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低頭望著地上亮亮的淚珠,難以置信那是我的眼淚,我以為我今生已經不會流淚。
兩滴淚,像兩面微型的鏡子,盛滿嘲弄與絕望。
我準備踩上一腳,把這兩面鏡子踏個粉碎。
淚滴裡卻出現兩個人影,一個是那個青羊宮的老道士,一個是那個昭覺寺的胖和尚。
我呆呆望著地面,依舊難以置信,什麼東西?幻覺?
我伸出腳迅速把地上的眼淚抹乾。
我準備微笑著回頭,準備接受處罰,可是終究沒有笑得出來。
我回過頭的時候已經秋水平復。
梅雲淳依然和吳佳坐在沙發上,他似乎很畏懼的看著我,他一貫沒有正確的態度面對離別,她很憐憫的看著我。沒有恨意。
可是最讓我感動的居然是袁潔,她望著我直抹眼淚,小馬很驚訝很震撼的站在她面前看著我。
只有胡瑩,她狠狠的看著我。
我身子有些顫抖,難抑的顫抖,只有極度被激怒我才會有的顫抖,沒想到出現在此時此刻。
我恨我自己。
我垂下頭,想對所有人道歉。
我說出口的是兩個字:「謝謝!」
我終究沒有道歉,我恨自己那最後一絲柔腸寸斷。
我徑直穿過人群走向茶座。
他們怔怔的圍著我坐下,氣氛無比僵化。
除了胡瑩和那個她的女友,我們七個人坐了一圈。
他們在等我開口,我說:「她是我的初戀情人。」
我不知道是在給自己解釋還是在給他們解釋,我也不知道是在祈求他們的原諒還是痛痛快快把自己的心事一洩方休。
我說:「我已經十多年沒見過她,謝謝你們。」
謝他們什麼?沒有在李麗秋面前揭穿我,破壞我在她心目中最後的印象?我還需要什麼印象?
我一邊說一邊苦笑。
我做過什麼?
逃避了吳佳、糊弄了袁潔、欺騙了胡瑩?
隱瞞了梅雲淳、利用了小馬?
胡瑩微笑說:「你跑到這裡來行騙?」
她的女友在打電話,似乎想叫人來助陣,胡瑩阻止了她。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尤其是對這麼多人,關係錯綜複雜的人。
吳佳對梅雲淳說:「我有事先走,你陪他坐會。」
梅雲淳和我都望向她,只不過梅雲淳是驚訝而我是感激。
她拒絕了梅雲淳的送別,意味深長的望我一眼,我垂下眼,無力對望。
我抬眼望著她的背影,滿含感激,不顧梅雲淳狐疑的眼光。
袁潔說:「我先上樓,她,她還在上面六樓,你忙完了和我聯繫。」
我沉重的點點頭。
袁潔走開兩步,忽然轉身回來,眼睛裡還有淚水閃爍,嘴角卻綻放堅定的笑容,說:「我信你,你是個好人!」
她瞥了眼坐一旁的胡瑩,很果決的轉身而去。經過小馬身邊微微一頓,隨即快步而去。
小馬對我說:「老大,我和梅哥到外面廳去坐,等你。」
我看著他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
小馬離開時回頭看了看胡瑩的女友,似乎在暗示她也該離開,那人似乎有些不自在,望了望胡瑩沒有反應,隨即偏了頭哼了一聲,沒理會小馬。
現在,這張桌子上只有我和胡瑩,還有她的女友。
胡瑩袖手報胸,臉上的怒色消退了,餘下的是冷笑,雖然冷笑得很勉強。
他們都沒有看見我的眼淚,卻看見了我的淚眼和拭淚的背影。
他們從沒有看見過。
我稍稍側臉背過她,想讓時間把淚眼蹭干。
身著白色小圍裙土黃色長裙的女招待很奇怪的看著這三個奇怪的客人。
