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羽翼劃過天空,向著約定的地方飛翔。
「科裡亞……他不會有事吧?」
握緊了手中的緣石,阿斯娜所贈與的這塊寶石正發出灼人的溫度,科裡亞那裡,現在大概正在激戰吧。
「……」
「不會的……皮那麼厚……全世界的人死絕了也輪不到他的。」
剛剛還在為他擔心,突然莫名其妙的又生起氣來,依芙蕾雅咬牙切齒的說。
「到了,看到小克了呦~~~」
稀疏的林間,能看到半狼形態的特納奇克和十多人對峙,認識的面孔只有普莉泰絲和絲萊特,其他的應該是普通的教眾而已。
事實上,那些都是之前負責跟蹤特納奇克的,為了給絲萊特帶路才跟著來到這裡的。
「琳?!」特納奇克抬起頭,看起來並未發生戰鬥的樣子,「……依芙蕾雅,普莉泰絲說想和你談一談。」
「談?別鬧了,我和琳來的路上看見整個神槍騎士團都在樹林外面,猶豫要不要棄馬徒步進來呢。」
「是我讓他們在外面待機的,依芙蕾雅……我,有些話很想和你單獨談一談……」
「不行,怎麼可能讓你和那些危險人物單獨相處!」
伸手按住激動的絲萊特的肩膀,普莉泰絲微微欠身說:
「請不要太緊張……沒有看見科裡亞,受傷的那位就是他嗎?我帶了一些特效藥來。」
「啊……放心,他沒受傷,只是有點事出去了,讓特納奇克買藥是唬你們的。」
明明是欺騙了對方,在依芙蕾雅說來,既不像嘲弄,也自然不含歉意,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
早已懷疑自己受騙了,直到剛剛才確定,絲萊特咬了咬嘴唇看向普莉泰絲,什麼也沒說出口。
「好吧,想和我談一談,那麼,談什麼呢?我可不希望再來一次免費的傳送旅行了。」
攏起裙擺,依芙蕾雅隨意找了一塊青苔少一點的岩石坐下,右手背在身後悄悄的打手勢給特納奇克。
【把傳送卷軸拿出來,隨時準備撤退。】
「我……」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響動,腳下大地的顫抖,眾人的視線不由地跟著依芙蕾雅移向遠方。
透過層層的樹林,依然能夠清楚的看見,那輝煌的,奇跡的,朱茵大陸近兩億納姆的精神寄托--裁決聖堂--緩緩的傾覆了。
首先是支柱從中間折斷,接著秤盤脫落,懸空的浮塔回歸大地,不安定的天平倒下之後,只會留下一地的瓦礫和碎石。
「唔……真是不好意思,看來你們的裁決聖堂發生了一點點『不幸的意外事故』~~~」
聲線愉快地向上揚,依芙蕾雅放在膝蓋的左手手心一直緊緊攥著的緣石,由剛剛幾乎要將她燙傷的灼熱漸漸沉寂下來,只留下與肌膚相近的溫度。
「意外……嗎?你為什麼不喜歡裁決教會?」
說話的時候非常平靜,對於裁決聖堂被毀這件事絲毫未表現出應有的激動。
「看看我與琳和特納奇克的關係就知道了吧?在我們生活的地方,是不會因為單純的『種族差異』而引發爭鬥的。『因為你不是納姆,所以你是敵人』,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們現在的情況明顯是畸形的。但是,裁決教會的存在限制了納姆族,讓他們保持激昂的鬥爭心,無法冷靜的和外族進行交流。這一次的『意外』之後,但願教會的影響力能夠降低一些。」
義正言辭,悲天憫人,冠冕堂皇(?),即使是熟悉的人也很可能會被此刻依芙蕾雅的樣子給欺騙。
「是嗎?那樣子的世界,真想看一看啊。」
「正好啊,裁決聖堂被毀,教會需要轉移一下民眾的視線吧?比如……新的聖瞳選拔之類的?」
「鏗!」
整整齊齊的拔劍聲,依芙蕾雅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在絲萊特的帶頭下,所以的教兵都拔出了身邊的武器,又被普莉泰絲輕輕伸手攔了下來。
「能與你們相遇,真的非常的幸運,我……學到了很多。」
「喔?似乎會很長啊?」
「是的,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被那醞釀著深厚情感的聖青色瞳孔盯著,受到話語中保護的強烈意志影響,周圍的人連呼吸都放輕了,專注地聽著普莉泰絲接下來所要說的。
「哼,隨便,反正沒什麼事情。」不敢直視那灼灼的目光,依芙蕾雅偏過頭去說。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普莉泰絲的視線從依芙蕾雅開始,依次移過特納奇克和琳蒂絲,最後又回歸原點,用短暫的沉默醞釀重要的感情。
「狼人……並不全是嗜血的野獸,也有喜歡靜靜地讀書,躊躇著不敢表達愛意的傻乎乎的孩子;」
特納奇克臉一紅,急忙把粘在琳蒂絲身上的視線移回來,好在毛茸茸的面孔看不出來。
「翼人……確實很高傲,但那是讓周圍的人都為之心醉的自信,令人嚮往的自由飛翔的羽翼,仰視她的目光只有憧憬而已;」
琳蒂絲微笑著收起羽翼,落在旁邊一棵樹的支幹上。
