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過於激動,任千樺激烈的咳嗽起來,李雲忙站起身,往他的茶盅裡加了點開水,任千樺喝了幾口,期望的眼神望著李雲。李雲不說話,如果雪晴真的是大小姐的雙生姐妹,那麼這個事情只怕還是不要告訴老爺子的好,免得他傷心。
「我的確曾經見過一個女孩子,和大小姐長得一摸一樣。」
「她在哪裡?你帶我去見她!」任千樺神色激動的說。
「她去了一個很遠的國家,我也不知道她具體去了哪裡。」李雲盡量掩飾好自己的音色,使之聽起來輕鬆她會過得很好,讓我們不要為她擔心。」
「找不到了?」任千樺的老眼一片失望,接著,他從凳子上站起來,在室內踱了方步,恨恨的說,「都是那個畜生,否則玉兒和少華也不會死,雨婷姐妹也不會生生的拆散,從小就失去了家庭的溫暖。」
一會兒,他頹然的走到花窗前,望著窗外的雨打芭蕉,深深長歎,「早知道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六五年的時候,我就該從上海灘撤回來,如果能換回玉兒夫婦的性命,就是散了鐵錘幫,捨了我這把老骨頭,也心甘情願。」
「任前輩,」聽著任千樺沙啞低沉的聲音,雖然李雲也有點不忍再刺激他,可是事關雪晴的身世,他忍不住八卦一把,「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釀成了家破人亡的慘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兄弟,我也不把你當外人,你要是有興趣聽,我就慢慢給你細說。」
「老人家,請講!」
任千樺呷了一口茶水,開始緩緩道起了往事。
故事要從鐵錘幫的前身鐵馬幫講起,在解放前的上海灘,鐵馬幫可算是個地地道道的黑幫,開賭場妓院,還收保護費。但是後來,因為向國人販賣鴉片的事情,幫內卻是起了分歧。鐵馬幫的大當家,為了斂財,與其他幾個幫派抗衡,引進了大量鴉片。以鐵馬幫二當家任千樺為首的一派,堅決不同意向國人傾銷鴉片,於是帶著一批人馬,脫離鐵馬幫,自己拉桿豎旗,成立了鐵錘幫。
新成立的鐵錘幫,在上海灘艱難的生存下來,全憑兄弟向下齊心,幾個以前和鐵馬幫對立的幫派,更是趁火打劫,想藉機消滅這股力量。尤其是江西幫,屢屢挑釁,在一次次的幫戰中,鮮血漸漸壯大了鐵錘幫的勢力,以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寬待兄弟的真情,鐵錘幫招攬了不少新面孔,也失去了不少舊弟兄。
解放後,新中國成立,各大幫派都隱蔽的轉到了地下,六五年時候,很多小幫派都難以支撐,紛紛打回老家。那時的鐵錘幫,實力還算不錯,矛盾再三,任千樺還是決定留守上海灘靜觀其變。
沈玉是一個亡故兄弟的遺孤,任千樺收她為義女的時候,她才6歲。後來沈玉長大,和幫內一個驍勇的後生方少華相戀,任千樺成就了他們的婚事,招了方少華做入室女婿。
任千樺無兒無女,對沈玉他視做親生,但是那方少華卻多次違逆他,就是為了去留的問題。87年,沈玉喜獲雙生女,此後方少華多次勸說任千樺離開上海灘,結束添血生涯,但是任千樺以此道活了大半輩子,解散幫派,讓他何去何從?因為沈玉不會離開義父,所以方少華也一直留在鐵錘幫,但是翁婿之間的罅隙越來越大。
89年,新中國四十華誕前夕,上海灘上的殘存幫派更是進入了垂死掙扎,因為不敢明目張膽的從事不法作業,很多幫派連餬口都漸漸成了問題。暗地裡,大幫吃小幫,侵吞財產,屢屢發作。便是在那時,江西幫的馬榮寬向鐵錘幫伸出了黑手。
在一次激烈的地下幫戰中,鐵錘幫和江西幫兩敗俱傷,因為突襲的是江西幫,幫戰發生在鐵錘幫得老巢,混戰中,沈玉為了保護一雙兩歲的女兒,身中數刀,當任千樺和方少華殺回內室,擊斃惡徒,她已然氣絕。
任千樺和方少華悲痛的各抱一個女嬰,又殺將出去,那一次慘烈的戰爭,大部分兄弟都失去了性命,鐵錘幫憑著堅毅和勇氣,竟然沒有被有備而來的江西幫拿下。
等結束的時候,任千樺發現,多年的老部下只剩下何昌和黃冬生,義女沈玉死了,女婿方少華也失散找不到了,懷裡,只有嗷嗷待哺的任雨婷。
那一夜,任千樺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為了兩歲的孫女,他決定離開上海灘,帶著僅剩的財帛,遷徙殘存人馬到了寧靜的杭城。杭城的警方得悉任千樺攜鐵錘進駐,立刻緊張起來,甚至派了代表前來談話,任千樺當即表示絕不經營黑幫買賣,開拓經營,棄暗從商。
多年來,任千樺也曾明察暗訪,尋找方少華父女,但始終沒有消息,聽李雲說起有個女孩子和雨婷長得一摸一樣,怎不叫他激動,可是聽說從此天涯各一方,又怎不叫他遺憾?
