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辦公室內,蕭日坐辦公桌後,一口一口的抽著煙,手裡拿得是唐逸寫得《進一步警惕資產階級自由化-----觀蘇聯改革有感》,蕭日濃眉蹙得緊緊的,半晌後,將手裡的煙蒂按煙灰缸裡,抬頭看著沙發上不動聲色的唐逸。
「喂,我說你這娃子腦袋裡到底想得是什麼?看你搞得幾個廠子紅紅火火,甚至我這老腦筋都有些轉變,接受你改革那一套了?怎麼?你又唱起反調來了?還指望我把你這篇文章推薦到省市的黨報上?」蕭日有些氣憤,他真想敲開唐逸的腦袋,看看這年輕人腦袋裡是不是有水。
唐逸不急不躁,笑道:「蕭書記您別生氣,改革嗎?是勢必行的,但該剎車的時候也要剎剎車,我早說過,防止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思想黨內氾濫和推進改革開放並不矛盾。」
蕭日哼了一聲,將唐逸的稿子扔到桌上,道:「我看你這稿子可不是剎車那麼簡單,簡直是潑冷水嘛!你看看,你看看,你說的是什麼?什麼?蘇聯精英階層大部分都受到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影響,他們很可能會為了獲得大的利益蘇聯推行資本主義制度?要我們黨進行相應的反思?娃子!你知道你說什麼嗎?」
唐逸笑道:「現潑潑冷水,反思預警,總比真的大風大浪到了,臨時抱佛腳好!」
蕭日坐直了身子,想再訓斥唐逸幾句,但看到唐逸堅毅的表情,歎口氣,慢慢靠回座椅,放緩語氣道:「娃子啊,年輕人誰都想出風頭,我年輕時也和你一樣,但出風頭也要講究個分寸,你知不知道,你這篇文章上了省市的黨報,會引起多大的風波,不但是你,推薦你的縣黨委也要負相當大的責任!這些你都想過沒有?」
唐逸沉默了一會兒,抬頭道:「蕭書記,如果你實為難就算了,但我還是保留我的意見,現的黨,需要有人站出來潑冷水。」心裡歎口氣,自己想得太簡單了,想不到第一步都這樣難,別提接下來的後續動作了,自己先知先覺又怎麼了?真到做事情的時候還是要靠腦子,運籌帷幄,步步為營,自己這方面還差點兒。
不過唐逸字典裡就沒有放棄這兩個字,心裡琢磨著實不行就動用家族的力量,只是不知道老爺子會不會也和蕭日似的,訓斥自己一通。
「怎麼?這就打退堂鼓了?」蕭日笑著搖搖頭,看看桌上的文章,道:「這樣吧,回頭署名加上我的名字,這東西就算咱倆鼓搗出來的,和縣黨委沒關係,有啥後果,我蕭日擔著!」
唐逸驚喜的抬頭,卻見蕭日臉上難得的露出一抹慈祥,笑著道:「你這娃子啊,看到你就想到年青時候的我,那時候我也是和你一樣,愣頭愣腦的,領導見了我都頭疼,但又都護著我,現呢……」蕭日歎口氣,「現不比過去了,人際關係錯綜複雜,年輕人就算說句錯話,也可能碰得頭破血流,於是,年輕人一個比一個滑頭,為什麼?不滑頭他就會吃虧!會不被待見!等他們上了領導崗位時,早就變成了官油子,一門心思鑽營,為人民服務?他們心裡早就見鬼去了!」
唐逸輕輕點頭,蕭日又笑道:「成了,不和你發牢騷了,倒好像我倚老賣老,哈哈。」
唐逸知道蕭日和自己聯合署名是為了保護自己,出了辦公室的門還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其實仔細想想,蕭日雖然現威望極高,但隨著深化改革的推行,他必然會敗緊跟中央精神走的程建軍手裡,但如果真要站隊的話,他寧可和蕭日站一起,因為感覺好,心裡舒服。想到這兒唐逸自嘲的一笑,憑感覺站隊,自己還真不是做官的料子,不過心裡又有股傲氣告訴自己,就算是逆天吧,我就憑感覺站隊又如何?
