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了想,誠懇的對那老頭說:「你說你們老闆在做這個生意,能不能幫我聯繫一下他,我想向他瞭解一下?」
那老頭一臉狐疑,四顧眾人,眾人也一臉戒備,不過聽出來我並非在關注他們的賭場生意,戒備之色稍遜於前。
那老頭打量著我問:「你也想買?還是想幹什麼?」
我說:「我一個朋友也在做這個,我正和他搭伙做,好像和你們是同一家,所以我想從你們老闆哪裡瞭解一下價格,要是合適的話,我考慮從他那裡引進。」
到賭場來談安防設備生意,相當於到餐館裡去買空調,不但那老頭,連我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那老頭考慮良久,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懷疑的問:「你說你朋友也在做這個牌子的機器?」
我有種奇怪的預感,點點頭說:「是啊,怎麼?」
老頭斬釘截鐵的一擺手:「不可能!」
「這個牌子的機器,是我們老闆獨家在賣的,是從深圳那邊拿的牌子,你們朋友在本地有賣的?我告訴你,那一定是假貨,你朋友被燒了!」
「被燒了」就是「被騙了」,可是現在我只知道被燒的不是我朋友,而是我本人,我現在就全身發燒,燒得很厲害,讓我覺得自己很傻很天真。
我似乎靈光一閃:「你說你老闆也是獨家代理的?」
老頭瞇眼望著我笑,語調開始有些慢悠悠的:「你那朋友也是獨家在賣?那就怪了,兩個都是獨家,那肯定有一家是假的塞!」
他話沒錯,雖然這裡還有幾千種難以預測的可能性,不過似有一種奇異的靈感在引領著我,可能是因為我乍逢丟款,自疚大意的同時,神經也變得過度敏感。
這世界,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也是可能有關係的,那麼,這兩件事,是不是有什麼聯繫呢?
我很慎重的問:「有沒有可能,是你老闆在我朋友那裡買的?或者,是我朋友在你老闆那裡買的?」
話到這裡,如果那老頭說一句:「也有可能。」興許這事就完了,可是他此刻翻箱倒櫃,慢悠悠在抽屜裡鼓弄著抓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書刊出來。
「你瞧瞧。」老頭戳穿我謊言似的,細眼閃出兩道幽光:「是不是你們朋友的公司?不要告訴我你朋友就是我老闆哈!」
他們哈哈大笑。
光線不明,我認真翻閱了幾篇。
那是一些產品說明書,很普通,不過就是廣告、功能、技術含量、實景照片、價格表之類。
可是我的手指開始顫抖。
因為這和吳國民給我那幾份一模一樣。
「你們老闆是不是姓莊或者姓吳?」我勉強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穩住語調,似漫不經心的邊翻邊問。
「我們老闆?」老頭看看他的兄弟們,他的兄弟們繼續大笑,我知道我問錯了。
身後一個嘍囉說:「他是外國人,姓外。」接著發笑。
看來不是同兩個人,不過不能排除是同一夥人,我的激動慢慢平復,疑心稍退。不過我也夠笨,涉足賭業,這群人怎麼肯說出自己老闆姓氏?問他們等於不問。
老頭也微笑,不過他的笑容很淡:「你那兩個朋友是姓莊和吳?」
他們未露痕跡,我倒露了馬腳,雖然莊子健吳國民或許就是騙子,不過在這個江湖場裡,對方知道我越少越好,我何必暴露更多線索,讓他們去查和好奇?我搖搖頭,也微笑說:「那可能是我認錯了,牌子是可以仿造的。」
老頭笑笑:「是嘛,現在什麼都有,盜版光碟,我就愛看得很,便宜,效果也沒多大差別。」
這個觀點我贊成,我也喜歡看盜版碟,不過同時也喜歡看電影,可以滿足我低消費和高消費的不同情調。商家嘛本來就是為顧客服務的,各型產品競市,才能促進社會發展,改善生活,滿足個性需求。規範——放任,放任——規範,應該如同道家「黑白兩魚」上下相輪,無限循環的,有人,就有江湖,有商品,就有盜版創新,沒什麼好過敏的,況且,盜版,不也是創新的一部分體現麼?我們的四大發明,收過外國人的專利使用費沒有?不照樣被他們不停盜版,規模生產導致成本壓低,價格壓低促進人民消費,提高生活質量,加速文明普及,這是正常的。只不過,過猶不及,人欲無限,所以由政府暫時把握這個度或者說標準。如果我們真的個個道德高尚,人人自覺自願,大公無私,還需要政府嗎?還需要國家嗎?
