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頗有些逆天味道的話一說完,天空中突然間電閃雷鳴,黑雲聚集,下起了磅礡大雨。
瞬間被淋濕成一隻落湯雞般的阿誠抬著頭看著天空,無語茫然。
「怎麼樣?」蘇問阿誠。
阿誠卻抹了把臉苦笑道:「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你的話,但是我也承認你說的有些道理,只是你說服了我的心卻還是不可能說服我的人,你別忘了,我是個人類,我和你終究是處於不同的立場。雖然我也願意相信你出去後不會隨便傷害人類,但我還是不能冒這個風險,至少目前不能。對於你們妖族來說,我們人類實在是太弱小了。」
「你們人類?」蘇微愕,突然又咯咯笑了起來:「你難道不想知道你那幾個同伴來到這裡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嗎?你不會真認為他們是來拿回鑰匙的吧?」
「那他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呢?」
「他們來這裡只不過因為我有一件東西,一件屬於你的東西,或者可以說是一件屬於寄宿在你身體裡的那隻猴子的東西。」蘇說道。
「什麼東西?老流他們難道連這件事都跟你說了?」阿誠臉色微變,忙問道。
「什麼東西你不用急著知道,你也要體諒你那幾個同伴的苦心,不過現在看來我卻不大放心把這件東西交給你呢。」
「為什麼?」
「你既然是人類,我為何要把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異族?」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你只要把鑰匙給我就是。」阿誠坦然地伸出一隻手道。
「你?好小子!」蘇有些以外阿誠竟然會是這樣的回答,也突然有些生氣,不由提高了聲音道:「果然跟你同伴說的一樣,你雖然聰明,卻又如此頑固。難道你還沒看清楚你目前的形勢,以你身上的情況,誰還會承認你是一個人?就如你同伴所說,只怕到時候那些狗腿子們抓住你,把你煉得形神俱滅才會明白過來嗎,可那個時候你要後悔就晚了!」
見到阿誠半天沒說話,蘇以為阿誠被說動,又道:「接受現實吧,誠小哥,你來自凡人界,見識太少,不瞭解這三界之間的複雜,到了如今,你已經沒有更多選擇了,不管你與那猴子之間的結果如何,那些傢伙都不會容你好好活下去,若是你身上寄宿的是其它的妖怪,他們或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猴子卻不一樣,不管是現在的還是曾經的,他們絕不會容得這麼一個危險因素存在三界之中,你還不如趁早選擇一條新路,一條能夠活下去的路子。」
「什麼路?」阿誠抬頭,低聲問道。
「與我妖族站在一邊,統領妖族走向自由的天空。你與那猴子之間,如果那猴子活下來,自不用說,但假如你能活下來,這也將是你必然的選擇,是你的宿命。」蘇一字一句道。
阿誠又低頭沉默。
蘇又問道:「怎麼樣?其實這些話並不用我來說,你以後自然會明白。我只是有些討厭那隻猴子,相比起他我反倒更喜歡你一些,所以才與你這麼說,當然我也有我的私心,如果你到時候事成,我妖族榮光往復,我和妹妹也好沾點光,至少再不用一直受那些狗腿子的欺負。」
蘇所說的並非虛言,她與阿誠身體裡的猴子雖然以前並沒有過直接接觸,但蘇曾經被某個至高無上統馭萬妖的神明當做一顆棋子,然而卻在某個巨大的棋局將要終結時被拋棄,而那猴子卻正是那神明千萬年間孕育,兩者雖然算不上母子,但也可以說是一脈傳承,蘇對那神明的憎恨也多少影響她對那猴子的觀感。
