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利用她上洗手間的間隙我幻想了一下,幻想的題目就是《假如我就是楊過,小麗子是小龍女》。正想得悲愴悱惻之際,忽然她驚呼了一聲,我條件反射的準備翻身下床,沒想到手上正輸著液,針頭戳得我一跳。
可能是幻想太投入,我險些喊道:「姑姑,你怎麼了?」
幸好那一痛教育了我,我及時的剎了車,暗叫萬幸。
她捧著手皺眉走出來,說:「真槽糕,洗刀的時候被割傷了。」
剛才那一聯想已經使我無形中對她有了親切感,連帶著她的感受我的心裡也一痛,產生共振,我驚慌失措的說:
「我看看,割得厲害不利害?」
她咬著嘴唇埋怨自己:「真笨!」握著傷口把手拿給我看。
鮮血從洗得發白的手指上滲出,我唬了一跳,看了看她表情,她看見傷口忽然變了臉色,似乎有些暈眩,我也倒抽著冷氣,覺得好像自己的身上給連戳了十七八刀,痛不欲生。
我走腔變調的大叫:「醫生!醫生!快來,流血了!快來!」
我埋下頭迅速把她的手指含住吮吸,不知道有沒有效,只知道電影裡就是這麼演的。
她蒼白的臉停止了顫抖,她忽然抬起明亮的眼睛專注的看著我,我當然一臉焦灼一臉惶恐一臉痛心。
我看見女子受傷就像看見花朵凋零殘落,以至於連小時候我母親也覺得我經常大驚小怪,對隔壁受傷的小女孩熱心過頭。
我也覺得自己這習慣有些婆婆媽媽,可是一直沒法改掉。
醫生司空見慣的迅速趕到,見後鬆了口氣,一個醫生很不滿的望著我,似乎我是那個連叫三次「狼來了!」的撒謊小孩,他的大腦裡一定勾畫的是漫山遍野的狼群,沒想到過來看到的是一隻小白鼠。
我有些惡狠狠的瞧著他,心想:流的不是你的血你當然不在乎。
護士很快消毒包紮好了傷口,忽然「咦?」了一聲。
醫生推推眼鏡也湊過來看。
她的手腕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年輕的護士很奇怪的盯她一眼,問:「你割過脈?什麼時候?」
她觸電似的從護士手裡抽回自己的手。
醫生看了一眼,又看看她的臉,說:「這位小姐,你可能有點貧血哦!——年紀輕輕的怎麼想不開呢?」
她像受了驚嚇的兔子一樣埋下了頭,把手藏了起來。
醫生語重心長的說:「你不要再幹這種傻事了!」
醫生護士走後,我難以置信的問:「你以前『自殺』過?」
她垂著眼,嘴角淡淡含笑,我更為痛心的望著她。
似乎所有的謎語那一剎那都迎刃而解,她的男友一定令她有過痛苦的抉擇,使她不僅抉擇過自己的歸宿地,甚至於抉擇過生死界,小麗子活潑開朗的外表下竟然深藏了這許多難忘難過的往事,難怪她選擇了笑對人生,我一向敬佩這種人,不過想起她那男友,我又是一陣深深憎惡,還有一陣奇怪的嫉妒——這個人憑什麼值得她生死以對?