我忽然很睏,骨子裡卻有一團可怕的東西在糾結著追逐著,像一團令人毛髮直豎的靜電團,使我清醒。
看來,不是什麼問題,都可以用金錢來解決。
就像這干馬仔,窩藏在這個地下府第,涉毒聚賭,全是為了錢,他們是不是在和我做著同一個夢,就算他們的夢齷齪,我的夢高尚,可是又能怎樣,我們能改變什麼?他們應該改變的,恰恰是自己,可是,就算他們真改變了,別人也能隨之改變麼?他們夢想著重獲丟失的青春、丟失的尊嚴、丟失的自信、丟失的快樂、丟失的征服感,可是這些,錢就能帶給他們麼?那麼,即使他們改變,又能得到這些麼?
還是,他們本來就該改變對青春、尊嚴、自信、快樂、征服感的定義?
如果這些都不該是生命的實質,而僅僅是表面,那麼,我們該如何界定生命的真諦?
我忽然覺得悲哀和空虛。
小馬的話又竄上心頭:「老大,你就是因為太多的事一念之慈,沒有下手,所以有很多遺憾,才會悲觀厭世。」他想用他的邏輯影響我,可是我本人真如此去想麼?我並不覺得我在悲觀厭世。
我掂玩著老頭桌上的打火機,老頭似被勾引,開始呵欠連連,涕淚交加。
「好,兄弟,你出去玩玩,我休息一會。」老頭不得已勸我。
我會意的笑,我既戒不了煙,自然也沒資格勸他戒藥,棺旁枯骨,何必多言?我笑笑出門。
他螞蟻釘肉般坐立不安,忽然招呼我:「慢來,兄弟,我的火機在你那兒?」
真是順手牽羊,我臉紅過耳,掏摸出他的火機,門邊光線很亮,我無意一瞥,看見他火機上的廣告印字:「怡興苑」。
似曾相識,電光火石般我眼前一亮:「咦,你這火機是怡興苑贈送的?」我忽然憶起剛才那個神秘的短信「小何今晚會在怡興苑,營門口方向」,不禁激動。
他古怪的望著我,不解其意,我著急的問:「怡興苑在哪?」
四座驚訝,都望著我,彷彿我問了句極外行的話。
老頭慢吞吞說:「兄弟,你問怡興苑幹啥?」
我急說:「我一個朋友說他今晚在怡興苑玩。」
他們看去是忍住笑,一個馬仔不屑的嚷:「你是裝糊塗嗦,這裡就是怡興苑!」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又驚又喜,怕自己聽錯,反問一句:「怡興苑就是這個賭就是這裡?」
老頭慢條斯理的問:「小兄弟,你那朋友是做啥的?」
我隨口說:「哦,他是我同學。」
老頭頷首:「是我們這裡的常客?學生娃娃啊?」
三兩句就要穿幫,我不知道何正強是否真在這裡,而且是否常客,全憑剛才那個短信,巧上加巧,這件事即使解釋清楚別人也不會相信,何況即使能解釋清楚我也不願意解釋。
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情,我撇開老頭這台問題機,自言自語:「不曉得他今晚是不是真來玩了?」
老頭很好心的說:「你可以看看我們的錄像記錄塞。」
我有些喜出望外:「那拜託了!」
回調設備記錄,原來進出門人臉都映在上面,居然也有我的,而且很標準的抬頭仰視的模樣,一臉訝異和慘白,眼圈發黑,胡樁隱隱,不過還是比想像中的帥,我額頭有些冒汗,分析取像角度,照著進口的監視器多半就在那串巨燈周圍。
不過百來號人,我問:「今晚的客人都在上面了?」老頭慚愧的說:「今晚生意不大好。」
可是我畢竟沒有看見何正強,甚至到我認真的端詳了幾張面目模糊的照片,也沒有哪怕只是類似他的人物。
我失望了。
老頭乏了,呵欠不斷,鼻涕唏噓,只好對我說:「你坐著慢慢看,我上廁所。」估計他是要到廁所裡大快朵頤,一解藥癮。
他搔著背,搖搖晃晃起身,回臉對一個馬仔抱怨:「媽的,這段時間強娃那小子不曉得是不是吃錯了藥,送貨都不勤快,而且,貨色水份又多,不濟事。」
這似乎是黑話,不過根據我對語言卓越的解析能力我大概能聽出端倪,大意是說某個叫「強娃」的小子似乎是他毒品的送貨員,這段來得不勤,而且毒品含量雜,所以他用了平常的量,卻不頂用。
我暗暗搖頭,忽然醒過勁兒來:藥丸,毒品,小辣椒,何正強,怡興苑,強娃,這其間有什麼聯繫?
