上顯然是個錯誤。
異怪們若要攻擊新雷奧森城,就不可避免的會在城牆下淤積,到時候用魔法轟擊聚與城牆下的異怪一定可以事半功倍--依芙蕾雅原來是作此打算,可幾分鐘之後,她罕有的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動搖。
異怪越聚越多,他們在遠離城牆的聖雷奧森峽口集結,黑壓壓的似乎覆蓋的每一寸土地,無法計算究竟有十萬抑或百萬,只是看上一眼便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喉嚨乾澀,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它們尚未進攻,但己方的士氣以堪稱慘淡,洩氣的言辭並未從任何人的口中說出,但絕望的情緒已悄悄瀰漫開來。
新雷奧森城內現在的主力僅有第四軍團;雖然旌旗的成員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以少勝多的戰鬥絕不是陌生的體驗,但不屬於軍隊的他們儘管有三五個人面對數百魔獸的勇氣,卻鮮有面對成千上萬軍隊的經驗。
單個的軍人或許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可「軍人」聚集成「軍隊」時的氣勢,對他們而言是陌生的體驗
陌生意味著未知,
未知醞釀出恐懼。
雖然看不到旗幟與傳令兵,也沒有類似司令部和指揮官的存在,但異怪之間一定有著某個意志傳達著不可違抗的命令,在戰前與依芙蕾雅進行著不流血的抗爭--顯然,他暫居上風。
「呵呵呵……看來我們的數量處於劣勢啊。」
依芙蕾雅想要學書上的名將曾做過的,以毫無畏懼的笑聲打破局面,可她自己都覺得,此刻的笑聲是從未有過的乾澀。
站在她附近的哈瓦克用略微顫抖的雙手在紙上飛快的寫下一串串數字與公式;異怪的軍勢由於品種和體型的混雜,計算起來比純粹的人類軍隊困難的多,可他仍然在短時間內給出了答案:
「目前已經超過八十萬……仍在增加,但速度減緩了……預計,至少在一百二十萬以上……不僅僅是劣勢,我們,處於絕對的劣勢。」
「啊哈哈哈哈--那不是好消息麼?」
高亢的笑聲突兀的響起,幾乎令眾人緊繃的神經就此斷線,而貌似愚蠢言辭引起的笑意又使得過於緊張的精神不由地鬆懈了瞬間,令人窒息的絕望似乎隨著背後湧出的一陣冷汗一同流出了體外。
「閒了這麼久……看來今天不會覺得無聊了~~~」
聲音的來源很好找--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靜物中,科裡亞躍上城樓的身影是那麼的鮮活醒目。
蹲踞在城樓上的他右手搭在額頭,眺望片刻後回過頭,向兩側拉開嘴角扯出一個滿是狂氣的笑容,那不是面對恐懼失去理智的瘋狂,更像是囚禁已久的怪獸終於咬斷了鎖鏈,咧開了血跡斑斑的大口,雖然此刻仍安靜的盤踞在原地,卻沒有人懷疑它會在下一刻跳過來咬斷所有人的喉嚨。
「喂喂,你們這群廢物不是整天說著自己萬夫莫敵麼?現在滿打滿算不過一人分到二十個,你們要是壤了可別怪我搶你們的份額啊!」
(「……二十個?好像不是很多啊……」)
(「……一百個,我也贏過!」)
隊伍中產生了些許的騷動,而後又很自覺的停止了,所有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在城頭,說不上在期待些什麼。
其實科裡亞無意中採取了偷換概念的做法,戰爭中,五對五百和五百對五萬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數量的差距會成倍的反應在戰力上,人數與戰鬥力的相關聯繫是以幾何速度上升的。
可是這時,誰也不會在意這種問題的。
「軍團長,我不得不糾正一個問題……旌旗目前的編制確實是六萬人,但戰鬥成員僅有一萬七千四百四十一位,其他的都是新近加入的後勤人員。」
吐槽!這時吐槽之魂的勝利!吐槽軍團長的**此刻勝過恐懼!哈瓦克開口了!他開口吐槽科裡亞了!
「所以說你是廢物!你知不知道給你做飯的那四個廚娘小妹有多辛苦!你連替她們掙一份軍功的勇氣都沒有嗎?!」
「……明明您的炊事班更辛苦吧?已經擴編三次了,您現在的伙食標準可是一整支重騎兵加強連……」
「沒事,那我就領一個加強連的人頭定額……」科裡亞很是囂張的大喊道,接著停頓了幾秒,聲音也不好意思低了下來,卻依然維持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程度,「……對了,一個加強連多少人?」
「通常是一百三十至一百六十,按照每人二十個計算,你需要幹掉大約三千隻異怪,做得到嗎?」清脆的女聲冷冷地響起,蘊含著與科裡亞的狂氣完全不同的情感,只有清晰而嘹亮這一點是相同的。
那是從最初的震驚和迷茫中清醒過來的依芙蕾雅,以魔法擴音後的發言。
「三千啊……有點麻煩呢,用拳頭敲要好一會吧……」
看著城樓上的科裡亞掰著手指認真計算三千究竟有多少的模樣,下面的人突然有了一種啼笑皆非的心情,像是看到了一個賣萌的笨蛋正在犯錯又不忍心揭穿的感覺。
他們沒有注意到,猶豫,彷徨,恐慌,絕望……所有負面的情緒,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從他們心裡消失的乾乾淨淨。
以自己的想法影響他人,讓他人的心情隨著自己的意願變化,將身邊聽眾的情緒肆意操縱的能力,在朱茵大陸被認為是精神力特別強大的表現,學者稱之為【精神沾染】現象。
而地球上,通常稱之為「人格魅力」。
而這個時候科裡亞已經放棄計算三千到底意味著多少了,他在炫目的晨光下站起身,右手用力扯下一直披在身上的灰色長袍,那件徹底淪為一塊破布的衣服在一陣強風的鼓動下飛過所有人的頭頂,人們的視線不自覺的追逐它,卻被晨曦閃到了眼睛。
僅有幾個人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他回過頭,向下投出的詢問的眼神;而只有站在少女身邊的哈瓦克,聽到了那一句剛剛脫口便被強風吹散的話語:
「去吧。」
少年縱身躍下,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那理所當然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眼睛已無法捕捉城牆後的身影,但科裡亞的聲音依然在聽眾腦海裡清晰的勾勒出那個不把任何敵人放在眼裡的形象:
「現在我以第四軍團長的名義下令:沖在最後的是笨蛋,殺得最少的沒晚飯~~~」
隨後,一道虹色的光輝沖天而起,向所有人宣示著自己的位置。
……
……
……
哈瓦克怔怔地看著科裡亞躍下城樓,越過坑洞密佈的地方,筆直的衝進了異怪的集團之中,那模樣,就像是往冬日冰封的河面上丟出一顆小石子,很快便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積雪中。
可哈瓦克彷彿聽到了,那片看似平靜的白色世界中,裂縫如蛇群遊走般蔓延,冰河逐漸破碎的聲音。
龍族講究長幼有序,長輩們之所以願意在選拔軍團長時幫助年輕的哈瓦克,是出於長輩對晚輩的愛護,希望能夠讓他借此得到成長;而此刻,哈瓦克似乎看到了自己所欠缺的,找到了成長的方向,一個重大的突破即將到來……
掰手指!踩腳趾!擰軟肋!掐腰間!肘擊小腹!五星碎腎!