她『自殺』過,難怪貧血,所以那天她在家裡衛生間會暈倒。她一定流了很多血,所以恢復得很慢。一個少女孤身為情在外,放棄了更好的生存條件,誰曾想那個無恥的男友會讓她失望,孤獨無望,進退兩難,她選擇了悄悄離開。
這次,是否因為我的舉動讓她蒙受流言,不得不離開呢?她為什麼一句也不提?不光這些,這個轟轟烈烈震動全國的運動,她似乎也毫未介意。
這是個極其唯美純潔的人,極其完美主義理想主義,似乎只應該生活在她的紅樓夢裡,那個賈寶玉和林黛玉、薛寶釵的夢,不應該出現在這個紛繁複雜,人心叵測的時代。
我為她夢醒的殘酷而痛心而惋惜,一如我流連回憶而淒惋惜別於我的童年。
她站起來很利索的收拾東西,說:「你朋友和你父母可能要來了,他們過來我就走。」
她忽然俯身湊近我,一陣暖暖馨馨的花香剎時籠罩了我。她的大眼睛一霎不霎的盯著我,黑亮得勝過清澈見底的湖水,她說:「我曾經把你當自己弟弟你知道麼?」
我有些被感染的感動,像被她催眠似的點點頭,有點薄薄醉意。
我其實不知道她的曾經。
她誠懇的說:「我要走了——所以,聽姐姐一句真心話——為你『自殺』過的女孩子,你一定要珍惜。」
我想迷迷糊糊點頭,忽然反應過來:「誰為我『自殺』?——你?!你是為了我?不會吧?」我驚訝的打量著她。
小麗子哭笑不得。
其實我知道她誤解的那個人是誰,只是現場氣氛太壓抑太悲情太沉重,我覺得非要用四兩撥「千金」不可。
她又嗔又笑說:「好了,還裝糊塗,我知道你明白,明白就好。」
我說:「你不想玉成了我和她才走嗎?」
這句話倒真打動了她,她愣了愣真有些遲疑了。
她坐下正色說:「你先說——你是不是真信任我,認我當姐姐?」
我也嚴肅正告她:「是信任你,不過暫時不當姐姐好不好?」
她仰天吐了口氣,似乎已經被我的邏輯攪昏了,她帶笑帶恨看著我,我也呆呆望著她出神,心裡轉著不同的念頭,我知道我們給對方定的位都很迷茫。像沒有帶眼鏡去看立體電影一樣,眼前恍恍惚惚,似左似右,幻覺的後遺症,使我們似乎都牽錯了了情人的手。
她指著我鼻子笑說:「說,你要信我,我就去給你做紅娘。」
我紅了臉說:「這算什麼?——老師鼓勵學生交女朋友?」
我們這次說到了一起,我們說的都是那個『自殺』未遂的楊雯。
她笑著遺憾的晃晃腦袋,長髮水一般揮灑靈動,流過她的肩背,彷彿和主人是分開的兩個生靈,我有些目眩神迷,她說:「那可沒辦法了,本來想在臨走前給你做件好事的。」
我有些疑慮,加上她這句話,一個怪怪的想法冒了出來,衝口而出:「你不會是到香港去當尼姑吧?」
她瞪視我至少一分鐘,她撥弄一下我的腦袋,疼的我直咧嘴,笑說:「怎麼啦?天線接錯啦?——滿口胡柴的。」
我也嘿嘿的笑,真希望這樣有說有笑一直下去,暫時與世隔絕。
我的失望終究還是象暮靄沉沉推上堤岸,溫暖的潮水慢慢消退下去,她終於強自豪壯的說:「我走啦!」
我毫不掩飾失望的盯著她,她擼了我的頭一把,笑說:「你要好得快,還來得及見我一面。對了,你要什麼禮物——我到那邊寄給你。」
我搖搖頭想說不要,忽然眼睛一亮,說:「要真做尼姑去了,就把你的頭髮寄給我吧?」
她很意外,把頭髮甩到肩上,自己理了理,瞅著我說:「你一個男生,要頭髮幹什麼——做川劇的大鬍子?」
我為她破壞了我的美感險些腦充血衝破繃帶,我氣呼呼說:「我沒那麼弱智吧——其實我喜歡長頭髮。」
她很理解的點點頭,似乎又有些若有所思,那一刻大家都有些無話可說。
她指指外面,忽然心領神會的說:「怪不得,那個小美女是長頭髮的——」她作了個竊破心事的得意微笑。
走廊上傳來十四的大笑,小麗子說:「我真走了。」她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最後做了個很卡通的告別手勢,親切一笑,準備瀟灑離去。
我忽然心裡一陣悸動,似乎那瞬間心裡空空,有什麼牽腸掛肚的東西要被她帶走,我忙說:「等等!」
她似乎胸有成竹的站住,問:「怎麼?」
她的表情很誇張的驚訝,眼神卻很有些感動。
我找了個理由問她:「你總要把聯繫方式給我吧?」
她從小包裡掏摸出一張紙片遞給我。
「本來準備了的,剛才忘記了,幸好你提醒。」
紙片上有一個新手機號碼,再次預示了她的別離,我不禁有些悲。
她輕輕揮手,帶笑而去。
這還是那個我認識的小麗子嗎?