我再度回憶他剛才說的「強娃」,強娃?是不是就是何正強?
這一切不過是揣測,可是我心跳得很厲害,我冒了汗,如果「強娃」和何正強就是同一個人呢?
「他是姓何,他是你朋友?」那老頭在外被我一把扯住,別過臉一臉驚訝。
我更吃驚,雖然已經料到七八分,一是吃驚那人或許真是何正強,身為在校大學生,那小子居然真在販毒,他不怕丟命?二是吃驚如果真是他,那條匿名短信就驚人的準確,是誰發的?戴軍?還是李猛?他們中間的某個用了陌生的手機號知會我,還不願意留名,他們在忌諱著什麼?出賣朋友?
可是這會場中忽然一陣震撼的驚叫聲,牽引了我們的注意。
人群向其中一桌湧了上去,似乎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
老頭是這兒當家的,當然要上前,我只好隨了上去。
人圈外我瞥眼見到了周雨菲,她的臉色紅通通的,目光閃爍,可是皺著眉,看不出憂喜。劉詩潔在一旁嘰嘰喳喳向她描述著什麼,手舞足蹈,有些神經質。
我迎上前去,她們看見了我,似乎愣了一愣,劉詩潔沒有和我招呼,驚喜的回臉向一旁招呼:「他在這兒!」
周雨菲迎上兩步,又似乎意識到什麼,忽然止了步,眼波裡掠過一絲喜悅,很快平復,只是有些嗔怪的問:「你到底跑哪去了?」
我正想解釋,劉詩潔向我狂奔了過來,樂不可支,氣喘吁吁,連髮絲也有些混亂,眼神中驚喜交加,似乎窺見了什麼驚人的好事。
「我們贏了!我們贏了!」她像看見中國足球隊在世界盃上奪冠,瞳孔裡寫滿了不可思議。
我省悟過來,是梅雲淳賭牌贏了,我應付性的問她:「贏了多少?」
劉詩潔伸伸手指,亮出十個指頭,我也吃了一驚:「多少?十萬?」
劉詩潔驚訝的看著我,笑諷道:「你太貪了嘛,胃口好大哦,是一賠十!」
我望望周雨菲,她也有些激動,可是沒劉詩潔那麼離譜,我又問:「那麼是贏了多少?」
這個問題不需要劉詩潔來回答了,因為梅雲淳、胡瑩、陳重、周曼霞已經談笑風生的走了過來,身後許多人艷羨的看著他們,不過,那些面孔上也同時充滿很多嫉妒、冷笑、憤憤不平、無謂的表情,胡瑩手裡攥著一大把鈔票,她高興的時候眼光尤其明亮,這會口講指劃,神態飛揚。
陳重先立起眉毛斥了我一句:「玩失蹤啊?到處找你!」然後回望一旁紅著臉正在嘮嘮叨叨評述剛才自己操作思路的梅雲淳,對我說:「梅頭這娃運氣太好了,一賠十都轉到頭上了,這一番贏了三萬多。」他是真心替朋友高興,不過強化了一下梅雲淳的運氣,反言之梅雲淳的賭術被他屏蔽了。周曼霞很文靜的挽著他的手,像陪丈夫出席雞尾酒會的豪門貴婦,只差一身晚禮服,她的目光裡更多的凝注陳重,給夠了老大尊重和仰慕,彷彿陳重才是今晚的賭神,梅雲淳只不過是個配角,只有從她緋紅的臉上,才看得出她的心情並不平靜。
梅雲淳很不服氣,分析辯駁著自己的勝利是來源於技術而非運氣,陳重朝我扁扁嘴:「這小子就是這樣,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也高興,甚至幻覺裡已經把這三萬多據為己有,貼補那十萬的虧損,轉念一想,那三萬也不是我獨有的分配權,按比例我該得一半,也就是一萬五,可是零七碎八的扣下來,說不定一萬不到,雖然不是杯水車薪,可是距離我的虧損還遠得很。
