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特別高興的時候會哭。」姜媚說。
看來我是反該被她嚇到了,這裡是火葬場之巷,她是午夜佳人,倩女幽魂,她高興的時候哭,大悖常理,我是不是見鬼了呢?
「那你煩惱的時候或者悲傷的時候呢?」我忘了自己的十五分鐘之約,為岔開自己的恐懼發問,希望她不要立即變身,同時心裡急速計算,如何化險為夷,如何虎口脫險。
「煩惱的時候會笑,悲傷的時候喜歡喝酒,喝得大醉。」姜媚一飲而盡,給自己倒上。我笑笑,推開了她遞向我的酒壺。
「還有。」她幽幽望我一眼,酒杯在唇邊停住:「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去主動親他,會偷偷收藏他的衣物。」
「哦?」我心一陣賊跳,開始疑心酒裡真有某種催心藥物了,我帶點冷笑說:「想騙人的時候呢?」
她垂下眼皮:「想騙人的時候,就會告訴別人我有男朋友了。」
這個笑話真好笑,我嘿嘿笑了兩聲:「那你男朋友呢?」
這個問題應該能打破她的思維邏輯,沒想到她很快的回答:「你認識他。」
我一向崇尚知情會意,意猶未盡,因此不易將問題進行到底,可是看來我是選錯對象了,我像用上乘劍術獨孤九劍不停向她發招,在她看來始終只需要以拙對巧,以不變應萬變,裝糊塗到底,就使得我的所謂高超劍法招招落空。
她應對過多少舞場男士,怎麼會應付不了我?我還是太天真了,又要知道她的來意又要裝風度,實在是自討苦吃。
我索性直破主題的問:「你說找我,事已經談完了,我也給夠了你時間。這會,你該帶我去找小辣椒了。」
姜媚反問:「你找他幹啥?」
我冷笑:「不關你的事,你要不願意,我就自己去。」
她的眼淚又滑落下來,她雙手成拱,像聰明的小狗剛學會了作揖,可是她並非對我表示臣服,她閉緊了眼睛,嘴裡似乎有嗚嗚的哭聲,細微得幾乎不能聽聞,她挽成髻的頭髮在微微顫動,那個顯眼的「淚滴子」狀綠玉耳環在無助的搖晃。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從她皓白細嫩的手腕瞥上緊皺的眉頭,我感覺到了她的悲痛欲絕,她雪白圓潤的雙肩看上去很瘦弱,吧檯燈光從她後背射來,我甚至能看見她後頸上茸茸的絨發。
她是個正從青澀進入成熟的女子,無論從身體上還是從心智上。或許,她的淪落,只是因為在探索中對世界的定義顛倒。
誰曾教會我們該怎樣認識世界?
就像學校教會我們,學習的目的是為了好成績,得到好成績的目的是為了好大學,進入好大學的目的是為了找到好工作,得到好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高收入和高地位,然後,生存會更輕鬆,父母會更欣慰,朋友會更羨慕,領導會更滿意,家庭會更和諧。一切的教育,都在教會我們——要做個乖娃娃。我們的偉人們也費盡畢生的精力在為我們營造生存,其一,讓我們站起來;其二,讓我們富起來;其三呢,是不是該讓我們快樂起來?然後就開始循環不休一直重複下去。可是,我們的天性就是模仿,我們的生趣就是創造,模仿和創造是我們的本能,那麼,我們真的需要去學會學習?這個世界本就是我們的,我們真的需要去學會等待別人施捨和給與,難道,我們自己就不能創造?
我知道我自己也一度困惑於這些世界之謎,或許,我面前這個半大的青澀姑娘,也曾經在困惑中痛苦迷茫,哭泣沮喪,可是,她的選擇,使她真的快樂?