我一陣迷惘,似乎神魂分離,我忽然發現自己有些戀戀不捨。
人群已經湧了進來。
十四笑著指門外:「她走了?」
我想說:「就是被你的狼笑嚇跑的。」終究忍住了。
我瞅了瞅十四和十五聯手抬來的碩大無朋的花籃,好氣又好笑:「你們送死人還是怎麼的?給我上墳來了?」
十四給我帶了個小收音機,我震驚的看著他,他的禮物總讓我意想不到,他說:「我以為你有可能變成植物人,所以帶著這個讓你多聽聽,可以恢復記憶的。」
他王婆賣瓜似的愛撫收音機,嘖嘖連聲說:「多好啊,可以聽三個頻道,還有一個是英語的。」
十五很有成就感的望著我。
我微笑說:「這個收音機裡一定有什麼名堂,你們有什麼好創意?」
十四望了十五一眼哈哈大笑,說:「怎麼樣?我就說老大聰明。」
我說:「是個炸彈吧?你小子要是在《藍精靈》裡,一定是酷愛送炸彈當禮物那傢伙。」
十四繼續笑,十五皺眉想了想,說:「老大的提議好,下次做炸彈。」
我有些驚喜,問:「是你們做的?」
他們含笑點頭。
心意可貴,我真有些為了這些須的友情感動。
旋開按鈕,一片喧嘩的怪叫,滿臉通紅的十四十五手忙腳亂的鼓搗一氣,不多時我一凜,連叫:「停停停,我就聽這個。」
那是首老歌,老情歌。
喜歡你……
那雙眼動人笑聲更迷人
願再可輕撫你那可愛面容
挽手說夢話像昨天你共我
滿帶理想的我曾經多衝動
埋怨與她相愛難有自由
願你此刻可會知是我衷心的說聲……
已往為了自我掙扎
從不知她的痛苦
我的心神蕩漾,不知是為了小麗子,還是楊雯。
情歌餘音裊裊,迎來一對情人,清涼和常青。
清涼新買的cd機迅速摧毀了十四十五的信心,還有美麗得讓人心碎的女友,都成了這間病房的亮點。
十四呵呵笑著說,這是成都市的光彩工程重點工段,群星燦爛。
我對他們一律寬容的報以微笑。
包括雷逸和他特別的眼神,他望著一個面容姣好的女護士,眼神寬容得讓我自歎不如。直到女護士被他的洶湧澎湃的寬容嚇退,他的目光仍在餘光飄飄。
他醉心的說:「我也想在這裡住院。」
我微笑說:「我會記得,並幫你實現的。」
小馬帶來一個黑眼鏡小孩,就是我上次心血來潮決定重用的那個,小馬無奈而嚴厲的對他說:「老大受了傷,你要少說話。」
小孩興奮的說:「老大,我叫戴軍,還記得嗎?——你交待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
我記得,不過能勉勵他的只有深深一眼和點頭微笑。
慢慢我覺得氣氛不對,我問:「是不是我有什麼問題,我覺得你們今天就像集體給我遺體告別似的?」
他們沒法解釋,因為這時候來了個重要的人,至少他們都覺得很重要。
那人就是黃小靜。
最先告別的是清涼伉儷。我別有用心的朝他笑笑,我知道他呆在這個醫院的心情多少有點度日如年。
因為楊雯和袁潔也許還在這個醫院。
這時我忽然想起了她們,可是對著黃小靜我實在沒法可問。
其他人過於知趣的相約去參觀醫院去了,時近中午,幫我打午餐也是一個不錯的理由,雖然我很想留一個以便有可能扶我上衛生間。
黃小靜彷彿很害怕的望著我,又彷彿很擔心。
我只能盡量輕鬆的微笑。
她還是個孩子呢不能嚇著她,我將就著把棄她而去的歉疚也像成都名小吃「鍋盔夾搾菜」般打包夾帶含進那份笑意,私心都有些慚愧,覺得取巧成了媚笑。
她也不能向我多解釋什麼,因為她後邊來的是芳芳。
芳芳似乎刻意迴避著單獨見我,即使這時,她也邀了一群嘰嘰喳喳的丫頭,她那瘦精精的丫鬟赫然其中,一如既往的活潑,只是偷隙掃視我和芳芳。
芳芳很像官方新聞發言人,又像慰問傷員的部隊首長,簡要的向我介紹了前線情況:「仗打得不錯,弟兄們都很爭氣,踩著你的遺體衝上去,打出了軍威國威!」
這句當然是我幻想的,她的口氣很像,只是內容不同。可惜嘰嘰喳喳中我沒聽明白內容,只知道隊伍基本有一半以上已經解散了,報紙上電視上連篇累牘的支持和認同我們的運動。
我有些欣慰,又問她:「沒什麼過激行為吧?沒什麼衝突吧?」
芳芳今天初次有了些似笑非笑的神情,彷彿畫上的仙女像有了神韻,要破圖飛出:「沒有,最過激的就是扔石頭砸爛了領事館的玻璃,門口堆了幾千個礦泉水瓶子。再過激的就是你這個學生領袖居然和慈善家打了一架進了醫院。」
丫頭們格格笑作一團,我看她們表情似乎事情並不嚴重,不禁奇怪。
我說:「領袖,我?我要求不高,死了以後能追認為預備黨員就行了。——那個慈善家呢?」
芳芳說:「一會寧倩要來,她會給你解釋的。」
「多喝水,多休息,少胡思亂想。」她似乎覺得最後那句有些不妥,沒法搶在大家入耳進心之前象小女孩時代扔沙包一樣搶回來,有些臉紅,馬上正色說:「那邊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們會好好安排的,肖老大很關心你的情況,要不是走不開,他也來了。那個副主席鄧其勇陰陽怪氣的,我們沒等他,估計他代表學生會一會才來。」
我一怔,老山羊也會陰陽怪氣?
