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瑩微笑:「你好。」
她的態度如此親切,親切得讓我覺得自己不過一直處於幻想之中,昨晚,我們四人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是擁有相同一個幻想或夢。
我一笑,胡瑩繼續說:「我想告訴你,你自由了。」
我側了頭望她,她說:「其實你只是個故作成熟的小孩子,你自己強裝成年人已經很久了,把自己都騙了。」她分外輕鬆的一笑:「當然,也騙了我。」
我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覺得自己忽然矮了下去,身體縮成五歲的高矮和體型,胡瑩寬慰式的口氣催眠度是如此之高,以至於我恍惚間真的覺得自己恢復到了童年時代。
那種無助和無解令我忽然有種想向吳佳求助或者求證自己是否**的衝動。
胡瑩摸了摸鼻子,看不出昨晚的一切痕跡,她平靜得出奇的說:「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可惜你現在暫時不會知道,遲些你會明白的。」
她高深莫測,我忍不住瞅了瞅梅雲淳,梅雲淳依然冷傲的負手,抬臉望遠,眼角也沒有往這邊瞥一下。
我等她繼續說,她可能看出了我的期盼,笑了笑,說:「再見。」這一聲很輕。她似乎傾洩了心中一切沉悶,就待轉身離去。
我不得不犧牲顏面不顧一切的追問:「不好意思,我沒聽懂。」
胡瑩回臉笑:「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就不告訴你——這就是你的風格,對嗎?你的好奇心真強,真可惜。」
今天的胡瑩似乎充滿了幽幽的神秘和魅力,我只能不顧吳佳和梅雲淳選擇繼續追問:「可惜什麼?」
胡瑩灑脫的笑笑:「可惜你想要的永遠都得不到。」
我實在問不出答案了,無論是現在這氣氛還是胡瑩的反應,我只好故作懷疑:「哦?」
胡瑩說:「你會一直孤獨,因為你很聰明,聰明得什麼都想要。」
什麼都想要就是貪,我認為我是個知足的人,可是胡瑩這話似乎又印證了我某些時候對自己的評價。
也許,我認為是該貪的時候要貪,該知足的時候要知足吧。
胡瑩忽然望了眼一旁的吳佳,對我說:「不過,還是應該認真一次半次,不要讓所有人失望,你會比所有人更失望的。」
她走了,居然留下了梅雲淳,梅雲淳越過我,說:「我去找老大,你還不回去上課?」
我說:「你呢?」
梅雲淳說:「我今天沒課。」
他招呼吳佳:「去不去?」
吳佳微笑搖頭。
梅雲淳很逍遙的手揣褲兜而去,吹著口哨。
胡瑩放棄了我,吳佳放棄了他。
我惘然若失,好像昨晚一過,現在的我就成了瞎子和聾子,平素自信知曉別人一切心事,此刻卻似乎失去了所有神通,我被他們所屏蔽,甚至連吳佳的表情,都顯得那麼心照不宣。
我沉默不語,吳佳走近,問:「你想知道他們怎麼了?」
我點點頭,忽然發現對吳佳是一種侮辱,不由得訕訕想解釋,她洞悉了我的心事,很寬容的一笑:「沒關係,想知道就去問,不用太顧及我有什麼感受。」
我忽然心頭透亮,吁口氣微笑:「你說得對,我想顧及別人感受,反而欲蓋彌彰,不如去做。」
吳佳微微抬下巴,眼望著梅雲淳的背影:「他並不瀟灑,可是他知道自己要什麼。」
我忽然有陣莫名緊張,問:「他得到他想要的了?」
這語氣令人誤解,我話出口便後悔了,擔心吳佳誤解為我在緊張胡瑩,可是她只是很認真看我一眼,似乎在確認我的心情,微一沉吟才說:「不管他得沒得到,至少他要過,即使沒得到,他也心安了。」
心安?我其實一直在做讓自己不心安的事,我忽然如夢初醒,為什麼我不能糊塗些?
剛才我還在焦慮自己的懵懂,可是這會我陡然有些自得和享受了。難得糊塗,胡瑩說我的「聰明」也是這個意思麼?因為聰明,反而放不開,沉溺痛苦煩惱,這不是小聰明麼?
