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之後的夜晚,分外的寧靜。
擁有麥粒般金黃顏色的豐饒之月已從朱茵大陸的天空消失,滿月後的萌動之月將要從最高的位置降下,銀色的光芒已遮不住漸漸佔據天空的血紅……試煉即將到來,某個席捲大陸的異變,正悄悄露出芽梢。
不過,那些遙遠的事情與這裡的人們毫無關係……至少現在沒有。歡笑與歌謠,剛剛在與匪徒的戰鬥中取勝的各人都很愉快,或者說……興奮。
「喂,不要搶啊,還沒烤好呢。」
商隊的人與傭兵們圍坐在火堆旁,由嫩紅向棕褐過度的顏色,辛辣中帶有鮮香的氣味,油脂滴落在木柴上的聲音,刺激著所有人的視覺,嗅覺,聽覺。加入昂貴的香辛料的烤肉,散發出「非常美味」的信息。
一雙黑色的眼睛緊緊的盯著烤肉。
「你們,不要,搶我的。」
[聽你說話真累……]
[……喂喂,當做是福利,祿存你幫他翻譯一下。]
[嗯……天聽,文曲的意思是,你只要按照我的發音去說……以後再慢慢教你通用語。]
「我的烤肉~~~」
「切,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哼哼,你能打贏我?」
「這種事情,是『先下手為強』啊!」
幾個人兩眼冒著綠光,隨時準備出手。
[……他是不是根本沒聽到啊?]
[誠然。]
「喂,老闆,光是吃喝太無聊了,把『那個』給拿出來吧。」
火堆旁的其中一個傭兵叫喊著,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參與「阿巴貢」商團的護衛,言語之間顯示出和羅倫斯的熟悉。
「就是就是,這種時候還不拿出來就太寒酸了!」
他的同伴也開始起哄,似乎他們口中的「那個」是很了不起的東西。
營地裡的氣氛高漲,不過傭兵們至少還知道做事的分寸,他們只是在叫喊而已,並沒有實際行動的意思。
可是,這種程度的喧鬧,足以引起依芙蕾雅的興趣。她走到略帶苦笑的羅倫斯身旁,開口問道:
「打擾一下,我很好奇,他們所說的『那個』是什麼?」
彬彬有禮。
找不到更合適的詞彙來形容她,但是在羅倫斯眼中,無異於惡魔的低語。
「是我們家鄉的特產『多爾卡德』,只是一些土特產而已,外面倒是見不到。」
「嗯?很珍貴嗎?」
「呃……也不是,只是我習慣於將它作為每次跑團結束時慶祝用品,現在沒到目的地,所以沒準備拿出來。」
「是嗎……我想,如果不是重要的傳統的話,就破一次例吧,現在不是很值得慶祝的情況嗎?那些傢伙看來也不會那麼容易滿足。作為商人,即使是宴請一類沒有進項的活動,也要學會從中獲得最大利益。比如--人脈,對商人而言可是比金錢更重要的。舉辦慶祝活動,真正決定收益大小的不是花費的高低,而是舉辦的時機。」
依芙蕾雅的話,讓羅倫斯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他抬起頭時已作出了決定:
「在第三輛車上,可別拿錯了啊!」
「萬歲!」
「好哇!」
看著歡呼的人群--連商隊的人也加入了其中--羅倫斯對著依芙蕾雅深深鞠了一躬:
「感謝您的教導。」
「好說,佣金加兩成就行。」
「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
……
兩隻嗜金蟲正在無硝煙的戰場上搏殺時,白天聽已經和傭兵們早已打成一片。
「啊哈哈,小鬼你還不賴嘛!」
「哈哈哈,比起沒用的老頭子當然強多了!」
「……哈哈,我喜歡,來,喝一杯!」
「好!」
白天聽端起酒杯一口喝下,贏得一片叫好聲。
「好樣的!」
「再來!」
……
而琳蒂絲這邊……
「琳蒂絲小姐,嘗嘗看吧。」
廚娘正在勸她喝些什麼。
「不用了~~我不能喝酒呢~~~」
依然是充滿女性魅力的聲音,即使是拒絕的話語也不令人討厭。
「琳!喝一點吧,不是酒……不錯的飲料呦~~~~」
特納奇克端著兩杯有著淡淡綠色的飲料走了過來,那擁有美麗顏色的液體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即使是裝在便宜的木杯中一樣誘人。
「不是酒?」
「啊,是叫做『多爾卡德』的飲料,用多種果實加工而成,他們是這麼說的。琳,你也嘗嘗看。」
特納奇克不由分說的將一杯『多爾卡德』塞到琳蒂絲的手裡,酒杯搖晃時撒出一點晶瑩的液體,落在溫熱的手背上立即散發出令人沉醉的幽香。