……
喜訊傳來,罐頭廠的銀耳什錦罐頭打入了延慶市大的超市匯佳,聽說銷路還不錯,唐逸柳大忠等幾個鎮領導專程看望了罐頭廠的職工,陳方圓一掃長征突擊手花落別家之恥,笑得臉上開了一朵花兒。
等柳大忠等人被工人簇擁著進了車間,只落下唐逸和陳方圓時陳方圓湊近唐逸,滿臉愧色道:「唐書記,我給您抹黑了,女兒不知道埋怨我多少次,我老陳對不起您。」這些日子,陳方圓都沒好意思見唐逸的面,見了唐逸都是繞道兒走。
唐逸早不把那事放心上,微微搖頭,想起一件事,笑問道:「老陳,你那寶貝女兒要去市裡參加專升本的考試了吧?」
陳方圓第二關心的就是寶貝女兒的前途,有些擔心的問:「唐書記,您看她底子怎麼樣?這次考試有戲嗎?」
唐逸笑道:「笨是笨了點兒,不過可貴的是於堅持,很用功,至於這次考試,我可不敢給你打包票。這樣,考試的時候我送她到縣裡的公車站,也省了倒兩次車。」
陳方圓自然是千恩萬謝,心裡奇怪的是年青的書記似乎對自己的笨丫頭青睞有加,有些期盼,如果他真看上自己那丫頭就好了。這些日子以來,陳方圓可是對唐逸心服口服,他也搞了近十年的買賣,還沒見過有比唐書記眼光犀利的生意人,偶爾幾句話點過來,都是罐頭廠的命門,就算唐書記升不了什麼大官,專心幫自己搞罐頭廠也能發財啊?陳方圓如是想。
說話兒的時間兩天眨眼就過去,七月的太陽毒辣辣的,沒有空調的吉普車是悶熱得好像蒸爐,唐逸和陳珂坐車後排,陳珂今天穿了一件嫩黃色連衣裙,齊耳的短翠發,清純活潑,明快動人,尤其是厚底涼鞋裡那秀美的小腳丫,塗著淡淡的青色,有一種讓人很想咬上幾口的誘惑。
不過她卻是氣嘟嘟的撅著小嘴,從上車就對唐逸愛搭不理的。
「喂,我和你說的考試注意問題你到底記心裡沒?」唐逸有些惱火的點了她額頭一下。
「我是個笨丫頭,記不住。」陳珂揚起小腦袋,狠狠看著唐逸,不屈的頂著唐逸的手指,好像倔強的戰士,把唐逸逗得險些笑出聲,原來是為了這句話,老陳也是的,啥都和他閨女說。
唐逸笑著道:「笨,並不是什麼貶義詞,《廣雅·釋草》裡說,竹的表面叫做笢,裡面名笨,其白如紙,可手揭者,謂之竹孚俞。古人本用笨來形容女孩之純潔可愛,就如白紙一張,誰知道現,牽強附會的文人將笨和蠢聯繫一起,你說說,青青淡淡的竹子和愚昧無知的蟲子能相提並論嗎?」
陳珂咬著嘴唇,哼了一聲:「就你懂得多!強詞奪理!」
唐逸得意的笑笑,心說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這些說辭可是都跟你學的,當年你可不是罵我笨後這樣哄我嗎?那時我還小,被你哄得喜笑顏開的,你說你欺負小孩子的時候淘氣不淘氣?
到了縣城汽車站,陳珂氣呼呼下車,「彭」一聲用力關上車門,唐逸苦笑,用得著嗎?不就說她句笨嗎?至於生幾天悶氣?