劉詩潔慫恿:「乾脆再賭一把一賠十!」周雨菲皺眉拉拉她,作色制止,這個動作落在我眼裡,不由得多了幾分欣賞,得而知斂,勝而不驕,我一向追求這種境界,當然,還得有敗而不餒、榮辱不驚的氣質,才輪得到我仰慕。
梅雲淳有些猶豫,蠢蠢欲動,胡瑩也鼓吹他:「就是,乘勝追擊,趁熱打鐵,不要發愣,一愣手氣就就走了!」
這兩人都不知克制,遲早出事,不過他們口裡所說的,恰好也是我所想的,說不定也是在座這些人的共同心聲,貪斂糾纏,得失翻騰,我們一時都沉默下來,只有劉詩潔板著指頭,嘴唇微動,似在默算自己那份總額。
沒輪到我們群策群決,那邊已經過來了幾個黑裝小子,一看就是剛才在那監控室裡我曾經見過的,那當家老頭也陰冷著目光跟在後頭,像押著狼群的老狐狸。
這是個小賭場,沒有港片電影裡大賭場那般氣度,看來莊家吃了這個大虧,有些超出心理極限,他們準備截下自己所損,我心裡嘀咕,覺得大勢不妙。
對視默然,氣氛冷凝。原本喧鬧的四周驀地靜了下來,百十雙眼睛齊刷刷瞪視著我們,我覺得像陷身到了非洲土著部落的長矛陣裡,待人宰割,渾身有些不自在,瞟了眼陳重,他似也有些悔,目光炯炯,只不過沒有後退,老大還是好樣兒的。
頭頂那盞巨燈炙烤著我們,四面亮如白晝,我開始覺得耀眼,而且溫度過高,我的後背有些冒汗。
老頭瞇起細眼端詳著我們,面色愈加發黃,似乎一個肝炎晚期的病夫,他的目光掠過我,既無敵意,也無友善。
良久,他才發問:「恭喜你們哈——你們是一起來的?」
這後半句是衝著我問的,我點點頭,他走近我,越過梅雲淳時,梅雲淳瞪視著他,是一種恐嚇,我捏了把汗,這小子無所畏懼,除了美女和老大,可是此刻硬碰硬,不是自取滅亡麼?
老頭乾瘦的胳膊搭上我的肩膀,依然面無表情,可是這動作至少是表示親熱,我悄悄舒了口氣。他問:「你們朋友贏了筆大的,我們這裡的規矩,是要再賭一手,不過,要是你們不願意,就要留四成下來,你看,你們選選?」
他既示親熱,我也就著他的態度親切的反問:「怕老闆追究?」
他瞥我一眼,很沉痛的點點頭,又似乎在稱讚我那強大的善解力。
我問:「再賭一手,需要押多大?」
他眨巴著眼睛,如同一隻成精的老猿:「至少剛才你的那筆的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就是一萬,也就是說我們至少應該拿出一萬再賭一場。否則,就應該無條件分一萬二給他們,然後才能走路。
梅雲淳反對:「什麼規矩?怎麼我輸的時候你們不貼呢?」
老頭瞇眼看著他,有些不屑。
陳重和梅雲淳並肩,不過呵斥了他的態度:「你嚷什麼嚷?」轉頭對老頭說:「老闆,這樣,你們最低收多少份子?」
老頭指指我:「剛才和你們這位朋友說過了。」
我好學的問:「什麼叫份子?」
大家憤怒的看著我,我是為了打岔,不過真看到敵我雙方如此團結對我,也有些心寒。根據邏輯,這個詞應該是表示賭場分成的意思,這是個不規範的賭場,根據港台賭片裡的規矩,應該是贏得太多,就要分些給賭場的,人家為了提供娛樂場地,也是付出了代價提供了服務的,應該收服務費,我是這樣理解的。
如果不給會怎麼樣?老頭沒有說,不過看這局勢是走不了的,即使走出去了,幾死幾傷,人財兩空也有可能,一場遊戲,何必干冒大險?