「請問三位要喝點什麼?」她問。
我說:「給我一杯白開水。」
胡瑩冷笑說:「怎麼你不要紅酒嗎?」
我沒理她的挑釁,問她和她的女伴:「你們要什麼?」
胡瑩冷笑說:「我要兩瓶干紅。」
她的女伴拉拉她的衣袖,胡瑩微微扭身錯開。
女招待說:「要干紅嗎?」
我揮手要止住她,說:「我們不」轉念一想,不知道是為了心神激盪還是因內疚不忍拂逆她意還是祭奠失去的初戀,我忽然奇怪的笑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笑何來,我說:「好的,來兩瓶干紅,不夠我們再點。」
她的女伴要了杯茶,很擔心的看著她,她咬著下唇很恨意的看著我。
我和她的故事,就是從紅酒開始。
我曾經有一幫狐朋狗友。
因為在迪吧酒吧賣唱,我有幸結識形形色色的風月人物。其間有一票是所謂的「情騙」,他們自詡為浪子,擅於用自己富有天賦的藝術特長結交女友,幾乎每個人都可以翻出一大堆美女的照片,背後談笑,以示風流。相對職介所的羅歌,他們真是對過多的女友發愁,尤其是情人節聖誕節。好比蜘蛛織網,最後捆縛得自己動彈不得。我每每看到他們愁眉苦臉的尋找理由哄騙推脫接踵而來的盤查女友,總是嗤之以鼻。
他們擅於用自己的藝術特長掩飾自己,無論他們在台上多瀟灑多輝煌,他們明白自己終究是戲子,他們在濃煙冷酒中,轟叫笑鬧中,強光震音中,妖嬈如花,憔悴如葉,他們只是裝飾只是想發洩的人群的配料,像浴缸中漂在水面的花瓣,沒有風雅的賞客,只有逢場作戲的粉飾,他們唯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消磨青春。他們自輕又自戀,
敏感又麻木,墮落又桀驁。
有一個朋友是其間的善類,告訴我他幾次在迪吧整晚唱歌,唱到快打烊還很陶醉的唱,唱到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為了失去的青春和單純。等如雷的掌聲哨聲消退,如霧的煙雲淡去,繁華散盡之時,他常常一個人最後叫上一瓶,酣然大醉,把自己放到。不知道自己是否自己,自己是在戲中還是生活中,到底是為了愛好還是生存,還是為了尋找自己想尋找的東西。
有一天他在人群中看到自己曾經的女友被別人擁在懷裡,他控制不住,堅持到歌唱完,他一人躲到衛生間嚎啕大哭。女友的新男友,那個包括心理都有些畸形的老闆,醉醺醺擁著他的前女友闖進衛生間直接用一疊厚厚的鈔票扔給他,告訴他:你不就是缺錢才賣唱嗎?我給你,以後我女朋友要聽,你到我們家來唱——不要再擅自打電話給她。
他忍住了一言不發,因為父親的巨額醫藥費和自己的愛好曾經單純的他放棄了清高的女友,今天的一切是他的報應——他認為。他跪下來撿起鈔票,他的前女友瞬間抽泣著罵了聲:「狗!」轉身而去,他的耳朵裡滿是那老闆刺耳的笑聲。
他看破了愛情,於是選擇放縱和報復,他報復所有欣賞他的人,包括某個知道他故事的迪吧女dj,暗地裡曾為他抹過眼淚的人,他算得上是玩弄了她,然後準備臭罵那個「不要臉的婊子」一通瀟灑離去,可是當他開展計劃時,無意聽到那女友背後對家裡打的一個電話,知道那個人為他背叛了家庭,付出太多,他無言以對,選擇了消失。
他苦笑著說:「我不敢再相信愛情,我見得太多,可是我這人還是沒用,狠不下心。」