我望著胡瑩的去向,心裡忽然一陣輕鬆,無論她想說的是什麼意思,畢竟她做了讓自己心安的事。
無論我是否自由,畢竟她自由了。
我和她,誰也不會是誰的奴隸。
我送吳佳走到她的宿舍門口,她止住腳,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某種東西附身在她的淡定從容中,似乎必須依賴於她的決定。
吳佳很釋然的說:「你快回去吧?」
我忽然像有了某種責任,覺得我離去後,整個學校都將虎視眈眈恥笑和嘲弄她,她的頭髮在她瘦瘦薄弱的雙肩上微微飄拂,彷彿無處著力無可依附,我有了更深的歉疚,覺得不可能這樣置身事外,想了想毅然說:「我今天不去上課。」
吳佳一笑,目光中有些洞察一切的意味和淡淡寬容,彷彿我失口說了句錯話,她輕聲說:「你還是回去吧,可以忘了我,我們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我胸口一陣熱血沸騰,一陣義憤,可惜這裡沒有受害者也沒有惡霸,如果有的話都取決於我的下一句話。
我遲疑不決。
吳佳似乎也等了等我的反應,我正待開口,她忽然展開雙臂攬住我的後頸。
我深深吸了口氣,準備和綿綿微雨融為一體。
她的頭髮掠過我的鼻頰,癢癢的令我鼻翼發酸,有一種無奈和痛惜漫上心頭,來勢洶湧,要將我吞噬。
忽然一陣溫熱沾濕我的面頰,我驚愕的睜開了眼,她卻一下埋了頭。
我想抬起她的臉看她的表情,她卻陡然別開了頭,退開兩步,彷彿要決然和我劃清界限。
她望著我,眼光有些直直的,好像要永遠失去我,我禁不住氣血上湧,一切都是眼光傳遞,我不知該怎麼解釋,也無從解釋。
她閉上眼微笑,淚水從白如寒玉的臉頰掛下,一如永訣,我反倒懵了。
她揚揚手,說:「去吧。她說得沒錯,你是自由的,我也是。」
我再次心酸,打岔似的故作輕鬆強笑發問:「發生什麼事了?」
吳佳伸出手,說:「我的手絹呢?」
我愣了愣,摸出那條綠竹圖樣的手絹遞給她,隱隱有種不詳預感。
她拭了拭淚,女生無故發悲是常事,一如今早天氣,陰雨不斷,時有時無。只是她的平淡憂傷裡似乎蘊含著一股難言的巨大力量,即使我猜得出她的心事,也不敢鎮定自己的心情。
如若鎮定,我會不會失去自己難得的心動?
吳佳淡淡一笑,像昨夜那朵憔悴白花,令人心悸。她很快把手絹還了我,使得我稍稍心定。
可是接下來她的話讓我的天空閃過一陣悶雷。
她說:「這條手絹還是留給你做紀念吧,如果不喜歡也可以扔了,不要難為自己。」
這樣古怪的話,我不得不盡量用我的無謂稀釋它,所以我笑得也很古怪:「究竟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吳佳垂下眼睫,似乎在忍淚,令人心碎,我從來不知道她這樣淡淡的憂傷令我如此無奈無助,甚至本該以往我厭煩的心情也一直沒有翻出,似乎我當前只應該全心純淨的找出隔膜,來消除它。而沒有餘暇來勾起個人好惡,或置身事外。
甘心糊塗,就是如此令人負荷纍纍,疲累不堪麼?
吳佳一笑,笑得很溫柔很自然,像青梅竹馬相依為命的那種,她說:「給我點時間休息休息,好不好?我會給你解釋。你先走吧,你應該快遲到了。」
我不甘心,和她在一起首次有了些焦躁。我語氣不耐的問:「那你什麼時候給我聯繫?」
她盯著我,卻又似不敢正視我,輕聲說:「很快,也許就是過一會。」
我更加不耐,正待追問,她抬了眼,很快的說:「行不行?」
她的口氣已經低緩得像哀求,容不得我再追迫,我只好不甘的點點頭。問:「那我放學和你聯繫。」
她笑笑,我轉身就走,回首看時,她在宿舍台階上遠遠看我,見我回頭,她被電灼似的轉過了頭。
不管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我應該盡量體諒她,雖然這體諒有些沉重。
我越來越快的前行,鞋底打在地面積水上,啪啪有聲,濺濕了褲腳,我顧不得,腳步匆匆,像在逃避昨晚的記憶和她憂鬱的目光。
不過這種逃避沒能持續多久,臨近校門,是當日我初遇她時經過之處,想起在那裡我燒掉她為了日後聯繫贈與的紙條,我不禁一陣惘然。我抬起那條微微沾了她體香的手絹湊近鼻邊,當然這次,我不會再扔掉燒掉,可是今後,我該如何避開這沉重,和她相處?
她的短信來了,幫我解答了我的迷惑:「還是那樣吧,我們——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們只是朋友。好嗎?」
本該如釋重負,我卻一陣暈眩,幾乎疑心那條手絹上有迷香。
我驚詫回顧校門,彷彿吳佳正在門口帶笑看我的無措。
這樣情況下,我居然被甩了?我驚愕得蹲下了身,眼前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