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掛機後怔怔發呆,鍾岳陽關切的問我:「出事了?」電話又響,這次是王銳打來的。
「小弟啊,你先別急,真是奇怪,我們出去買點東西,回來時小胡不見了——她電話一直占線,你能聯繫上她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有些木然的問:「什麼?」
王銳著急的簡短了用語說:「小胡丟了!」
我苦笑說:「我揀到了。」
王銳很義氣的說:「那我馬上過來?」
我說:「不用,真是謝謝你大哥,這事我能處理好。」
掛了電話,我坐到石凳上,後背一陣冰涼,原來是被我忽略的積雨,我身子動了動本想起身,又呆呆坐靠,覺得貼著後背的是一張涼涼的滿是眼淚的臉,需要用我背心的溫熱去暖化和安撫。鍾岳陽叉腰說:「你覺得該怎麼吧?我幫你。」
這事你怎麼幫得上忙?我盯著他欲語還休。
小馬的電話來了:「已經十一點四十了,你還在外面?我等你電話,一直沒給我打,你叫我提醒你,你原計劃十點半回家。」
「你怎麼知道我還在外面沒回家?」
小馬笑了:「你能準時,還要我幹嘛?」
我咬牙切齒罵了句:「奶奶個熊!」若有所悟,我不能無休無止這樣從一個泥沼跳進第二個泥沼了。
誰欠誰?我幹嘛得欠這麼多情債?我招誰惹誰了?
我的脊樑逐漸硬挺起來,慢慢遠離了靠背,我轉頭對鍾岳陽說:「三哥,我們回家。」
鍾岳陽訝異的看我,有絲喜色:「不錯,想通了?」
我點點頭:「開竅了。」
鍾岳陽笑了,又肅然說:「那邊怎麼樣?」
他指的是我的手機,我知道他說的是那個約我的人,微一遲疑,我輕鬆的笑了:「那是別人的事,不關我的事。」
我給文志鵬發了一短信:「她在錦江賓館等你,等的是你,在2046號房。」
我的手指有些顫抖,覺得對胡瑩來說跡近陷害,情類殘酷,意似侮辱,質若戲弄。
發完短信,我仍然有些惘然,覺得像發射了一枝毒箭,這箭若然生效,胡瑩只怕是要永遠恨我了,雖然她今晚的安全必可無恙。瞧文志鵬對她那誠惶誠恐敬若神明的樣兒,定然生不出甚事。
那枝箭是從我的心裡射出來的,牽皮帶肉的痛入肺腑。彷彿帶走了一個自己,我有些喪魂落魄。
我們繼續默默走路,文志鵬那小子也不地道,居然沒有一個回復,我忍了很久終於按捺不住又給他發去了一個「?」,他傳染了我的懶病似的回敬了我一個「!」,我對著鍾岳陽苦笑,畢竟放心了,然而新的揣測又像身旁的亂籐一樣陰影叢生。
鍾岳陽說:「你放不下?」
我深呼一口氣,鍾岳陽沉吟片刻,慢吞吞說:「其實,花心也是一種幸福,女人不花心,就沒有男人追,追到不花為止;男人不花心,怎麼肯死心塌地心甘情願的吊死在一棵樹上?」
這話口氣怪怪的,幾乎不像是他的嘴裡發射出來的,就像醬油瓶子裡倒出了醋,我疑心是他在說反話試探我,趁路燈一亮側臉很仔細的觀察了他一番。
他的臉色緋紅,我問:「你喝了很多酒?」
鍾岳陽不答,眼睛盯著地面若有所思的走路,一個整日樂哈哈的人如此嚴肅,倒讓我有些琢磨不透,雖然感覺有些滑稽,不過倒也興趣盎然。
鍾岳陽深沉的說:「是不是經常身邊的人說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以為他要替我平反,深有同感點頭認可:「嗯!我已經無話可說了。」
鍾岳陽憤慨的說:「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下我只能啞口無言,瞠目結舌的望著他。自結識以來,鍾岳陽難得對我這樣疾言厲色,我有些震撼。
鍾岳陽說:「你既然看得開,又何必深陷在局中?既然看得破,又何必一副不心安的樣子?」
我張口結舌。
鍾岳陽盯著我說:「其實在我們幾兄弟裡,你的條件最好,可是你偏偏不珍惜,心神不寧的,我是沒有辦法,只好過早上班,你為什麼不把心思用到正事上去?即使你對家庭不滿,你可以和家人好好談談。」
我苦笑說:「三哥,你高看我了,我談不通的。」
鍾岳陽猛地打斷我,陡然站定:「你談過沒有?」
我一臉冤屈的說:「怎麼沒談過?幾乎天天在談年年在談,我父母的脾氣你知道——咦,你叫我談什麼?」
鍾岳陽不耐的說:「改善你的家庭關係塞,你打算這樣逆反一輩子?」
他把家庭關係看得很重,也處理的很好,私心裡我其實隱隱認為他的前程就是毀於他的至孝,孝順則會泯滅個性,沒有個性,又談何建樹?「家有逆子,不亡其家。」孫中山不就是大清國的逆子麼?我的偶像毛潤之不就是家庭的逆子麼?
一言以譬之,我有些自戀自得於自己的忤逆。不過,若只為了逆反而逆反,就成了表演,可是,我是發自內心的逆反,家國昌盛繁衍,都是優勝劣汰,能者居之,只是能者與因循守舊墨守成規扞衛家規祖制者摩擦時,我更傾向於和談而非決裂,所以呈現外順內逆之態,像初春的冰河,河面堅若磐石,冰底暗流劇爭,岳陽是個順民,雖然他也不滿家長制統轄,可是他堅信,堯天舜地的案例會發生在他的身上。儘管如此,他在感情上還是偷偷傾向和理解其實身為改良派的我,認為我能創造奇跡,備份新案例。
改變自己的處境是從改變自己開始,改變自己的目的是為了改變處境,處境如果改變了,也就證明開始自己的考慮是正確的,只是需要調整方式方法。人就是一直在改變自己的過程中煎熬著痛苦著。
我開始恢復清醒,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鍾岳陽會把與女生之間的感情糾紛和我的家庭糾紛並聯到一起,於是小心翼翼問他:「三哥,你認為我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是指對家庭還是指對外面這些這些女的?」
鍾岳陽說:「當然是指對家庭,你對家庭不滿,所以才會在外面報復,其實你想過沒有?你在外面用來橫行無忌的本事和條件,都是家庭給你的。」
我笑了,帶些委屈的說:「三哥,你認為我應該積極的看待家人的要求和磨礪?然後滿足家人的期望,對吧?」
鍾岳陽沒有看我的笑容,點了點頭,認為我開始開竅了。
我更加小心翼翼的說:「我給你講兩個故事,你介不介意?」
岳陽認為我會開始痛苦的追憶,凝視我半響,見我依舊很輕鬆,呈現一副「錯的不是我」的表情,於是備了副準備批駁的神情,皺眉說:「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