我問他:「原本你準備怎麼做?」
他說:「原本我準備灌醉她栽給另外一個歌手,然後找相機拍了她的照片和她分手。」
我憐憫的望著他,說:「看來你確實有些不正常了。」
他說:「兄弟,我覺得你是大學生,業餘體驗生活的,應該有其他的發展路子,我告訴你,不要和他們攪得太深,你會自毀的。」
我笑笑感謝,我知道我不會。那時我的心裡永遠有一個影子,桃花中天藍色衣服的女子,陽台上托腮望我的女子,路燈下遠遠看我的女子。
沒人可以取代的影子。
我仍然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態踏入他們的世界,那時的成都是一個青春萌動的城市,萌動得一切都想躍躍欲試,有人盛傳成都有108處魔窟,文雅的說法可號稱為銷金窟。我是個有收藏癖的巨蟹座,於是抱著收集資料和社會閱歷的念頭通過這群先行者逐一考察和探險,當然,沒有成功如我職介所的目標般實現計劃,即使最後,我也沒能成功的勘察完那會那個用別人的痛苦解救自己痛苦未遂的歌手的正告,抱著「究竟是我染白魔窟還是我被魔窟染黃」的壯志踏入形形色色的娛樂場所來考驗自己的意志力,意志逐漸如鋼,心智逐漸成熟。我開始洞穿世事看破紅塵,社會的陰影令我滿身灰塵,唯有心中那一點螢火溫暖光明,使得我落污不染。
那些地鐵隧道般的舞廳,那些深夜後的酒吧,那些農家樂般的荒村野店,那些狹窄街道的平房閣樓,那些總是粉紅燈光的髮廊,那些幽暗的歌廳,那些打著「健康洗浴」為名的溫泉,令人頹廢低迷。
那些曲線畢露的伴舞女,那些喬裝白領的中學畢業生,那些農家的圈養少女,那些外地而來失業淪落的婦女,那些全然不會理發的美發師,那些失業下崗的女工人,甚至那些在讀的大學生或老師,令人觸目驚心。
每當我在舞廳或迪吧外看見單純的少女與很社會的「超哥」擁吻,便不禁想,這裡,是否愛情的墳墓入口?是否充滿了欺騙和虛幻?
我往往充滿惋惜和憐憫走開。
我常常想拯救身邊這個「情騙」團隊的獵物,往往無能為力。我發現自己就像臥底的記者,要麼忠實記錄,要麼與之同污,我沒有偌大神通拯救那些意志消沉感情脆弱的少女,除非她們願意。
她們總是選擇用自虐來懲罰別人,那些令她們失意或煩惱的人,或者是她們的親人,或者是她們的戀人。我知道那是最愚蠢的辦法,可是我最後終於習慣了她們的做法,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加速她們的滅亡,期望黑夜早些過去,黎明能在她們面前早點來臨。我幫助那個團伙加大愛情蒙汗藥的藥劑,然後守候到她們痛苦醒來,提醒她們下次小心,不要再試藥。我無法在她們服藥之前勸阻,因為她們愛吃,佛擋殺佛,她們愛魔鬼,她們喜歡搖頭和昏迷的那種姿態。認為這樣可以報復那個過於愛自己的人,或折磨自己以逼迫另一個人愛自己。
她們只是選擇用一種欺騙代替另一種欺騙,以毒攻毒,最後,毒藥沒有解掉,自己反而上了癮。
要提醒一個人不要走錯路,並讓他(她)心服口服,只能推著他(她)按錯誤的方向加速走一次。錯過,她們自然知道該回頭。當然,有勇氣回頭的畢竟不多,損失的代價對某些人來說巨大,尤其是女人。
初見袁潔,正是她回答小馬的那句話「男和女還不知道誰佔了誰的便宜」,令我情不自禁的推動了她一下加速運轉,使她嚥下了她自己種下的酸葡萄。