唐逸拉拉胸前汗漉漉的襯衣,和司機小李說了一聲,也拉開車門下車,車站前車水馬龍,汽車喇叭聲,小攤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這大概是縣城熱鬧的地界兒了。
唐逸來到一處打著遮陽傘的小攤前,要了一瓶冰鎮汽水,咕咚咕咚喝起來,正覺得酣暢淋漓,突聽得不遠處人群「哄」一聲,接著就聽有人大喊:「出車禍了!」附近的人流一窩蜂向出事地點湧去,唐逸搖搖頭,國人喜愛看熱鬧的習慣真是根深蒂固。
一名背心捲到背上的長毛青年從南邊走來,大概是從事發地點擠出來的,嘴裡罵罵咧咧的,到了煙攤前對老闆道:「給我包三塔,媽的都看什麼看,趕明兒一個個全撞死!」接過煙,又歎口氣道:「小丫頭真漂亮,怪可惜的,有句話叫什麼來的,紅顏……什麼來著?」
「紅顏薄命。」攤主笑著接口,長毛青年翻個白眼:「老子知道,用你多嘴嗎?媽的,你看看那些人,一個個幸災樂禍的,可憐我啊,看到人家小姑娘那黃裙子被血染得一片一片的,我這心啊……那叫一個疼……」
本來笑呵呵聽長毛青年耍貧的唐逸臉上笑容突然僵住,手裡的汽水瓶「彭「一聲摔落地面,粉碎。
唐逸一把扯住長毛胸口背心,大聲道:「你說什麼?你說被撞的是個穿黃裙子的漂亮姑娘?」
長毛瞪起眼睛就想罵,但不知怎地,看到唐逸那似乎發紅的雙眼,心裡那火氣一下就洩了,點頭道:「我騙你幹嘛?那小姑娘可漂亮啦!」
唐逸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猛地甩開長毛,跟著向出事地點湧去的人群奔跑起來,不,不會是她,絕對不會!
乾媽,乾媽不會死的!
到現,唐逸終於知道,就算是現愣頭愣腦的陳珂,自己心底,卻和那個風華絕代,教導自己成人的乾媽有著同樣的位置,當聽到她可能出了車禍那一瞬,唐逸就覺得天崩地裂,好像,自己也會隨著她的離去而崩潰,或許再堅強的人,心底不可觸摸的深處,也需要一根支柱,而陳珂,無疑是唐逸重生以來,能快速融入這個世界的大支柱,因為她,才讓唐逸這個有些陌生的世界,有著自己是真實存的感覺。
他懵懵懂懂擠入人群,眼前模糊一片,嘴邊呻吟著:「乾媽,乾媽,陳珂……」胡亂撥開擋面前的人群,弄得旁人紛紛側目,有脾氣急的已經開罵,他卻惘然未覺。
一隻柔軟的小手突然塞進了他的手心,拉住他人群中奮力前行的身體,耳邊是清脆略帶迷惘的聲音:「唐書記,您是找我嗎?」
聲音很低,此時唐逸耳中,卻如天籟,如晨鐘,他猛地抬頭,陳珂清麗的俏臉就身側,有些迷糊的看著自己。
「你沒出事?真……真的太好了!」唐逸忘形的大叫了一聲,但清醒的頭腦卻馬上恢復了往日的冷靜,隨即鬆開陳珂的手,狠狠點了陳珂額頭一下:「跑哪兒去了,叫人擔心!」
陳珂嘻嘻笑道:「是你自己亂操心!」接著看著唐逸眼角,小心翼翼道:「你,你以為是我出事了,還?還流淚了?」
「去!美得你,我這人心腸軟,就是阿貓阿狗被人撞到,我也會抹眼淚!」唐逸掩飾的抹了把眼角。
陳珂卻嘻嘻笑了,唐逸向人群外走,她默默跟唐逸身後,柔軟的小手慢慢,慢慢伸進唐逸背著的大手裡。
唐逸一驚,背上突然被冷汗打濕,這,這是怎麼話兒說的,對陳珂,他心底深處,是尊敬是依戀,他甚至期待陳珂蛻變為那風華絕代的女人後能再次摟自己進懷,輕輕呵護,但感情糾葛?自己和她?唐逸想都不敢想,尤其是,自己現有了齊潔,就算當齊潔是情人吧?總不能委屈乾媽作正房吧?
呸,我這是想什麼呢?正房二房都出來了!真是個禽獸!唐逸暗罵自己一聲無恥,抽自己倆嘴巴的心都有,不經意的,輕輕掙脫了陳珂的小手,偷偷向後瞟去,卻是怔了一下,他不是懵懂的少年,陳珂雖然默默拉著自己的手跟後面,但她的眼神裡,是依戀,是崇敬,是溫情,卻不是那種少女懷春的脈脈。
或許她眼裡,自己是個值得崇拜的大哥哥吧,就算她以為喜歡自己,其實也是一種錯覺。唐逸心中稍安,不過陳珂進車站前的話再次令唐逸心驚膽戰,就見她笑得花一樣燦爛,聲音春風一樣柔和:「等著我哦!」唐逸背後的白毛汗再次打濕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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