天空昏暗,看來是該我閃耀的時候了,我望了眼陳重,老大陰沉著臉沒做聲,只是眼裡閃爍著亮亮的光芒,有些忐忑又有些興奮。
老大畢竟是個學校裡的英雄,書本裡的大俠,好比晁蓋,總需要宋江來配合演雙簧,以維護威信:「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這次還是我先來吧!」關鍵時候,總還得我這個在社會和校園兩邊老是騎牆觀望的中間分子來做和事老,我只好暗歎口氣,準備又自作聰明一把。
「這樣好不好?」我俯近老頭耳朵:「我出五千賭一把,就和你賭,多就算了。」
老頭很為難的樣子,梅雲淳狐疑的看著我,認為我在替他服軟,有些敵視加輕視。
老頭摸摸鼻子,揉揉眼睛,他的服藥期被打斷了,恐怕巴不得早點結束戰鬥,賭場就是這樣,如無意外,誰想生事?尤其是主人。
彷彿下了個重大的決心,他沉吟半響,毅然說:「這樣,老弟,你好像也和我一個朋友有點交道,我賣你個人情,大起膽子替老闆做個主,你們第一次來,可能也不是很熟悉規矩——那麼,你一次放個九千,我叫一個兄弟和你賭一把,一把定輸贏,就看各人的運氣,好不好?」
梅雲淳嚷起來:「憑什麼?」
我也瞪了他一眼,他彷彿要和我翻臉似的,皺眉怒斥我:「你笨哦,怕什麼,他們不講規矩嘛。」
我有點火,臨陣內訌是兵家大忌,他意氣用事,可把我們這干男男女女的安全全賭在這裡了,轉念想大局為重,我也只能忍辱負重,我瞪了他一眼,對老頭說:「不好意思,我這兄弟多喝了兩杯。」
隊伍裡的少女們一律在畏懼中對我有些蔑視,尤其是胡瑩。
事實上凡屬群鬥,多有兩類英雄,一種是檯面上的,一種是台下的。檯面上的慷慨激昂,不忌與來敵玉石俱焚,自己最後是不是獨善其身道也罷了,關鍵是不顧大局,把更多己方的群眾捲入了水深火熱的戰爭中;檯面下的往往委曲求全,不惜千夫所指,自己絕對是難以獨善其身的,局面扭轉,被眾人斥為叛徒和懦夫,局面沒有扭轉,就更加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看來今晚注定我要做個漢奸了,為了這些誤解我的自己人。
不過,即使是漢奸,也有奸中之奸。好比尖子生中的尖子,簡稱尖尖。負負得正,反而修成了正果。
真奸的漢奸是小聰明,淪為奸細;假奸的漢奸是大聰明,成為奸雄。
打落牙的已經很慘了,還要和血吞,不過最後還能淪為好漢,也可以聊以自慰了。
我回看老頭,他表情鬆弛了些,甚至有些嘲弄的看著我們內訌。
他認為我已經完全屈服於他的恩威並濟了,是個可以指令的親敵分子。
人生就是大舞台,博弈,分場內場外;規矩,分字面字內;規則,分你方我方;利益,分近利遠利。
人只要不死,總是有機會的。
他高興得早了些,我道完歉,更加歉意的對他說:「不行,我只能賭五千,多了不行。」
他黃色的老面皮好像隔夜的注水豆腐皮一樣發了霉,有些水涔涔青幽幽的,他驀地瞪圓了細眼,又瞇上眼很認真的打量我,興許正狐疑我剛才是否抽錯了他包裡的煙,現在正說胡話。
守住了禮節,接下來就該守住原則了,這就是我的風格,號稱有禮有節。
老頭犯難似的:「老弟,我很為難,五千的話,老闆就要罰我了。」
身為黑道,他居然比我還黏,婆婆媽媽像個老太婆,嘟嘟囔囔像個小姑娘,我撓撓頭不忍心再和他對腹語,只好一股腦倒出我的條件向他解密。
「我的意思是,我私人出五千和你賭,如果不行的話,我只好把我們贏的錢全散了或者全燒了,這樣,你老闆就更要責怪你了,而且,對你生意多少也有些影響,你還要準備關門之類的,更不好,你覺得呢?」我苦口婆心的勸他,可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人群啞然,一片蕭條。
不就是利益之爭麼?大不了我全毀了錢,看大家爭什麼?