而胡瑩,則是一個被我「拯救」了的女生。
夏夜,四川師範大學外。
一路紅燈綠桌,紅的是歌廳,綠的是檯球桌。左右紅綠交織,妖艷如魔女的兩條不同顏色的手臂,環抱著中間人群蜂擁,車水馬龍,油煙蒸騰。車鈴喧嘩,出租頻繁,歌聲沖蕩。
我們一行五人狼顧四方,瀟然隨巷。衣著光鮮,令人側目。
他們想釋放許久以來的戲子自卑綜合症,順帶強化教育我這個不開竅的師弟。他們著黑,我一身白衣,像圍棋中四顆黑子圍住了一顆白子。
我一面莫名的悲哀,一面又罪惡的竊喜。
悲哀的是不知今夜花落誰爪?竊喜的是居然人世間還有這幫強大陣容的騙色一族,我有幸以他們的眼光俯瞰曾經高高在上的漂亮女學生的墮落。
我不得不承認,我的一半是魔鬼,也會幸災樂禍那些令我「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一度傷人之花。看到曾經刺傷同輩身心的玫瑰花的受傷夭折,我也會有種嘲弄的快樂,儘管同時也覺得很可惜和殘忍。
人不自愛,鬼神無計。
我們象幽靈般潛入一家歌廳,我的心裡很矛盾,這裡我很熟悉,坦率的說我也是這家歌廳的投資者之一。當它還是一家露天小茶館時我就已經開始對它投資,每張竹椅上都有我駕臨的身影,我在這裡完成了對社會知識的系統化學習,來源於不低於1000部錄像;直到它變成了一個電子遊戲室我仍然未改初衷,一往情深,可以每天不停的翻版直到搭檔從同齡同學退化成了六七歲的孩子,我還記得那時我酷愛的搏擊過關遊戲叫「名將」,主角四人,老大耍飛刀老二是噴火的機器人老三沒印象老四是個控制機器人的嬰兒,我培訓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高手充滿了張三豐般的成就感。隨帶提一句,我不太喜歡「摩根」「摩牛根」「宰宰布羅根」之類的劇烈搏擊遊戲,因為我只擅長玩獅子和中國丫頭;後來這個歌廳成了一個鐳射室,我常常在這裡上晚自習通宵達旦,溫習各國名片,從伊麗莎白·;泰勒到亨福萊·;褒嘉,從波姬·;小絲到凱文·;科斯特納;再後來鐳射室成了網吧,網吧成了歌廳。
這個開心屋伴隨我們的成長的煩惱而毫無煩惱的成長,我們用零花錢和寒窗時間成就了它的蛻變。守店的拖著鼻涕的小丫頭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謙卑的夥計肥成了滿頭定型摩絲滿身名牌的款哥。然而今天,我們將在這裡用迷幻和嘲弄結束童話,我將看著這群壞孩子親手摘下我的童話裡的不爭氣攀出窗外的牽牛花。
週末未歸的一群怨女正品位浪漫,她們不知道自己距離火堆很近,她們象草原上的白羊群,一度迷茫水草肥美,野花浮雲,而這個山崗,有四頭眼神貪婪的狼。
我是什麼?興許,我就是披著狼皮的羊吧?
當音樂幾巡後,這群職業歌手很快令四座女生手掌拍紅擊痛,轉台費時,獻醜生羞,於是他們很快「被邀被動被迫」和幾個美女坐到一起,據以酷似張學友歌喉風靡成都迪吧的廖飛鬼鬼祟祟相告:今晚除你,幾乎都可以排滿檔。
我不太信,不是不信他們的能力或實力,是不信那些女生那樣輕狂和隨便,即使你們都是西門慶的傳人,沒遇到潘金蓮又有何作為?難道這些女生真這麼隨意,不考慮未來,只放肆今夜?
