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把那幾頁的內容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都是關於北斗七星的闡述,其中還有圖繪。
「北斗星是由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星組成。古人把這七星聯繫起來想像成為古代舀酒的斗形。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組成為斗身,古曰魁;玉衡、開陽、搖光組成為斗柄,古曰杓。北斗星在不同的季節和夜晚不同的時間,出現於天空不同的方位,所以古人就根據初昏時斗柄所指的方向來決定季節:斗柄指東,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李雲念完以後,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視苦笑,這又說明了什麼問題呢?它暗示著什麼呢?冥思苦想了半晌,毫無頭緒。手錶的指針已經超過零點。
「算了,都半夜了,大家先去睡吧,明天繼續找。」李雲站起身,揉揉發脹的眼睛,一貫早睡早起的錢耿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楊帆安排在李遠的房間,錢耿睡在李默的房間,也就是後來李雲的奶奶獨睡的臥室,李雲則還是睡自己的房間。
躺上床,李遠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總覺得心境難以平和。很多原本不願想起的往事,因為夜宿老宅而變得清晰起來,想起爺爺奶奶、父親母親還有李婉妹妹,他輕歎一聲,坐起了身子。
李宅挺大的,但是院落裡沒有路燈,所以每個房間都備有一盞油燈。點燃檯子上的油燈,李雲秉燈夜遊。
他擎著燈,剛打開房門,迎面一股亂風就吹熄了油燈,看來只能棄燈摸黑,反正老宅的景物李雲也都熟悉。
李雲站在迴廊下,看著四起的亂風刮過,帶著塵埃席捲天井,他抬頭望向天空,月亮已不見影跡,暗雲翻湧的天際,被一道電光照亮,只怕是要變天了。
沿著廊簷向前走,走到爺爺李默和奶奶倪氏的房前,他停下腳步,窗戶關著,屋內隱約傳來錢耿的鼾聲。李雲抬起腳,剛想走進廊簷盡頭那扇通往後花園的石拱門時,一道閃電如靈蛇般的閃進天井,在他身邊一個迴旋,倏的一沒入他的體內,李雲渾身被麻痺了一下,好在電流很快從腳底導入了地下。
李雲的目光掠過眼前的窗戶,窗子怎麼開了?透過窗戶看去,奶奶倪氏躺在古老的大床上,正朝李雲慈祥的笑著。她的眉角和眼窩,是那樣的清晰,正如李雲小時候見的那般樣子。
李雲嚇了一跳,倪氏早在李雲十多歲的時候就過世了,又怎麼會還如生前一般的躺在床上?他趕緊晃晃了腦袋,定睛再看,窗戶好好的關著,只是被風吹得有些搖動。
原來是幻覺。李雲抹了把臉,深深呼了口氣,穿過通往後花園的石拱門。
夜色下的花園,靜謐中流淌著青草的氣息。
走到那一口青石鋪就的水井前,李雲忍不住停下腳步。
周圍的光彷彿漸漸亮了起來,一副往日的畫卷在李雲眼前展開。如同多年前某個初冬的午後。一個身著碎花布衣的女子,直挺挺的躺在水井前。她渾身的衣衫已經濕透,水從她的身下滲出,那蒼白髮青的面容,毫無半點生氣。
李雲的心猛的被勒了下,這副畫面並不陌生,那女子正是自己的母親何若蘭,在他五歲那年,她投井自盡了。
接下來的畫面就更加熟悉了。
後園漸漸開始人聲嘈雜起來,李宅的主人和傭人都紛紛趕來,在井邊圍成了一圈,有的噤若寒蟬,有的竊竊私語。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是痛心疾首的爺爺李默,伏到母親的屍體旁嚎啕大哭的是張媽,緊挨著張媽站在井邊不知所措的小少年是小順兒。
李雲挨個往下看,方伯也在人群中,那些人大多都是李宅僱傭的長工和短工,看見東家出了人命,一個個湊熱鬧的在那裡窺視。
「這人是誰?」李雲的視線掃過一張臉,禁不住逗留。這張臉看上去很熟悉,卻一下子想不起來這男人是誰,他一身青衣,面部表情特殊。不同於別的下人那般窺視湊熱鬧的樣子,這人望著母親何若蘭的屍體,青衣男子雙目圓瞪,唇齒輕顫,面色慘白悲痛。
陰鬱籠罩的後園,忽然響起一個童稚的聲音,打斷了李雲眼前的情景。
「母親,起來,別睡這,冷。」
李雲看著童年的自己走到母親屍體旁蹲下,呼喚著已經沒有體溫的親人,忍不住搖頭輕歎,心酸的呢喃了一句,「小孩子真是傻,母親已經聽不見了……」
「把孩子帶下去!」爺爺李默的杖在地上一頓,沉聲喝道。
隨著童年的小李雲被大人拉出了後園,周圍的景色暗了下來。
往事隱去,徒有清冷冷的夜光照著後園,照著青石鑿成的光滑井沿。
李雲揉了揉發澀的眼圈,這些年來,這段往事一直縈繞在他的心底,沒想到故地重遊之下,再現的往事竟如此清晰,就像剛剛發生在眼前一般。