芳芳的瘦丫鬟搶嘴說:「鄧副主席說:你們這些美女不去啊,他還好得快些。」
我笑說:「他真毒!真自私!」
瘦丫鬟掃了芳芳一眼,笑說:「他還說啊——主要是」
芳芳打斷了她,說:「你多休息,我們先走了。」
我笑笑,心想:主要是什麼?主要是芳芳不能來?
這個老山羊!
今天我覺得自己似乎格外寬容大度,不知道是因為受傷後變軟弱了,還是小麗子的即將遠行,還是,我已經厭倦了這種紛擾喧鬧的生活。
她們道別而去,黃小靜一直躲在人群角落,芳芳瞧了她一眼,說:「你還不走?」
她們似乎很熟悉,甚至比與我還更熟,這是我心底的大疑竇。黃小靜似乎有滿腔話語想說,可是被芳芳催促著沒機會開口,最後她怯生生走上來說:「我改天來看你。」
我揚起下巴笑笑,心裡一團迷霧。
這個小女孩一直天不怕地不怕,怎麼今天這麼有分寸了?既然你自以為是我女朋友,怎麼還會和她們同去?芳芳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的話隱藏在我的眼睛裡,也許她也是,我們的表情很像在紅巖「渣滓洞」監獄裡見面不能相認的地下黨員。
芳芳停步在門邊,側臉看著她,似乎在沉吟,當黃小靜走向她時,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說:「要不,你代表我們學生會呆一會,你是文藝部的啊——等會鄧主席來了,興許找不到病房,你可以帶他上來,那邊的事有我們,其實你都不用過來了。」
黃小靜猶豫了一下,我倍感尷尬,說:「不用不用,我還有很多朋友,都在樓下,麻煩你們叫叫他們上來。你們的好意我謝謝了,心領了。」
芳芳只盯著黃小靜,說:「就這麼說好了吧。」
芳芳禮貌的給我微笑道別,和她們一起離去,留下黃小靜。
黃小靜滿臉紅暈的盯著地面出神,望我一眼,還是那句老話:「我改天來看你——我給你打電話!」
黃小靜飛一般跑開了,去追趕芳芳。
我望著門口發呆,神思倦怠。
黑眼鏡的戴軍從相反方向走近門邊,眼睛似乎一直瞅著那群嘻嘻哈哈的姑娘們。
這小子好色?