「血族……和我們一樣會哭,會笑,總是口是心非,不肯老老實實的傳達自己的感情,嘴邊很毒,卻又溫柔的照顧著身邊的人;」
依芙蕾雅張張嘴,想要像平常一樣說一句「?嗦」,又嚥了回去。
「吉斯提斯大人,一直小心翼翼的看著天平兩端,犧牲少數,拯救多數,每放棄一個人都救回十個,每放棄十個就能救回一百個,我曾經以為那是正確的,因為他以最少的損失,消滅了最多的敵人,施行他的正義,拯救過無數人的生命。」
普莉泰絲把手從領口伸進去,拿出掛在她胸口的吊墜,那造型簡樸的寶石,是他們熟悉無比的「榮耀之石」--奪去了無數人生命,無論是使用者,還是使用者的敵人,美麗而無情的寶石。
「但是,那是在『必須戰鬥』的前提下。從出生起,我們受到的教育就是『異族都是敵人』,學習的都是戰鬥的方法,但是……但是如果可以好好的談一談的話,一切是不是都會變得不一樣?」
「你該不會以為,只要談一談,什麼問題都能解決吧?」
「不,當然不可能……我也知道,長久以來積累的仇恨不可能輕易的以言辭化解,若有著無法調和的矛盾,戰鬥無可避免。可是……更多的時候,根本沒有死戰的理由,僅僅是聽取了別人所說的話,而非是出於自己的判斷……人們因為誤會而互相仇恨,因為不理解而相互戰鬥,為了無意義的理由喪失生命,這樣,不是太可憐了嗎?」
並非純白一片,不知世事的大小姐,也不是天真到令人厭惡的理想主義者。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聽,去學習,去接觸,然而,在認知到現世的黑暗與無奈之後,依然保持著純粹的理想和善良。
這就是神槍騎士團所追隨的,眾多信徒所崇敬的--「聖瞳」普莉泰絲--少女稚嫩的聲音像棉絮一樣柔軟,卻又含著不可動搖的堅定意志。
「吉斯提斯大人的正義,是『犧牲少數以拯救多數』,那樣的世界,並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人們可以相互傾訴,相互理解,把爭鬥消滅在開始之前。若是真的有著不得不戰的理由,那麼,以一場絕不會後悔的戰鬥作為生命的重終點,未嘗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這,就是我想要追求的『正義』。」
跟著普莉泰絲身後的教兵們默默地轉過身。他們不會背叛自己的信仰,也不可能為了普莉泰絲脫離裁決教會,能做的,只有在這個時候,裝作看不見而已。
而絲萊特則收起重斬劍,向前一步站到普莉泰絲身邊,無言的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太好了……這樣子,所做的一切就有價值了。
「不錯的決定,腐朽的教會並不適合你。」依芙蕾雅微笑著,伸出右手。
然而,普莉泰絲並沒有走上前去握住那隻手,她站在原地,仰起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天空,神情恍惚。
「吉斯提斯大人對我的恩情,無以為報,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所給予的,屬於自己的,或許只有這無用的軀殼和卑微的生命。請原諒我,無法認同您的正義的我,已經不能再追隨您的腳步,也不能再侍奉在您的左右。最後的最後,您曾經給予的指示,尚有一件未能完成。」
金色的大門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絲萊特的背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門裡飛出的盾牌漂亮的將她打暈了。
「他……到最後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種族,真的很羨慕,那種忠於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對他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普莉泰絲深深的彎下腰,長髮順著脖子的弧線滑到面前,輕輕提起的裙角,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位聖女。
--等等,感覺有一點不對頭。
原以為普莉泰絲是要做出退出裁決教會的宣言,她之前的發言也給人這種感覺,但是聽到這裡,依芙蕾雅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聖國之門。」
隨著粉紅色的嘴唇吐出這四個字,大門安靜的打開,從門的另一側湧出的光芒,吞沒了普莉泰絲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