面對古井,讓李雲覺得喉頭堵塞,淚腺酸脹。想起母親何若蘭死後,自己到了讀書年紀被送到杭州寄讀學校,張媽領了安置費回了家,從此他和小順兒也失去聯繫,沒想到多年後相遇,在自己落難時竟幫了一把。
藉著昏暗的夜色,信步向前走了幾步,以往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花園,因為疏於打理,早已荒草漸生。
一道閃電劃過,將整個後花園驟然照亮,那一道道雜生的衰草,顯得有些蒼涼。
站在後園一隅,李雲忍不住歎了口氣,曾經這深深的李宅,曾經這灞頭村的祠堂,扼殺了多少人的自由和幸福,而今的年輕人,都懷揣著自己的夢想,紛紛離開這裡出去闖蕩,它昔日的威嚴和繁華,早已在人們今日的奔波中荒涼。
「咯咯咯……」一串歡樂的笑聲飄盪開來,周圍的光線再次亮起,畫面象電影一樣展開。只見被打理得綠色氤氳的花園裡,一個三、四歲的男童手持著一把芭蕉扇,正在花徑旁撲蝶。
「雲兒,小心腳下,別摔著了。」花徑另一側的石凳上,何若蘭一邊繡著花,一邊看顧著玩耍的小李雲。
李雲怔怔看著花園裡的那一對母子,是童年時的自己和芳華早逝的母親。何若蘭雖然很早就離開了自己,但是此刻她抬頭看著小李雲,那充滿慈愛的目光,那嘴角情不自禁勾起的母性的笑容,讓李雲的眼中泛起了淚光。
「媽媽。」他低低的喚了聲,上前幾步,想更仔細的看看母親。
何若蘭的眼中只有在花叢中戲耍的小李雲,絲毫看不見正在對著她淚光氾濫的大李雲。
李雲知道,他們此刻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在現實的世界,而她,只是出現在他眼前的往昔世界。小時候,李雲從沒像現在這樣仔細去端詳過自己的母親,對何若蘭的映像雖然深刻卻也模糊,感謝剛才劃過天際的那道電光,將他帶回到這樣一段往昔,讓他有機會能把母親慈愛的容顏銘記在心底。2288
「若蘭,若蘭!」隨著幾聲輕促的呼喚,一個男子的背影闖入李雲的視線。
「大海!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何若蘭抬起頭,吃驚的看著從花叢後走出來的人,手中的繡帛掉在了地上。
「我到李家已經半個多月,前幾次看見你,旁邊都有張媽跟著,我不方便出來見你。」男子步伐忐忑的走上前,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繡帛,遞給何若蘭,「若蘭,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你心裡頭恨我嗎?當年是我一時怯懦,辜負了你……」
「你……你別說了!」何若蘭面色一變,接過繡帛,退後一步道,「一切已經都過去了,我們都忘記吧。」
「忘記?我怎麼可能忘記呢?這四年來,我經常夜不成寐,想起我們的從前、想起你對我的好,若蘭,你托人送來的信我收到了,那晚,我沒有赴約,是因為沒有勇氣帶你離開,我怕自己無法帶給你幸福,我怕你跟著我受苦……」
「大海,別說了,雲兒還在,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雲兒,過來,我們回房去了。」何若蘭招呼著小李雲,慌忙想要離去。
「若蘭,你先別急著離開,聽我把話說完。」男子在情急中拉住何若蘭的袖子,「如果你過得好,我今天不會來打擾你的生活,可是聽人說李遠在外頭有了女人,自我混進李宅半月來,幾乎就沒見過李遠回家,若蘭,只要你願意,我帶你們母子離開這裡,離開灞頭村,我們去別的地方生活,你也不要在這裡受氣守寡,可好?」
「大海,當年若能等到你這句話,不論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我都會義無反顧的跟你走,可是今天,我不為自己想,也要為我的兒子著想,我不能帶著他到處顛沛流離。」何若蘭轉身準備去拉住正在一邊玩耍得起勁的小李雲,不料再次被大海截住。
「若蘭,你老實告訴我,這孩子是不是我們的?是不是因為他不是李家的孩子,李遠才不待見你們母子……」
「你住口!」何若蘭一聲喝止,警惕的四下張望了一下,「你胡說什麼?我兒子姓李,他自然是李家的孩子,老爺子不知道有多心疼這個孫子。」接著她口氣一黯,彷彿是在懇求,「大海,我求你了,別來害我的兒子,他還小,他什麼都不懂,我希望給他一個快快樂樂的人生,大人的恩恩怨怨和孩子沒有關係,你走吧,別來打擾我的生活,好不好?」
何若蘭說完跑前幾步,扯起小李雲逃也似的離開了,留在原地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來,面上痛苦而歉疚的表情還未退去。
李雲驚怔的看著這個男子,原來是他,那個在井邊面色沉痛的青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