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鎮,位於白露鎮南側,裁決聖堂腳下的小城鎮。
鎮裡的居民幾乎全部是裁決教會的信徒以上級別成員,整個城鎮與其說是小鎮,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審判機關來的準確,以中央高聳的處刑台為中心,兩條大路將天平鎮分為四個部分,分別聚集著調查--追捕--審判--裁決四個環節的有關部門,據說在天平鎮裡哪怕躲在角落裡隨手丟一張廢紙,也會馬上被一群聖裁騎士帶走進行「瀆神罪」的調查(*只是傳言)。
不過,關於這裡的傳言可靠性有待考證,至少,依芙蕾雅所在的地方,絕對不符合「任何地方都能看見裁決聖堂」這一點。
「向前!向後!停止!佯動……切,做不到嗎?」
靠坐在陰暗潮濕的地牢一腳,儘管身上有重重鎖鏈束縛,依芙蕾雅依然是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逗弄著足以讓一般女孩子尖叫出聲的一隻大甲蟲,臉上愉快的笑意和坐在劇院裡觀看名家的表演沒什麼區別。
「嗒!嗒!嗒!」
清脆的腳步聲迴盪在這不知白天黑夜的地下建築內,奇怪的是,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來人卻沒有攜帶任何的照明物,只有鐵欄外一對閃著微光的聖青色瞳孔證明囚犯的小小世界有了來訪者。
「還有心情在這裡陪蟲子玩嗎……」
地牢的黑暗對於一般人而言或許是個麻煩,但是對話的雙方顯然都不屬於「一般人」的範疇,無論是血族天生的黑暗視覺還是神明賜予的「聖瞳」,都能輕易穿透這片黑暗。
「不然能做什麼?你們裁決教會的監獄娛樂太差了,沒有放風時間也就算了,至少給我弄本書進來看看吧?」
依芙蕾雅的肩膀聳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做出「無奈的攤開雙手」的動作,卻因為身上的鎖鏈而放棄了。
「想要書的話,我身上有凱恩斯導師寫的《公正的影子》,需要為你準備一盞燈嗎?」
黑暗中傳來?的聲音,看來普莉泰絲正在身上尋找那本書。
「喂喂,你還真的拿書給我啊?」
「呵呵……你也不是真的想要看書吧?」
「……」
「……」
沉默降臨,勉強找出的話題到此就中止了。
「依芙蕾雅……」許久,普莉泰絲緩緩開口了,「……對不起,我事先並不知情……但是,抓捕你的旨意是吉斯提斯大人下達的,通緝令通過了『書典人』的審核,並未撤銷,所以,身為第三書典人,凱恩斯導師有權力這麼做。」
剛開始是怯懦的道歉,但普莉泰絲越說聲音越堅定,後面的利用與其說是講給依芙蕾雅聽的,不如認為是她說給自己聽的。
「是嗎?看樣子,你不準備放了我?」
「……虛構戰略法師的身份,擾亂軍紀,破壞多處重要設施,教唆殺人(克裡亞)一起,以及散佈謠言……似乎準備以這些罪名處罰你,雖然我駁回了緊急執法的要求,但是審判至多拖延到明天。」
「『即使實際上是無辜的,只要按照制定的司法程序能夠定罪,那麼他就是有罪的』……裁決教會的審判方式,我也有所耳聞。」
說著話的時候,依芙蕾雅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可惜垂下頭的普莉泰絲看不見。
「……我知道這樣或許會冤枉無辜者,但是,比起犯罪者被放縱造成的破壞,現在的做法要好得多,即使有神術的幫助,我們也不可能把『所有』案件的前因後果『全部』調查的清清楚楚。」
「是嗎?哼,原來還以為教會的聖瞳會是個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呢,」伴隨著鎖鏈響動的聲音,依芙蕾雅略微調整了姿勢,「所以,這就是你的『正義』的理想形態?確實,納姆族現在很繁榮……」
「不,不對!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激烈,普莉泰絲的聲音低了下去,「但是,這樣子是最好的……」
「因為有『做不到的事情』?因為有『不可能的事情』?」
很明顯的猶疑了一陣子,普莉泰絲才輕聲的回答:
「……是的。」
「我啊,最看不慣你這種人了……說著什麼夢想啦,正義啦,道德啦,做的事情卻和我們這種現實主義者沒什麼區別……」
閉上眼睛,依芙蕾雅靠在背後冰冷的石牆上,說著斥責的話,語氣中卻暗藏著的難得一見溫柔,
「……你,一直在猶豫吧?這樣子的話,會後悔的。」
「……吉斯提斯大人是正義之神,吉斯提斯大人的意志一定是正義……」