看看那誘人的色澤,琳蒂絲淺淺的嘗了一點,緊接著,一飲而盡。
「哇~~真的一點酒味都沒有~~好好喝~~~」
水藍色的眼睛像午睡的貓一樣幸福的瞇起來,潔白的羽翼在身後輕輕扇動,魅惑的程度瞬時大增。
「我要再來一杯!」
特納奇克拉起她的手,跑向車隊。
「琳,那裡還有很多。」
「嗯~~~」
兩人都沒發現,某純情狼人對女孩的親密動作,當然更不可能注意到稱呼的變化了。
「喂,那個,後勁很大的……」
只有廚娘在後面說著什麼,可惜兩人都沒聽到。
……
……
……
火堆這裡,已經是「屍橫遍野」了。
「怎麼搞的啊~~全都不行了……」
少年困惑的看著一地睡得正熟的人們,又看了看手中的液體。
「這到底是什麼啊?」
[你不覺得現在才問太遲了嗎……]
[……連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就喝下去了。]
「無所謂啦,又不會死。」
[多爾卡德。正體不明。成分有92%以上近似於中州供奉神明用的祭酒。據判斷加入了特殊的香料,使普通人難以以味覺判斷出「酒精」的成分,實際是危險度超越「龍舌蘭」的烈酒。]
「唔?烈酒啊……喝了不要緊吧?」
[酒精這種事物對主人的威脅性無限接近於零。]
「那就不要緊了。很好喝啊。」
白天聽把烤肉從架子上取下,露出詭異的笑容。
「現在啊……沒人跟我搶了……」
「科裡亞!」
「哇!」
正準備一個人享受整份烤肉的白天聽,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差點把珍貴的烤肉扔到地上,幸好他的身體思考勝過頭腦思考,及時接住滑落的烤肉串。
他抬起頭,原來是特納奇克。
「你看到……我的~~琳了嗎?」
「啊啊?沒有……」
「……是嗎。」
特納奇克盤腿坐下,歎了口氣。白天聽趕緊把手上烤肉的?簽插在火堆附近,保證不會燒焦也不會冷掉的距離,用身體把它擋住。
「真是受不了她們了……」
「嗚……好像會很長……」
特納奇克沒有在意少年的反應,依然自顧自的說下去。
「一個兩個都不知道要保護好自己。明明是女孩子啊,一點點身為女性的自覺都沒有。和這麼大一群男人住在一起,完全都不擔心麼?如果沒有我的話恐怕早就被……真是讓人放不下心……」
「嗯嗯,是啊是啊。」
「……隨隨便便插手教會的剿匪行動,而且是裁決教會這種危險的組織……在我的記憶裡,未來可沒有裁決教會,肯定是太過危險自滅了……」
少年應和著,其實心思都在烤肉上。
「……我是學者,又不是族裡的碎魂者……依芙蕾雅又是個缺乏士兵的戰略法師……遇到危險只有琳可能逃走……你又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喂喂,你到底是哪個種族的?」
「唉?那個……『神降士』吧……聽說成為神降士就不算人類了……不過我原來是人類來的……應該」
結結巴巴,努力拼湊出的解釋根本沒有進入特納奇克的耳朵,他只是像其他醉漢一樣自顧自的吐著苦水:
「…………真不明白依芙蕾雅怎麼想的……明明……算了,我也是族裡的異類……嗚嗚……諸位先祖,特納奇克沒有成為英勇的戰士實在是對不起嗚哇哇哇哇--」
絮絮叨叨一大堆之後,特納奇克哭著哭著終於睡著了,被白天聽隨手把他丟到那些傭兵中間,準備拿起烤肉。
「現在啊……沒人跟我搶了……」
「小白~~~」
「哇!」
受驚的少年又一次把烤肉藏起,回過頭時,發現自己和琳蒂絲的臉只有一厘米的距離,彼此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溫熱的呼吸……
--[好香……]
「嗚哇哇哇--」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少年自然又是一次大驚。
琳蒂絲目光灼灼的看著少年,正當少年已無法對抗壓力,準備把烤肉與琳蒂絲分享時,她開口了:
「真是受不了他們了……」
「噯?」
「一個是冰塊……一個是木頭……你知不知道他們兩個獨處時氣氛有多險惡啊!嗚嗚嗚~~~明天都要努力的緩和周圍的氣氛,否則根本沒人能和他們好好相處嘛……真是讓人放不下心……」
琳蒂絲抱怨了一大堆,完全沒有平時的幼稚樣,應該說是酒精改變了她的性格呢?還是說酒精暴露了她的本性?