「少華他始終不肯見我,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怪我。」任千樺的眼裡,泛起渾濁的老淚,「要是我肯聽他的早些離開,玉兒也許就不會死。」
原來任雪晴就是任千樺的外孫女,原來那個整日借酒澆愁的跛子叫方少華,原來對面這個叫任千樺的老人,是故去亡妻的外公。雪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段身世,李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卻發現,咽喉已經被什麼堵上了。
因為方少華是入門的女婿,雪晴應該算得是任千樺的孫女,李雲起身走到任千樺面前,「撲通」一聲跪倒,用沙啞的聲音喊了一句:「爺爺!」
「你喊我什麼?」一直看著窗前芭蕉的任千樺驚訝的轉過頭,看著跪在面前的李雲。
李雲抬起頭,擒住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我這一聲是替她喊的。」說完,他恭恭敬敬替雪晴向任千樺磕了一個頭。
「孩子,你快起來!」任千樺拉起李雲,激動看著他問,「你……你和晴兒什麼關係?」
「在我心裡,她是我的妻。」李雲強忍著淚說。
「那你怎麼讓她去了國外?」
可憐任千樺只道是孫女離開了中國,卻不知她是離開了人間這個國度。
李雲終於忍不住抹了下眼睛,不知道該怎麼說,「人的際遇各自不同,若是有的地方她必須要離開,我……我實在是攔不住。對不起,爺爺!」
一老一少,兩雙淚眼,沉默著對視良久。
任千樺拍拍李雲的手背,倒是安慰起他來,「一定是少華要帶她離開,唉,算了,知道他們父女好好活著,我這把老骨頭也欣慰了。」
李雲聞言整個人一僵,雪晴父女,早已不在了人世,但是這事,對老爺子,只能永遠是個秘密,否則,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是怎樣的悲涼!
任千樺拭乾淚水,調整了下情緒,見李雲還是有點癡癡呆呆,以為他是想念遠在海外的那個丫頭,不由心裡升起一個念頭,既然雪晴走了,就給他一個雨婷如何?眼見這個年輕人品性不錯,本就有拉弄他的念頭,目前鐵錘幫四分五裂,正需要一個不屬於任何派系的人出來持衡,本念他這次保護雨婷表現堪贊,想引他入鐵錘幫,好好培養一番,酌情利用。想發展李雲入幫,這事任千樺已經私下和幾個老心腹提過,沒想到李雲和自己另外一個孫女還有這樣一番淵源,任老爺子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
「孩子,你來我鐵錘幫如何?我老頭子是打心眼裡喜歡你,你一旦加入,絕對不會虧待你。」
李雲的稱呼晉級了,不是李雲,也不是小兄弟,在任千樺的眼裡,他儼然成了老爺子的孩子,可是這個稱呼,卻是收買不了李雲莫名其妙的進幫會的。
「這個……我暫時還不想進什麼幫派,」李雲回過神來回答,他撓撓後腦,「我這人閒散慣了,受不住幫規條款,還是多謝老前輩的美意了。」
「不是喊爺爺了嗎?怎麼又是老前輩了?」任千樺有意把李雲拉進自己麾下,笑著伸出兩個指頭,敲在李雲的額頭上,「以後要是不長記性,小心我老頭子的爆栗!」
「呵呵,知道了,爺爺。」李雲笑著答應,老爺子眼裡慈愛的目光,讓他覺得很是享受。
「來來,孩子,和爺爺下盤棋,陪老頭子消遣消遣。」
說完任千樺不由分說的拉著李雲坐下,擺正了棋盤,塞給李雲一盒黑子。李雲不好推辭,就當是盡盡兒孫之孝,陪著下棋就下棋吧。
棋盤上,挺兵跳馬,拉炮出車,漸漸殺開。老爺子有一茬沒一茬的和李雲閒聊著。
「爺爺老了,這幫主的位子遲早是要退下來了,鐵錘幫是我一手創建的,交到外人手裡我也不放心,可是交給雨婷這丫頭,幫裡很多人都不服,你說可有什麼法子?」任千樺一邊說著,一邊吃了掉了李雲一個棋子。
李雲有點陪首長下棋的問道,贏也不是,輸也不是,腦子裡不但要盤算著,怎麼讓自己的棋子有計劃、有體面的輸掉,還得回對老爺子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