他們確實有令我驚訝的本事和誠信,夜未深,他們已經單影成雙攙腰摟肩,紛紛出門,對我或同情或藐視或激勵或無奈。
我盡量靦腆的微笑,誘使他們覺得我有心無膽,而我自認為是有膽無心。
曾經有一個女友告訴我:她覺得男女之間發生什麼是情到深處自然而然的事,不用太刻意,太刻意就成了身體成熟而心智幼稚的嬰兒,從教育的角度說是嚴防厲止的叛逆後遺症,比如老外就很開化,但是老外對十八歲以下的管理仍然很保守很嚴格。比如魯迅夫婦洗澡就從不迴避兒女,當然這種教育肯定過於前衛了些,理論上和迅哥兒青年時代出差到日本很有關係,日本人洗澡就是全家集體男女共浴的。但是也反映了一個特點,就是物極必反,越禁越烈。七十年代的人喜歡嘴上叼煙,八十年代的人喜歡搖頭丸,九十年代的人喜歡把內衣褲外露,這通通反映了人在迷茫的追求個性和別人的注意,這種力量會超越道德和倫理,甚至法律。
她的態度是:如果是自愛的人會把第一次留到結婚後,如果是真愛你的人也會真正體諒你,同意以上意見。
雖然保守,但是安全,至少做她的男友很放心。這是我尊重和珍惜她的原因,當然她讓我失望了。
不過那次在川師歌廳裡,我還處在充滿希望之中。
當三狼散盡,義務教官廖飛怒其不爭的暗示我去攻克身左一桌,中間一個綠衣女子淡妝秀髮,眉目如畫,螢光下如鍍銀粉,令人心動。
我心狼突,思想鬥爭激烈。
廖飛終於沒能誘惑到我,於是決定誘惑那個女生給我看,當然,他以為自己充滿了誘惑力,結果還是被那女生誘惑了。
平心而論,並非他的修為不高,實在是因為誘人之術的要決需要象「攝魂**」(類似催眠術)一樣,要全神貫注,要心無旁騖,如果用心太雜,自己定力下降,很容易迷惑了自己,情節輕的很受挫敗,情節嚴重的會被對方反誘惑。
廖飛自導自演的三種模式均告慘敗。
第一種:失意式——喬裝失意騙取同情,親而褻之,化身羊羔的小狼一旦進入美羊懷抱,自然反客為主。道具:紅酒。適用場所:一個人獨坐的桌子。
第二種:偉岸式——喬裝豪邁騙取崇拜,護而佔之,化身大雕橫空將美羊掠走,將羊放置懸崖,令其產生安全感,瞬間成功。道具:啤酒。適用場所:高樓天台。
第三種:風流式——佯攻目標附近女伴,條件:姿色必須遠遜目標,聲東擊西,引發美羊嫉妒,產生攀比,自投羅網。道具:鮮花、小吃。適用場所:並桌。
我等待他的其他幾式,理論上應該還有六式,合在一起好湊「獨孤九劍」。然而他搖搖頭絕望的說:「根據行規,一個目標,如果三次進攻均告無效,就應該果斷的放棄。」
他的犧牲不是沒有價值的,因為他提供了很多資料給我,比如那女生喜歡周潤發啦,喜歡劉德華的歌啦,比如她有個男友啦,再比如她的生肖屬相血型啦等等,當然,還有她的名字。
她叫胡瑩。
我決定拯救那個叫胡瑩的圈定目標,以免被敗走麥城的廖飛及同黨挾恨捲土,終被攻陷。
回憶一個智力遊戲,如果你在草原牧羊,迎面捲來火牆,風借火勢,咄咄逼人,如何解救脫逃?
答案很奇怪,有點腦筋急轉彎式樣的——是先放火燒自己身後的草原,然後搶先進入面前已被燒光的焦地,迎面那火趕到時,你已先退到不燃區,火牆無地肆虐,自然熄滅。
這是個置於死地而後生的法子,所以根據我的衍生,如果要保護這個單純的女生,最好的辦法就是搶先據為已有,然後那些喜歡嘗鮮的狼群自然失去興趣,這就像某些禽獸不喜歡吃獵物的屍體一樣。
我心理自我高尚了一番,決定做一個她喜歡的人。
柏楊在《醜陋的中國人》裡舉了一個例子,有一個男人可憐巴巴的對他說:他的太太不再愛他了。柏楊回答:首先這不是她的問題,她愛不愛你取決於你可不可愛,你不可愛,人家怎麼愛你?