一陣劇痛打斷了哈瓦克的思路,他正想發火,轉過頭看到的卻是用隱蔽的小動作打醒自己的依芙蕾雅,正用殺氣十足的眼神盯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完全沒有剛才說「去吧」時那種風淡雲輕的模樣:
「軍團長衝鋒在前,你們……還在這裡做什麼?!」
「是……是!全軍注意!」
哈瓦克這才反應過來,此刻不是思考的時機。
他轉過身,高聲下達命令,卻發現原本站在自己身邊的新晉中隊小隊長們通通不見蹤影。
「打開城門!」
「都讓開!給騎兵留下衝鋒的通道!」
「磨礪你們的爪子,給我乖乖的跟在騎兵隊的後面,撕碎怯戰者的靈魂!」
「風系及火系法師注意!環法準備!」
「都閃開,讓專業的來,我一個隕石丟死它們!」
「喂喂,軍團長還在那邊呢……」
「沒關係沒關係,我看尋常三五個隕石砸不死軍團長的。」
聽上去比任何一支雜牌軍都要嘈雜,集結時亦無陣型可言--能夠編組成軍已然不易,數個種族數十種職業之間的協作更是從未進行過演練--第四軍團在極短的時間內化成涇渭分明的幾個陣營,混亂的一如過去一個月內的亂鬥。
不同之處在於,這一次每個人自覺的相互謙讓,曾經締造過無數傳奇故事的英雄們以最熟悉的方式構築一支支冒險小隊,再按照哈瓦克劃分的中隊互相組合:精靈的法師登上城牆第一線開始詠唱魔法鋪設道路;狼人跟隨在騎兵身後準備衝鋒;巨龍將射手送到聖雷奧森山脈兩側後便振翼高翔;納姆的冒險者則安靜的坐在最後擦拭武器,接受納姆一族引以為豪的軍團術式的加持。
哈瓦克呆滯的看著這一切,直到幾名扛著旗幟的士兵從他身邊經過,試圖躍下城牆時,他才如夢初醒,伸手攔住他們問:
「你們做什麼?」
「報告長官!我們是本陣的旗手!正要護送軍旗到軍團長身邊!」
「不用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哈瓦克令自己平靜下來,卻仍不由詫異的看了一眼為首的士兵。軍樂隊和護旗班是第四軍團少有的職業軍人,到底是以服從為天職的士兵,以人類的身體衝向必死的戰場居然沒有絲毫猶豫。
「……軍團長在早晨修改了編製,他現在屬於突擊組,本陣由我負責。」
「……」
護旗手為難的看了哈瓦克一眼,沒有說什麼,但他的眼神清楚的表達出他的猶疑。
「按他說的做,這裡由我全權負責。」
一個銀色的印鑒改變了護旗手的想法,依芙蕾雅所出示的,正是第四軍團長的印鑒--那是科裡亞脫去外衣時,從他袖子裡落下的。
「是!遵命!」
看著站得筆直認真敬禮的士兵,依芙蕾雅此時的想法是……
--那個笨蛋,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隨處亂丟,回來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
--不過要是他打贏了,就稍稍給點獎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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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戰中,城牆上無疑是最危險的地方,但哈瓦克仍決定將本陣在這裡展開,因為科裡亞的行為讓他覺得,第四軍團既然名為「旌旗」,就必須這麼做。
這面軍旗第一次在戰場上飄揚,必須始終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置。
軍旗是一支軍隊的意志與靈魂的具現,在戰場上召喚敵人炮火的危險品,同時,更是喚醒所有戰士勇氣與榮耀的徽記。
第四軍團「旌旗」迎風招展的旗印上,一道刀光從上到下,劈開雲層,劈開山脈,劈開海洋,將整個旗印從中央一分為二的空隙,在往日看來似乎有些盲目自大的徽記,此刻揚起了高昂的戰意,呼喚所有人在戰場上證明自己。
我們,有著粉碎一切的力量,無論是城壁,軍隊,或是世間一切常識!
我們,將引領勝利,喚醒奇跡!
我們,是斯塔特聖盟第四軍團「旌旗」!
揚起--決勝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