他的表情落在我眼裡,我很快閉上了眼睛,避免他發現我的眼神而不好意思。
我問:「你沒和小馬他們下樓去?」
戴軍說:「我肚子有點疼,剛才上廁所去了——又想起老大你也有可能要上衛生間,就乾脆沒下去。」
這小子的機靈真是無與倫比,我心裡不禁讚歎!當然不能表現出來。
我問他:「剛才那些女生有沒有你們系的?——對了,你哪個系的?」
他很驚訝的望著我,我自己樂了,說:「我真失憶了,你說過的,你是外語系的吧?——剛才那個是你們外語系的文藝部長,肯定見過吧?」
戴軍笑說:「見過見過,她很有名的。」
我說:「是嗎?你認識她本人嗎?」
戴軍說:「認識,不太熟。」
我忽然發現他回答時臉紅了一紅。這小子一定暗戀芳芳很久了!我悄悄在心裡歎息。
小馬很客氣的站門口指著我說:「叔叔,他就在這裡。」
我的心裡一凜,手情不自禁的撐床背靠牆壁坐得很直。
我的後背居然立即出了身汗,心跳如雷。
父親來了,萬幸的是母親也來了。
剩下的幸福就是陳重三兄弟和寧倩的陪同而來。
父親的微笑沉重得我幾乎崩潰。
他基本在聽寧倩的引述,犀利敏銳的眼睛裡有淡淡的憎惡,在這些滿屋的人群裡父親沒有太多的言辭,只是的微笑聆聽,他的下屬陪同在側。
父親客氣謝過了他們,問我:「有什麼需要的東西沒?」
我戰戰兢兢的說:「沒有。」
轉頭撞上母親哀怨痛惜的眼光,同樣沉重無比,我只能垂下頭。
父親說:「男人嘛,頭上破點皮沒什麼,沒啥影響。心理上不要有什麼負擔,嗯?」
我盡量高興和振奮的說:「嗯,我知道了。」
父親很忙,留下一名下屬與派出所協調我的事件,很快離去,臨出門似乎想轉頭叮囑幾句,終究什麼也沒說。
整個房間的人開始鬆一口氣。
我的心落回肚裡,汗濕重衫,我仍有些魂不附體。
母親眼睛裡有絲淚光閃動,她的眼圈紅了,卻恨恨看著我,似乎是我自己打傷了自己,害她擔心。
我吁口氣,心裡很累。
我避開母親責怪的眼光,笑問他們:「怎麼樣啊?來得這麼整齊?」
鍾岳陽笑說:「這麼看有些像戰鬥英雄了!」
梅雲淳也笑著坐床邊說:「其實更帥了!」
母親還沒有吃飯,她和父親留下來的下屬一起下樓吃飯去了,臨行囑我:「你別背著我抽煙啊,要你的命啊!等會別話太多,休息一下,養養神才好得快。」
我有些不耐煩,微笑著點點頭。
母親微笑向滿屋人點點頭,她的待人接物總是無可挑剔,矜持而有分寸,禮節周全而和藹親切。
他們都已經吃過,陳重反應敏捷的說:「阿姨,我們坐一會,盡量少讓他說話,他受了傷,需要靜養,您待會回來我們就走。」
母親臨行前仍舊狐疑而警告性的盯了我一眼,似乎我是個極度拿自己生命不當回事的慣犯,一旦脫離她的監護,立馬就會以身犯險。
我保持無懈可擊的微笑,不敢有絲毫的表情異樣,生怕母親的眼淚。
滿屋儘是自己人。
我疲倦不堪的伸了個懶腰,準備收看大家的變臉。
陳重說:「你這小子——最近真倒霉,怎麼說你才好,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麼惹出這麼多事來?」
鍾岳陽笑說:「你好好休息,不要操心,大事有你家老爺子罩著,小事有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你養好了,什麼都好說。」他拍拍胸口,眼光一凜,有若亮劍瞬間,劍光忽然又不見,換上了嘻嘻的笑容。
梅雲淳一下成了張怒不可遏的臉,挾帶著冷笑,說:「媽的,真的沒面子,在自己的地方挨打!媽的,成都人在成都挨外地人的打,非弄回來不可!」
鍾岳陽「呵呵」連聲,誇張的驚奇說:「啊呀——二哥,你很像黑社會的口氣哦?怎麼一下就上升到這個高度了?搞成民族仇恨了?」說完嘿嘿直樂,他一邊笑瞇瞇瞅著梅雲淳的怒色,一邊為我把脈。
老大陳重「怒其不爭」般苦笑著指著梅雲淳說:「你這小子,你叫我說什麼才好?——簡直是火上澆油,唯恐天下不亂似的。——還有還有,我問你,什麼叫自己的地方?什麼叫外地人?——這兩天的口號是『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你怎麼老桀驁不馴,和社會格格不入?」
梅雲淳也樂了一下,他最服老大,瞬間又翻冷笑,說:「老大,這件事你可別『和稀泥』,老四被人打得這麼慘,你們就算不管,我一個人也要找那王八蛋!」
鍾岳陽帶笑看著他們的表情。
陳重皺眉搖頭說:「誰說不管了——老四家老爺子出面,要你管什麼?你以為你一個人很剛猛?——別忙上添亂了!」