這話令我很受用,符合我的做人邏輯,首先不是要求別人怎麼樣的問題,是要求自己怎麼樣的問題,自己是選擇做一個別人喜歡的人,還是強迫別人喜歡自己,強迫別人喜歡自己的人一如當年雲南的青龍,用刀恐嚇李麗秋喜歡自己,只能令人覺得可笑和滑稽,「你必須喜歡我。」一如農夫山泉,只有自己覺得有點甜,別人只會覺得你幼稚和幽默。但是選擇做一個意中人喜歡的人則是可以做得到而且很幸福愉快的事情,至於對方喜不喜歡你那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男人有時也很卑微無助,費盡心力不過就是想在自己額頭上貼廣告商標似的告訴自己的意中人:「我在這兒,你值得擁有!」
我用五秒鐘核算了一下,周潤發和劉德華的組合?周潤發的電影劉德華的歌,交集是劉德華的《最愛上海灘》。
於是我挾多年對這部片子的鍾愛如同巨毫蘸飽濃墨,醞情豪歌「難忘,燦爛,誰能忘得了上海灘?」
我的聲音很怪,初中時象姜育恆,高中時象童安格,薄荷糖吃多了象周華健,感冒鼻塞時象張學友,吃飽了飯抽足了煙象張國榮,認真唱象劉德華。
這會屬於我認真唱,所以她很驚訝的回頭張望,雙手不自禁的舉起虛抱若球,小嘴微張,眼神驚喜的回頭看我,我感覺她正屏息閉氣,準備鼓掌喝彩,於是愈加努力,目不斜視,聲情並茂,將這首熟得不能再熟的歌完美的進行到底。
她居然泫然欲泣,這才真讓我大吃一驚,於是我也被誘惑了。兩個獵人均被一隻狐仙迷惑,自投羅網,分外傳奇。
她屬於多愁善感類,感情充沛得可怕,有些迎風落淚,見月歎息的味兒,屬於鬧市裡的一朵水仙,帶來幽雅和恬然。平時沒有跌宕,沒有淒惻,沒有張揚,她就那麼靜靜的傾聽,輕輕鼓掌。時常微微側耳,偶爾瞟來一眼,很感激又很感動,像一個美麗的少女對正在為她凝神作畫的畫家的眼神。
她是一個既懂得欣賞又常常被欣賞的人,人常常醉心於她的微笑,滿心激昂。
中場休息時,我們在歌廳外燒烤攤相遇。她莞爾一笑,我反而愣頭愣腦,覺得自己泛著些傻氣。但是她很親切,有強大的親和力,她主動指向一片雞翅悄悄對我說:「不要那串,那串顏色不對。」
我情不自禁貼她近些,她沒有躲閃,她似乎穿得很薄,那綠色的裙幅象紗,襯出她的曲線玲瓏的身體象霧裡看花、瀑中觀玉。我有些臉熱,卻奇怪的沒有躲閃,覺得自己恁的如此厚顏?長條的鐵烤箱和黑裡透紅的焦炭離我們很近,火星辟啪作響飛舞,她的手臂很熱,兩臂相接,心裡癢癢的。我們若有若無的接觸,像公交車上和心儀的陌生女郎近身而站,我有些罪惡的興奮。大著膽子側眼看她,她的臉頰紅紅的,或許因為剛才唱歌聽歌的默契,她沒有敵意,像個故人似的好奇的望著我,似乎怔了怔,情不自禁的說了聲:「真像!」
這是我們的開場白。
我瞬間和她熟悉了,問她:「像什麼?」
她說:「你長得像周潤發。」
我本想說:「好多人都這麼說。」忽然改口為:「你也是。」
她錯愕的望著我,我省悟自己打錯了標點符號,我違心的說:「你長得像馮程程(趙雅芝)。」
她嫣然一笑,說:「我才不像她呢,大美女,我比她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說著伸出自己的小手指。