這和我小時候寫作業,被窗外吠狗廝鬧惹火了,憤然奪出,見是兩狗奪骨,於是毅然做主奪下骨頭,替它們扔到屋頂上以罷鬥勸和的案例相仿,只不過負面效果就是被背到醫院去打了幾針狂犬疫苗,那又怎樣?這麼多年了,膚色剛健,痕跡全無,也沒見狂犬病發作的徵兆。至少,當年咬我的狗同仇敵愾握手言和了,而且,已經過了十多年了,狗多半已經死了,我依然還活著。
所以我不怕,大不了你咬我?我斜睨著老頭。
老頭大概見我的面色堅毅,梅雲淳又目光凶悍,陳重情緒高漲,知道是一夥校園裡的未出籠生瓜蛋子,屬於惹了禍才知道後怕那類,小心駛得萬年船,使用這句口頭禪的人決計堅挺不到哪裡去,像曾國藩李鴻章那樣敢「挺」下去的畢竟是少數,如果他是,我只好將他收服了,我們這伙美女多得很,有心計的不在少數,料不定誰沒準就是慈禧再世。
老頭萎下陣來,居然有些懇求味兒:「再添點,少了我確實說不過去。」
那群黑衣大漢好比裝飾品,像一片黑色的陡峭山崖,崖頂佇立的不是一隻孤傲的黑色老鷹,而是一隻化裝成老鷹本性卻溫柔的和平鴿,正在款款軟語求和,我不禁冷汗。
這不禁令我想起一句名言:「一隻羊帶領的獅群,不如一隻獅帶領的羊群。」
回顧身後,那樣花朵一般的姑娘不正是羊群麼?我們至少有三隻獅子吧?
可是我好像又錯了。
羊不見得就非比獅子溫柔的。
劉詩潔居然奪眾而出,憤憤奪過梅雲淳手中厚厚的鈔票,攥在胸前,怒不可遏的嚷道:「我們不會和你們再賭的,不講信用!你們有本事,上來硬搶好了,最好把這裡所有人的都搶光!」
原來她怕的不是歹人,而是沒錢的窘迫。
又會撒野,又會恐嚇,又會煽動,如果不是在這個奇怪的地方,我幾乎要為她喝彩了。
這會換我生拉活拽的把她勸下,她的力氣大得驚人,髮絲零亂,兩腮緋紅,眼神激動,只差吐口水、叉眼睛和踢飛腿,看來,剛才和我的「閃抱」,她是隱瞞了實際戰鬥力的,或者,她和鍾岳陽一樣,含而未發。
鍾岳陽學的是楊家槍,我正掂量著劉詩潔和鍾岳陽有什麼必然的聯繫,才使得她如此臨危不懼,叱吒風雲,不想我們這裡一干美女居然全都和楊家將有聯繫。
用她們事後的語言來形容,是「實在看不下去這干小男人了。」
我只能說,她們是楊門女將。我遠遠低估了這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