普莉泰絲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重複著她曾經重複過無數次的話語。
「我是不知道你所說的『正義』是什麼啦,畢竟每個人的是非觀都不一樣。但是,我要告訴你……從向現實妥協的那一刻起,你所堅持的就不再是純粹的『正義』了。」
「……」
「……」
沉默再度降臨,只能聽見依芙蕾雅舒緩的好像要睡著一樣的呼吸,和普莉泰絲略顯急促的呼吸,在這狹窄的黑暗中。
「我只是來告訴你,明天中午公開審判……(我已經試著努力過了)……總之,請做好心理準備。」
中間有一段不自然的停頓,是因為普莉泰絲把原本想要說出來的一句話收了回去,既然沒能幫上忙,這樣子的漂亮話也不應該說出來。
說完,普莉泰絲轉過頭,邁著緩慢但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喂!我們打個賭如何?賭賭看,『他』會不會來?」
不需要說出名字,兩人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也知道「他」會來做什麼。
「『賭博是邁向罪惡深淵的捷徑』」普莉泰絲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過頭來,只是在原地遲疑了一會,「……『他』回來……一定會的……但是,即使是『他』也什麼都做不到。」
這一次,普莉泰絲是真的離開了,一直走出這片黑暗,通過短短的階梯,從黑暗走回了光明。
……
……
……
等候在門口的絲萊特迎上前去,關上地牢的大門。
「這樣子真的好嗎?依芙蕾雅……她……」
「我啊,剛剛和她打了一個賭……」
「……」
絲萊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個微微顫抖的背影。
「……我啊,也和自己打了一個賭……」
「……」
一般朋友交談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總要另一方說「怎麼了」「然後呢」之類的話,話題才能繼續,但是,對這兩個人而言,只有她們單獨相處的時候,絲萊特總是安靜的作為一個聽眾,用耳朵去「看」普莉泰絲與往常不同的一面。
「……絲萊特,這裡,是裁決聖堂的腳下啊……是離『正義』最近的地方……」
普莉泰絲自己的想法和吉斯提斯不一致,從最早抹消「斯佛海文」家族時便開始了;第一次,在雷奧森,限制裁決教會的行動,直到警備隊重創,才去進行救援行動,並且下達了對依芙蕾雅等人的通緝令;這一次,又是對於他人的功績視而不見,將要給予「公平」的審判。
(只會空談夢想,卻沒有能力的話,自我毀滅便是最好的結果,即使是絕對正確的「正義」,也要考慮到現世的因素。)
這是普莉泰絲所學到的,通過那雙看透人心的聖瞳所學到的。
而科裡亞不一樣,和她相似的,神明的使徒,將身心奉獻給神明的祭器;不像她的,沒有龐大的勢力,卻能隨心所欲的行動,一切只按照自己的判斷行動。
(他只是沒有失敗過而已,總有一天會在現實的牆壁上撞得頭破血流。)
也不是沒有這麼想過,卻依然很羨慕他。
(他只是有足夠強大的能力而已,而我們沒有實行自己的「正義」的能力。)
這樣子也考慮過,但是,科裡亞在行動之前,根本不會去想這樣子的問題吧?
(既然早就有了為了正義而獻身的心理準備,為什麼不能拋棄一切顧忌去實行呢?)
是啊……為什麼呢?
不會成功的吧?明天,依芙蕾雅就會……他,不會成功的吧?
……
……
……
另一方面,地牢裡。
依芙蕾雅並未像別人想像的那樣,苦惱於週身的鎖鏈,被束縛在原地掙扎著,事實上,她正在非常悠閒的做著柔軟體操,活動著長時間未變幻姿勢的身體。
「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那些傢伙在想什麼了……才怪!」
活動完畢,依芙蕾雅又將鐐銬穿戴回身上。
並未展現精巧的開鎖技巧,也不是什麼神奇的魔法,只是將手腳霧化--穿過鐐銬--解除霧化……如此而已。
「明明知道我是血族,卻採用只能禁止使用魔法普通鐐銬……明明知道不會有好處,卻仍然要把我抓過來……」
又坐回原先的角落,依芙蕾雅的視線在地面上搜尋起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完全不擔心明天的審判。
「『第三書典人』……第三,既不是金字塔的頂端,也不是離那裡最近的位置……第三……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