我意料之中的感動,為這份友情。
陳重指著寧倩對梅雲淳笑說:「你要鬧事,聽聽人家公安系統的意見嘛——何況你那還是黑社會性質的。」
梅雲淳訕訕的笑,他見所有的女孩子基本都沒轍。
寧倩一直很沉靜,似乎倒成了局外人,今天是旁聽來的。雖然大家都清楚,這幾天我的兩件大事的善後,她是最大的功臣。
她手揣兜裡在靜靜的聽,沒留神議論焦點一下落在她身上,臉立刻紅了,她有些慌亂的笑,擺擺雙手說:「不管我的事,警察會處理的,你們老朋友之間說的那些內部暗號,我沒聽見,也聽不懂。」
陳重微笑看了我一眼,說:「老弟,你這位朋友可是幫了大忙啊。」
梅雲淳很內向的笑說:「哦,她就是上次你說那個能幹的妹妹。」
寧倩鼓起眼睛說:「什麼妹妹,我是他姐姐!」
鍾岳陽閃亮的眼睛一掃大家,呵呵笑著說:「乾脆我們出去吧?——他這會兒精力很差,我們出去討論。小寧,你一個人給他解釋解釋那些情況。」
小馬說:「老大,我們也出去?」
我說:「嗯,好吧,給你介紹——這是我的老大,你們叫他陳哥就行了。」
梅雲淳嘖嘖連聲,笑著對陳重說:「你聽見沒?誰才是黑社會?老四他收了一幫人了!」
鍾岳陽很詫異的望了我一眼,呵呵笑說:「那我們應該是什麼輩分了?」
陳重皺眉微笑說:「行了行了——你們快把病房鬧翻了,我們出去聊聊,留寧倩一個就行了。」
我忽然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麼對寧倩,我在想:大恩不言謝,如果不謝我又能做什麼呢?我從來不想欠別人人情,一不留神卻欠了這麼大一筆人情。怎麼還?她不要錢也不需要我提拔,我能怎麼樣?
寧倩也瞅著我的模樣,終於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怎麼一下就從生龍活虎成了偎灶貓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說:「有點困——我在想,該怎麼謝你呢!」
寧倩有些難得的靦腆,說:「謝什麼?誰看見了都會幫忙的。」
空氣又有些沉悶,我們一時無話可說。
我咳嗽一聲問:「那件事怎麼處理的呢?」我盡量口氣輕柔,希望能在語氣裡揉和進我的謝意。
寧倩抱著手臂斜靠在對面那張空床側,有些嚴肅的說:「你先告訴我——你和那個許建偉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啞然,不敢對視她的眼神。
她的大眼睛在眨動,不急不躁,靜靜等待著我。
我很費勁的告訴她:「他是個誤會我搶奪他女朋友的人。」
寧倩有些冷笑,說:「就是那個叫楊雯的女大學生?你很熟悉吧?」
我看了她一眼,看不出她的任何心情,我後背的汗水才乾,這會居然又濕了。我說:「只是認識。」
寧倩說:「反正現在連續兩次鬥毆,都發生在你和許建偉身上,這次他誣告你蓄意報復,用鐵垃圾筒襲擊他,幸好他有朋友在附近,他屬於防衛性質的,而且,他是到醫院來看朋友和複查身體,你說你來看親人,你沒有親人在這裡住院吧?」
她的聲音很平靜,話鋒卻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我的額頭也開始冒汗,抓住被子的手不自禁的握緊了。
我說:「你當時在場,看見他的人在用鐵棍打我,他不應該屬於正當防衛吧?」
寧倩瞅我一眼,笑笑說:「不只我看見了,林叔叔——呵,就是送你來的那個駕駛員,他也在場啊,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又不是警察,在記錄你的口供?」
我輕鬆下來,說:「我哪有緊張?我只是生氣那人太無恥。」我嗓子忽然乾澀,我借勢咳嗽不止。
寧倩幫我倒開水,一邊做事一邊說:「哦?那你到底是不是和他在搶女朋友呢?」
她沒有看我,我卻覺得她的大眼睛正凝視著我。
那回答真是痛苦的抉擇。
我決定反客為主,我說:「你覺得如果是你,會在我和許建偉中間選擇誰做男朋友?」
她怔住了,驚訝的盯著我笑了笑,最後扁扁嘴說:「那個叫楊雯的,可能會選那個姓許的做老公,選你做情人。我嗎?好像沒什麼選的資格吧?」
我極度苦惱,沒想到這話題繞來繞去都在楊雯、許建偉和我身上。
我望著天花板歎氣,閉上了眼,心裡累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