不過這些其實都不重要,對於蘇來說,阿誠也好,猴子也罷,就像很多人認為的那樣,也像老火他們所說,阿誠和猴子已成一體,就算到時候終究將有個你死我活,就算阿誠能夠僥倖繼續活下來,他也將不容於那些神明,或許到時候他也將不得不逼著與妖族同伍,但是阿誠遲覺悟一天,就多一分風險。
自那神明隕落後,妖族已是一片散沙,也不復往日統治三界的榮光,到了如今就連在三界立足都是困難,在人間界,妖族被驅趕進了一個又一個的封印地,千年萬年被關在一個狹小的地方,不得自由;在天界,妖族在幾個妖聖和妖王的帶領下各自為政,有的早已投靠上庭,有的苟延殘喘,有的甚至還內鬥不休,零星有反抗的,或被當場打壓消滅,或者最終失敗被迫逃進祖妖山避難,或者根本翻不起什麼大浪。
整個妖族,是一片死氣沉沉,沒有希望,沒有未來,更無法提以往的榮耀。
而那猴子,曾經在萬千年的歲月河流中,捲起了怎樣大的浪花,讓那些神明顫慄,讓那些神明顫抖,讓他們恐慌,讓他們寢食難安,整個妖族也一時間感覺揚眉吐氣,就算猴子曾經失敗,甚至有傳言他已屈服和投靠,但他的故事幾千年來卻依然被無數的妖怪甚至人類所傳誦不休,妖怪們怕他卻也愛他,而他也是眾多妖族眼裡唯一的希望,不止因為他作為那妖族聖人天生孕育而來的傳承身份,也因為他的強大和曾經一往無前的氣概和決心。
當那一年有傳言說他被打敗,屈服和皈依,整個妖族,無數的妖怪都為之黯然和哭泣,感覺天地崩塌,前途渺茫,他們開始罵他,他們開始唾棄他,但是他們也企盼,依舊心懷希冀,他們依然希望他能夠重新挺直那不屈的脊樑,帶著萬萬千千的妖怪再來一次,就算結局依舊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他們也心甘情願。他那一棍破天的身姿,千年來依舊深深銘刻在每個妖怪的心底。
蘇也一樣,當聽到他被打敗,而後屈服,也是感覺一樣的絕望,這些年來,她也幾乎死了心,棲身於天胡城,一步不出,甚至想了就這樣度過萬萬年,直到天荒地老。雖然牛大出乎意外的帶來了打開封印地的鑰匙,她也只是打算著出去後找個僻靜卻自由的地方,安隱度日。
可是老流他們的到來,卻帶來了他的消息。是的,他是敗了,但他從未屈服,而是流落三界,四處逃亡,尋找著東山再起的機會。而這一次,他做了場豪賭,就算結果是他形神俱滅,也要讓反抗的火種繼續傳承下去。
不過這一場豪賭也有無數的變數,不說他賭勝後,將要面對的依然是那幾乎不可戰勝的強大的無數神明的瘋狂鎮壓,在他和寄宿的阿誠決出結果之前,面對那些神明和狗腿子們無處不在的監視,萬一有個不慎,就將是萬劫不復的境地。而他寄宿的阿誠本身也是個變數,假如他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遲遲不悟,妄想妥協和投靠,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死,而假如他選擇逃避,不肯帶著妖族出頭,那對整個妖族來說,也將是巨大的損失。
雖然過了這麼多年,蘇的雄心壯志早已消泯不少,但對於自由的渴望卻並未怎麼減少,她也知道,只有全妖族的自由,才能有她的自由,就算她現在能夠離開天胡城,回到人界甚至天界,但假如三界大勢沒變,她依然得過著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
因此出於這樣可算私心也算公心的目的,她也希望阿誠能夠正視現實,早日覺悟,也少走彎路,少遇危險,畢竟希望在猴子的身上也在他的身上。
在這裡封印地中的那個生死門,每十年會打開一次,期限為三天,但能出入的也只限於一些道行低微的小妖怪,而在十年前,生死門忽然大開,雖然她和雉依然不能出入,但如那牛大之類竟然能夠安然通行,於是她們就派出了牛大,讓他去尋找打開生死門的鑰匙。而在今年,也是生死門打開的時間,只是今年生死打開後,竟然一直都沒有關上,真可算是千年未見的奇像。