「是嗎?」
「嗯嗯,當然!你沒見過啊……我剛剛認識特納奇克的時候……嘛~~~小克還好啦,依娜在認識我以前的樣子才真的是危險呢……小白你也要主動關心她啊,依娜其實不像看上去……」
沒多久之後,琳蒂絲也睡著了。少年把她抱到一個空的帳篷裡,又回到火堆旁。
「這次……」
少年仔細的檢查周圍,果然,依芙蕾雅正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少年無奈的坐下,等著聽新的抱怨。
「真是受不了他們了……」
「是特納奇克和琳蒂絲嗎?」
「還有你!」
「啊?」
「你是真笨還是假笨啊?你們幾個都不知道什麼是『人心險惡』四個字怎麼寫得啊!那兩隻生活在和平時代還好說……你個在弱肉強食的森林中長大的笨蛋也不明白嗎!」
「其實……我不是在那裡長大的……」
不過現在的依芙蕾雅明顯沒在聽,
「……琳也真是的,長得連我都嫉妒……這個時代,只要標上『天使』,隨隨便便就能在納姆中賣出一座莊園的價格……簡直就是會走路的錢袋……而且連口都沒系……」
「……知不知道你這種又能打又好騙的傢伙在別人眼裡是多麼完美的炮灰!笨蛋!白癡!沒大腦!」
「……一個人打五十個……會死的!」
「無所謂啦,又不見得會死。」
「那下一次呢?如果有一百個一千個,你……還想上去硬拚嗎?」
「當然--如果是你的命令。」
「大笨蛋!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無所謂……大不了,就是死嘛。」
「……你……不害怕死亡嗎?」
「神降士的命運,本來就是為了最終輝煌的落幕。」
「混蛋!你想用死亡逃避什麼!」突然發怒的依芙蕾雅抓住少年的衣領來回搖晃著,卻不小心看到他喉嚨處的傷口,手不由地停了下來,「……聽著,絕對不能隨便相信一個不熟悉的人……更不能為了她,捨棄生命……誰也……才不會因為幾句花言巧語……就……相信……你……」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直至不可察覺。
「……隨隨便便……信任一個陌生人……」
然後終於睡著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把依芙蕾雅抱回她的帳篷,又替她蓋好被褥。
氣息均勻,小小的胸部起伏著,依芙蕾雅很快就睡熟了,平日裡總是微微皺起的眉毛也舒展開來,白天聽靜靜地看了一會,這才退出帳篷。
他坐在依芙蕾雅的帳篷外仰望天空。即使同樣是銀色,朱茵大陸的萌動之月,與家鄉的明月仍有著明顯的不同。
「真是的,全都在抱怨嘛……」
[嘛~~不過能看得出來,他們都很關心對方啊~~]
「……是啊,真好。」
[燈下黑。]
「啊?」
[廉貞讓你不要光看到別人。明明,你也有我們在啊。]
「嗯!」
[不過仔細想想……]
[……你們這支隊伍好像「全部」成員「都」是笨蛋啊。]
「呵呵,好像是的。」
少年輕鬆的笑著,是不是他沒注意到文曲說的話重音在哪裡呢?
[不過,你不覺得少了一個重要人物嗎?]
「少了……啊!道歉!」
清理盜匪營寨時,白天聽把作為同伴出現的普莉泰絲打暈了,之後雖然跟著依芙蕾雅去道歉了……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總之,歉意未能好好的傳達給對方。藉著現在歡樂的氣氛去道歉的話,一定很容易被原諒吧?