我「咦」了一聲,驚訝的抓住她的小手指,她驚訝的微微一掙扎,終究怕失禮而被我擒住。我再次省悟那只令我驚訝的手不該由我把握,我尷尬的放了手,她也奇怪的望著我又望望自己的手。
她小指頭上殘餘的紅指甲油令我誤會她手上有傷,她也省悟了,笑說:「哦,是指甲油!」
我說:「你喜歡塗指甲?」我準備愛屋及烏或愛手及朱一下。
她扁扁嘴說:「不是啊,今天同學叫我試著玩的。」
她在衣袋裡掏摸半天,居然抓出一個小梳妝盒,紅著臉解釋:「她們做推銷,公司送的,她們送了我一盒。」
我說:「塗指甲油怎麼塗?」我一面問一面看著長鐵烤箱裡攤主手裡不斷在紅腸上塗抹的令人噁心作嘔的油刷。
她有些樂,說:「你是男生關心這個?」
我們端著燒烤莫名其妙坐回一張陌生的桌子。廖飛已經和其他女生混得爛熟,他回窺我眨眨眼伸伸舌頭,我機械的傻笑。
胡瑩演示塗指甲油給我看,一會就演示到了我手指上,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她已經擒住我的手得意的展示給同學看,我覺得她的性格起伏性太大,有些防不勝防,趁桌上有瓶無人問津的紅酒抓住猛飲以遮羞。
她感歎說:「精緻的男人就像指甲油,呵護女人的手,可惜我不喜歡那種男人,我還是喜歡書卷氣的類型,即使喝酒,都有種文氣。」
我笑著接侃:「精緻的女人像紅酒,可以恰到好處的堵住男人的嘴,自己滿腔的語言可以滔滔不絕的倒出來被男人欣賞和品位,並讓男人飲醉。——從這個角度說,優雅的女人嘴象紅酒的瓶口。」
她有些對我感興趣的問:「你喜歡紅酒?」
我說:「嗯,也喜歡你。」
基本上我沒什麼壓力,驚訝自己如此放得開,大庭廣眾下如此自如,一定是剛才眼見廖飛這個教官都失敗,抱著必敗和盡快嚇跑這女生以使她脫離迷海的心境才能如此絲絲入扣,行雲流水。這種大膽直接的表白和我平時的性格天差地遠。從一定意義上來說,甚至超過了演話劇那般自然。
音樂聲喧嘩,我不得不探嘴附近她耳邊大聲說。剛好那會音樂聲忽斷,我的聲音在安靜的歌廳裡分外清楚,四周駭然,連廖飛也唬掉了手裡的香煙。
她不得不無奈的白眼看著我。
我也恨恨的看著梳妝鏡裡的自己。
廖飛從花叢中探回腦袋,雪中送炭的說:「你們去逛逛吧,這裡說話,會吵到我們。」
我望著她不知所措,然後她也配合的說:「我出去走走,這裡又悶又熱。」
她的自語裡沒有捎帶上我,我望望廖飛,廖飛負責的狠狠小角度使手勢說:「快,快跟著去。你不陪人家?」
我不願意跟隨出門是不知道出門後該幹什麼,她很清爽的拈裙子小心翼翼走路,一邊埋怨:「真後悔穿了這件裙子,太長了,該改改。」
我說:「我幫你提?」
她笑著辭謝,埋頭行路,我不停購買小吃水果給她,她很樂意的一一入庫。
我笑吟吟的望著她,愈發輕鬆了,有種飼養員的成就感,她說:「你真怪,自己不吃,又愛買?請客狂?」
我說:「我家原來養過幾隻小貓和小狗,你知道它們是怎麼死的?」
她想了想說:「胖死的。」
這和我的答案一樣,我未免無趣,她奇怪看著一言不發的我,安慰性的說:「怎麼?心疼錢還是懷念你的小貓小狗?」
我說:「都有。」
她笑開了,說:「那我補請你,你愛吃什麼?燒烤?」
我說:「我喜歡邊看電影邊喝酒,如果有可能的話。」
她不同意,我只好請她。
混熟了我開始按我記憶的習慣給她改名以便我記住她,我叫她「小鬍子」,她憤怒;我叫她「瑩子」,因為聲音象「銀子」,她更加不樂,說:「乾脆叫我鈔票好了。」我不得不綜合的改名為「小瑩子」。