而她從老流那裡得知,十年前,猴子從天界逃到凡界,而今年,猴子捨棄了身體,元神強行寄宿在了阿誠的身體裡,雖然她不能肯定兩者與生死門的變化一定有什麼聯繫,但多多少少她忽然覺得或許這也是預示著什麼。而且她也聽老流說今年其它幾個封印地也似乎出現了異樣,人間出現了比以往更多的大妖怪,導致移界那學校不得不早早派人出去除妖,依老流的推測那些妖怪很可能是來自人間界另外幾個封印地,想來那幾個封印地的情況可能也與這裡差不多。
天數麼,預示著我妖族怎樣的未來?這是她這幾天裡腦中閃過最多的念頭。
只是對於蘇一步接一步的連問,阿誠卻難得地沉默起來。與蘇差不多的話,阿誠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從老火他們老流他們那裡,阿誠也都聽到過類似的話,到了如今阿誠也明白蘇的話裡並沒多少誇張的成分,也沒怎樣的危言聳聽,至少從他在移界的親身經歷,從宮鳴和明燈若有似無對他屢次刻意的關注,阿誠也大體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
阿誠自然也不會束手待斃,不可能乖乖地做一隻待宰的綿羊,可是難道因為如此,就要選擇一條以前從來想都不敢想或者從來沒去想過的道路嗎?要知道不過兩個多月前,他可只是一個為著生計奔波,為了飯碗在公司裡與同事爾虞我詐互相算計,只想著能快點升職,早點漲工資,早點在省城買間不大不小的房子,買輛一般般的車子,娶個不算醜也不用太漂亮的老婆的平凡人啊!
好累!雖然這兩個月來阿誠四處奔波,幾乎沒有一刻停歇,也沒怎麼去計較辛苦,可如今一想起過去這段日子,阿誠心中忽然升起無盡的疲憊。
看到蘇一直盯著自己,等著他的回答,阿誠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帶著一絲落寞和蕭索道:「蘇大王,非常感謝你能與我說這些。不過假如到時候我死了,那以後的事自然不用我現在來操心,而假如我還能僥倖活下來,那也是到時候的事。不管以後會怎樣,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我也沒什麼大志,沒想過要做出怎樣的大事業,修得怎樣的大功德,我只想能夠好好的活下去,過平平穩穩的日子。你說的這些,對於我來說都太沉重,我負擔不起,我也不想介入你們妖族和什麼神佛之間的事,我自覺沒這樣的能力,也沒這樣的決心和氣魄。
就算以後我還是被迫做出你說的選擇,但是至少現在我還不會邁出這一步,我有我想要的生活,要走什麼樣的路我也會自己選擇,你與我說了也是無用,說到底我還是那句話,我是個人,就算全世界都否認,我也始終堅持我是一個人類,我有我的立場,有我的堅持,有我所恨有我所愛,有我自己的屬於人世間的牽絆。
而且我也說過,我誰也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就算是你現在確實是為我好,我也依然保留自己的懷疑,所以說我還是要拿回鑰匙。不管怎麼說,我現在還是不放心把鑰匙留在你手上,原因很簡單,我是人,你是妖,而且現在是我掌握了主動,就算你不服,就算你覺得我妨礙了你的自由,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所以還是請你把鑰匙交出來吧。」
說到後來,阿誠卻已沒了原先那絲沉重,重新換回了原先的輕鬆表情,雨越下越大,黑雲壓地,阿誠卻更挺直了脊樑,眼裡閃爍著一絲堅毅。
蘇沒想到阿誠憋了半天結果說出了這樣的話,她不由愣住,不過對於這個等了好久才得到的結果,除了有些詫異外,她也沒顯得有多大的失望,反而大聲笑了起來,甚至還笑得無比暢快,也不像是目的不達心情鬱悶時的笑,笑了一會後她說道:「誠小哥還真是個執著的人,看來那猴子真沒選錯人。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說了,時候到了一切都會明瞭,否則還真顯得我老太婆了,太過囉嗦。只可惜的是,我現在不能動,想把鑰匙給你也不行啊!要麼你先把我放了,我給你找鑰匙?」