深思熟慮可不是白天聽的做法,既然想到了就立即去做。
帳篷裡……大多數的人都安靜的休息了,但是休息的人中缺少那一抹靛青色。
營地周圍……一些冒險者正在守夜,熱情地向白天聽打了招呼,當然,守夜這種事情輪不到裁決教會的聖瞳來做。
關押盜匪們的地方--說是「關押盜匪們的地方」,其實只是找塊空地,把他們的武器沒收,人綁在一起罷了。周圍有幾個聖裁騎士在看守。不愧是裁決教會的人,沒有一個人去參加慶祝,每個人都在堅守崗位,呃……除了某聖瞳。
「到底在哪裡啊?」
四處找不到道歉的對象,白天聽不由的焦急起來……教會的騎士倒是一點也不為普莉泰絲擔心,不過他們也不會過問少女的去向,畢竟雙方還是有著上下級關係的存在。
「嗅,嗅……好香……」
唯一的線索就是騎士們所在地方隱隱嗅到的清香……盡忠職守的騎士不會去喝酒,雖然可能性不大……
順著「多爾卡德」的味道,少年進入山腳下的小樹林,隨著步伐漸漸遠離營地周圍的景物越發的熟悉。
最後,果然在小水潭旁找到了普莉泰絲,她一個人抱著膝靠在樹上,整個人縮在陰影裡,如果不是少年擅長在黑暗中尋找目標,恐怕從她身邊走過也發現不了……也難說,因為普莉泰絲的身邊有一個散發著濃郁香味的瓶子……
「你在這裡啊。」
「嗯?是科裡亞啊……」
稍稍抬起頭掃了一眼,普莉泰絲又把小腦袋埋進雙膝之間。
「不高興?」
「我……是不是很沒用?」
完全不同於白天的狂熱態度,語氣中充滿了虛弱感。
「為什麼這麼想?你不是很強嗎?」
「神明訓斥我了……沒能迅速的消滅盤踞在這裡的盜匪,而且是在冒險者的幫助下才……」
「那又有什麼關係?明明是他讓你在前面的地方放走盜匪的吧?」
「……是的,神說,應當給予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然後呢?一大群壞蛋聚在一起做壞事,而且更難打了。」
「所以神明才要求我一定要徹底清除匪患。」
「徹底?對了,」白天聽剛剛想起自己找對方的目的,「我是來道歉的,在山上打暈了你……非常非常對不起。」
「沒關係的,我……」
「如果我沒打暈你的話,你會殺掉剩餘的所有盜匪嗎?」
「……是的,這是神的指示……將是我的罪……謝謝你,阻止我犯下如此嚴重的罪孽。」
「不用謝啦……你本來就沒有錯。」
「我……沒有錯?」
「當然,是那個什麼『神』讓你做的吧?那麼全都是他的錯嘍。」
「不許你這樣說吉斯提斯大人!」普莉泰絲突然的大聲喊道,「神……正義與裁決之神,吉斯提斯大人的行為就是正義的!」
「……神就不會犯錯嗎?」
「當然不會!神……神是世界規則的具現,吉斯提斯大人本身就是正義與裁決的化身!」
「正義的化身?哼!我才不信呢!」
偏過頭,用鼻子「哼」了一聲,感覺像是小孩子聽到同伴說「我看到山那麼大的棉花糖」之後作出的嘲笑表情。
「再胡說的話,我要吉斯提斯大人懲罰你了!」
「來啊來啊~~~」
「我馬上就告訴吉斯提斯大人!」
「告啊告啊~~~」
面對幼兒化的白天聽,連帶著普莉泰絲的程度也下降到小孩子的水平了,好像受了欺負,憋紅臉準備向大人告狀的小孩子。
但是,神的聲音沒有像以往那樣立刻傳到她的耳朵裡。
「吉斯提斯……大人?」
----------作者-----------
-----------的話-----------
多爾卡德--drunkard,意為醉漢
作為酒的名字,應該還挺合適的。
之前沒有說明,所有序號加了「1/2」,應該說在正篇的序號後面分數的章節,都是因為時間軸的緣故,不適合單獨放在外面,但是又不在主線之內,至多算正篇補足的……所謂,番外篇吧?
還有……召喚書評啊啊啊啊……就算找一堆缺點出來罵我也好……告訴我大家看了我的書有什麼看法行嗎?
p:不好意思,明天要請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