或許,她對自己失望,所以,把自己投擲給了一個慾念翻騰的世界,成為弱肉強食下的獵物,任憑別人搶奪、擁有和撕裂自己。那樣對希望的放棄,才使得她內心充滿了一絲可憐的扭曲的自主感和存在感。至少,她能知道自己正存在著。
可是,她畢竟嚮往美好的世界,那個世界給她的生存感或成就感,並不能被另一個精神世界的東西所認可。人在絕望的時候會去自傷自虐,可是到清醒的時候又希望自己被正常秩序的社會所認可和肯定。這就像沒有人在額頭上貼上「我是舞女」、「我是殺手」、「我是騙子」一樣。
按部就班不是迂腐,只是我們的教育沒有因材施教,忽略了人性,打破常規也不是墮落,只是我們的社會沒有設置渠道,摒棄了創造。
寬容的來說,我們的世界觀也許都有正確的一面,不存在絕對的對錯,像瞎子摸象,我們或許都只發現了世界的一面。我們的價值觀或許也都是有意義的,不存在良性惡性,至少,縱觀歷史的角度,浩如煙海的價值觀和生存方式,都為我們提供了更多的選擇。
我似乎想得太複雜,或許,她只是認為我不尊重她。
她的回答證實了我的推測:「我知道,我們這種人,你根本看不起。」
這是人的兩個思維世界的交匯融通,我有些吃力,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是不是我的表達方式問題,怎麼才能證明我是看得起的?」
姜媚抽泣,慢慢止了哭:「你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
我點點頭:「這是因為,我心目中的時間表或者判斷標準,和你心目中的程序表不一樣,是兩個空間的東西。」
她驚訝的張大眼睛望了我一眼,淚眼朦朧,黑黑的眼睫裡透出一陣幽亮。
「你是不是覺得,我首先要尊重你,然後,我們才能談下去,否則,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問。
她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
「可是,我如果尊重了你的習慣,那麼,我的那件事就會因為時間不夠而誤事,那樣,你覺得我們是在相互尊重麼?」我想曲折的說服她。
「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我是個笨女人。」她有些慘然一笑般。
這和我想達到的對話效果簡直南轅北轍,我只好將就她想做主的思維,先平息她的情緒,小心鼓勵她:「在男人面前會恰當裝傻的女人才是聰明的女人。」
她很直接的說:「不懂。」
「那你就是聰明女人。」我覺得她學習得很快,讚美了她一句。
「我懂你的意思。」她開始心情輕鬆,居然微微一笑,猶帶淚光。
「那你就是笨女人。」像一道判斷題,我不得不把每道題的答案都告訴她,疲累不堪。我覺得我們象來自兩個不同星球的人,正在積極尋求對話方式。
她終於開始有了幾分惱怒:「你想說什麼,我覺得我們就像兩個不同空間對話一樣。」
「我的意思,這就是我的判斷標準,如果符合我的邏輯,我們談話的效率就會很高,理解也會很快,就不會有太多負面情緒和枝節的話題衍生出來。」我很費力的說。
姜媚皺眉:「我知道,我書讀得少,你是在教我麼?」
「沒有,你要學,我還不一定有心情有時間去教呢。」我也開始有些惱怒了。
我們沉默不語。
半響我只好說:「對不起。」
姜媚搖搖頭:「我只能感覺到你很想幫我,可是你無能為力,我不會怪你。但是,我確實不喜歡這種方式。」
這和黃小靜的意思相近,我搖了搖頭,這些小女孩,怎麼一個二個都充滿了個性和情緒呢?說話怎麼也進入不了主題,小馬也告訴我,世上有些人是無法對話的,直接以強對弱就行了,這就能簡單的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是我老是崇尚用最小傷害面的方式,讓別人心甘情願,認可度和我一樣的去做那些事,這,可能麼?
小馬曾經解釋:「等你把你的意圖告訴了別人,別人想法可不和你一樣,他們會趁機利用你的心理弱點,最後,你達不到你想要的效果,反而自己傷神費心。」
「那該怎麼辦?」我也曾經問他。
「先鎮壓了再說。」小馬稜角分明的臉上閃過一道幽深冷光。
包括十四,他們在集體非議我的懷柔政策,認為我一味忍讓和尊重對方是種迂腐,可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今天,我可以憑強勢得到我想要的,明天,別人也會以自己的強勢得到別人所想要的,那是種雙損或多損。可是,我這種想法,別人能接受麼?
眾生平等,人生百年,不過一瞬。何必刀光劍影?你死我活?
據說雷逸一直垂涎我的能力,自古知兵非好戰,他認為我是戰神,是柄好槍,無形中或許我也做了小馬的私家寶劍,可是我本心並不好戰,為戰礪兵,不惜和平,那樣,豈不成了一台機器?
能力能解決一切問題麼?
人身上的價值往往不是自己想呈現的那一面,厭戰的人,往往成了最易被利用為戰鬥的武器或爭奪的核心;求戰的人,往往並沒有必勝的把握和實力。
孫子說:「不戰而勝,是為全勝。」那麼,戰爭是不是以暴制暴呢?
退後是為了進攻,佯攻是為了誘敵,正則奇之,奇則正之。這個世界,是不是初衷和結果往往相反呢?能力和價值也是相反的呢?
是不是天下的「道」都是相通的呢?
包括人與人相處之道?
那麼,我若想求和,是不是非得以斗求和?
這世界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