「蘇大王把放鑰匙的地方告訴我就行,我自己去取。」阿誠也笑了笑道。
「我也沒把鑰匙放在其它地方,就帶在我身上呢,你既然不肯放我,那就自己來取吧?」蘇卻笑道。
「這個,不知道鑰匙放在你身上什麼地方?」阿誠微愕,愣了一下後問道。
「這個就不好說了,我記性很差,也不知道放在哪裡了,可惜我又不用,到底是放在我左袖裡呢還是右袖裡呢?要麼你自己來搜?」蘇卻皺眉做思索狀,突然又抬眼問阿誠道,笑意盎然,眼神莫名。
「哎呀,這可有些麻煩呢。」阿誠露出一絲為難,不過突然他拿出草雉劍,慢慢地刺進了鏡光中。阿誠手上的草雉劍刺進了鏡光後,在他感覺像是刺進了一塊棉布,他草雉劍一劃,竟然在鏡光中撕開了一道可見的口子,他又劃了幾下後,整個人便跟著鑽了進去,嘴裡卻笑道:「既然這樣,那我也只好冒犯了,還望蘇大王體諒一下。」
笑話,怕什麼呢?俺可是現代人,雖然不是什麼流氓,但也不是什麼刻意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古代書生,更不會被這點小事給嚇住。
見到阿誠幾乎沒什麼猶豫就走進來,想來是真準備要搜身,蘇也不由吃驚,不過很快她又重新掛上笑臉,看著阿誠道:「你可要仔細搜哦,雖然我現在也想不起把鑰匙藏在哪了,可是這麼重要的東西我肯定藏得很隱秘的。不過你也別趁機佔我的便宜哦,妹妹正在旁邊看著呢。」
阿誠卻不再說話也不看她的眼睛,而是徑直走到他的前面,左手直接去捏蘇的右邊袖子。
等阿誠搜了她右邊袖子一無所獲後蘇笑道:「沒有嗎?那說不定在我左袖上呢。」
阿誠也不說話,又去捏蘇左邊的袖子。
「也沒有嗎?哎呀,那是在哪裡呢?對了,可能是在我腰上吧。」蘇又說。
聽蘇這麼說,阿誠卻站那裡不動。
「怎麼了,哎喲,怎麼臉都紅了?難道誠小哥也會害羞嗎?沒事,只要你別弄疼我就行了。」蘇看了看阿誠,突然笑道。
誰知阿誠卻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嘖嘖歎道:「你的腰可真細呀!」
「你?」本來媚態萬千笑意盈盈地蘇怎麼也沒料到阿誠突然會來這麼一出,頓時大窘。
「可惜我一眼就看出來你腰上怎麼也不像是藏了什麼鑰匙的樣子呢,蘇大王還是老實告訴我吧。」阿誠說道。
「哼,沒想到你還是個輕浮的浪蕩子,我真是看錯你了。好吧好吧,不跟你耍了,鑰匙在我肚子裡,我吐出來給你。」
「那就謝謝了。」阿誠低頭道。
過了一會,蘇含混說道:「快來拿啊!」聽去嘴裡像是含著什麼東西。
「請把鑰匙丟地上吧。」阿誠依然低著頭,人卻沒動。
「好吧,」蘇又含糊說道,可是突然,「呃,呃,鑰—匙—卡—在—我—嘴—上—了,快……」蘇嘶聲叫道。
可是阿誠卻依然低著頭沒動:「蘇大王還是別開玩笑了,請把鑰匙吐地上吧。」
但是蘇卻呃呃了幾聲後再沒回應。阿誠心中一驚,再也忍不住抬起了頭看向蘇。
只是他看到的卻是蘇張著一張小嘴,嘴上銜著一把齒型的如玉如石的鑰匙,臉上卻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她朝著阿誠眨了眨一雙桃花含露一般的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一時魅惑無雙。
阿誠慌忙想低下頭轉移視線,腦袋卻已經不受控制,他死死地盯著蘇,本來清澈的雙眼漸漸模糊起來,帶著茫然,也帶著木訥,似乎失去了生機一般。
「還是上套了啊……」阿誠在失去意識之前念道。
戒指裡的小雙卻急得跺腳罵道:「笨啊,不是叫你不要看她的眼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