她說:「你喜歡用你的定義去定義周圍世界?」
我說:「你認為實際世界是怎麼樣的?」
她說:「和大多數人眼見的一樣。」
我說:「大多數人都錯了呢?」
她說:「就你沒錯?——你忒有個性了吧?」
其實我覺得她除了說話有些直外沒有什麼惡習,不理解廖飛怎麼出師未捷身先死,於是好奇的問她對廖飛的感覺。她說:「哪那麼快喜歡上別人的?你那朋友?是有些神。」
「神」又是成都罵人話,全稱「神頭」,或稱「神綽綽」,意為「神經病」之類。
我也傻笑。有些樂意看到這樣一個內在冷靜現實外在多情感性的女人,覺得像嬌艷欲滴的花朵裡有堅韌的根莖一般。既美麗又持久,一言以蔽之,要她做女友,挺令人放心的。
我被搶白了也沒有生氣,心裡反有些樂意接受她的反詰,她看我不曾生氣,於是更加活潑,像鳥籠裡餵飽了以後的鳥,飛旋穿梭,喳喳歡叫。
我們覺得很投緣,不過我的感覺始終像是在和自己一表妹堂妹在逛街,雖然輕鬆,卻沒有異樣感。
她充滿鬥志和野心,骨子裡像個男孩,夜色籠罩曠野時,四周農田,她提著裙子飛奔,破壞了我心目中預先定位的淑女形象,我恨不得在後面拉住韁繩。
我笑說:「看來沒幾個男生能降伏住你。」
她忽然有兩分靦腆,握起粉拳說:「我生來不是被征服的。」
我感歎的應和,說:「一個人生來不是被打敗的,你可以消滅他,但是沒法打敗他。」
她眨眨眼有些媚的笑了,黑夜裡眼睛亮亮的,像一隻笑眼盈盈的猴子,使得我有些想吻她眼睛的衝動。
那時我對她,隨時都是又好笑又好氣的感覺。像捧著一堆爆玉米花,一路甜一路撒。
等我坐進鐳射室,她忽然怕黑似的坐得很近,幾乎貼身而粘,我感到她的溫熱軟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奇怪自己怎麼憑空多了個身體。
一會我開始口渴,喝了一瓶啤酒後全身有些寒,夜已深,四周山野空寂,蟲鳴蟆叫,涼氣透窗襲人。她出去買吃的,一會提進來一大堆林林總總的食品,驚喜的是還有一瓶紅酒,她挑釁似的問我:「你敢不敢一人喝一瓶紅酒?」
我有些驚訝的說:「你支持?」
她說:「關我什麼事?你敢喝就喝。」
我覺得事實勝於雄辯,於是很快嚼著各種味道的豆腐乾或麻辣牛肉,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她很欣賞的望著我喝酒,一會就被唬住,慌忙叫停,說:「你就這麼像喝飲料一樣,準備一口喝光?」
我吞嚥下口,說:「你也想試試?」
她說:「算了算了,你不要喝了。」
我笑笑,為她的畏懼。
她喃喃自語說:「其實我也喝過一瓶。但沒有你這麼狠,而且是這種喝法。」
這次輪到我驚訝,說:「你喝過一瓶?」
她慌忙解釋:「是和一個室友,一邊聊一邊喝,喝了通宵,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哦,那天是星期六。」
我有些惶惑於她的大膽和偏求刺激。
任何人都有破綻,也許最優點就是人的最弱點。
我既欣賞她的直率大膽,又不禁擔心她的樹敵太多和好勝被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