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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六十二章 文 / 皓皓

.    我們坐上一輛小巴,可以坐十幾個人那種,模樣象縮小了很多倍的公交車,具體而形微,現在已經滅種了,當時不失為一種快捷便利的交通工具,比公交車快,比出租便宜。現在偶爾看香港的電影,比如劉青雲張柏芝的《忘不了》,還可以憶苦思甜一番,緬懷那個小巴亂馬奔騰的時代。

    我尖著指頭撥開滿佈灰塵的玻璃窗,一陣猛烈的寒風立馬刮得車內一片驚呼。只好怏怏關上,並奇怪沒招來乘客不滿的喝叫,往常這樣,一定有人嚷道:「關上嘛,搞啥子哦?」好像你是存心搗蛋,而今天除了驚呼,沒有二話。

    車行一站,有個大爺顫顛顛上車,黃小靜起來讓了座,堅持要站會兒,我招呼她過來,我換位給她,她只是笑,我正考慮是不是也該站起來與她風雨同舟,她走過來看了我一眼,有幾分嬌羞,毫不猶豫的說:「我坐你腳上。」

    我嚇了一跳,回首車上眾人一片鄙夷白眼,我訕訕說:「我起來讓你吧!」

    我忽然有些後悔,要讓座徑直起身就完了,何必說出口,當著這滿車人可算相當的傷人面子。

    要是小姚,一定會叫停車,賭氣離去;要是芳芳,芳芳不會這麼要求;要是楊雯,一定會很傷心。

    可她是黃小靜,永遠猜不到的黃小靜。

    她不假思索的坐了下來,我的大腿一沉,心裡驚駭,如同一個鐵錘飛墜入火盆,火星蹦躍,我滿臉飛紅,心倏地一跳。

    平素在車上見青年男女如此,我一定嗤之以鼻,今天自食其果,方知君子難當,交友不慎。

    曾國藩《挺經》說:「天下事在局外吶喊助威,總是無益,必須挺膺負責。」也就是說,光說不練,是沒有資格評論的。

    我現在正練著,可惜大腦短路得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語言來說。

    四周都是輕視和不屑的目光,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不如此不足以顯示他們自身的正直清白。

    有個小姑娘,可能十五六歲,嘴裡哼哼著:「注意點嘛——大庭廣眾的。」

    她的母親很緊張的拉她一把,畏懼似的,沒有盯我們一眼。

    我有些困窘,黃小靜轉過臉去,很鎮定的微笑,看看我又看看那母女。

    她滿不在乎。

    那份鎮定從容甚至讓我有幾分傾慕和佩服。

    滿車人似乎都很沉默,空氣在車內凝固,不禁使得我聯想到:那些報刊上所抨擊的公車上歹徒挨個搜身,數十乘客無人抗爭的老案例。

    黃小靜身子沉甸甸的,隨著車的顛簸微微起伏,我有些不知所措,她似乎舒服得很,嘴裡還輕鬆的哼著小曲,不一會轉頭說:「你要是困,就趴我背上睡一會吧?」

    我一詫,心想那是什麼姿勢,你坐我腳,我趴你背,不是成了狼狽為奸了麼?

    我有些尷尬的搖搖頭,她撲哧一笑。

    我眼裡忽然閃現出學校的承包餐廳女老闆,十四的夢中情人「楊小夢」顧盼有情的坐在男友的膝上那種自得輕鬆。又想起楊雯,那夜她貼著我的耳朵輕柔幽怨的問:「你不想要我?」她的火熱滾燙的嘴唇碰到我的耳朵,我的靈魂在掙扎和顫抖。

    難道在這些姑娘心裡,非要佔有了實在的**才是真愛和珍惜?對她克制和負責反而不是?

    非要象清涼那樣,錯得一塌糊塗無法收場才是浪漫?

    車上就那麼十幾號人,過於沉悶,靜極思動,人們大多盯著窗外,看著冷清的街道,街道上偶爾有一兩張猶在滴墨的大標語:「堅決支持學生的愛國主義行為!」

    不久,又出現一條標語:「保持理智,保持克制,維持正常秩序,就是最大的愛國主義!」

    幾乎針鋒相對。

    越來越多的標語躍入眼簾,似乎貼滿了標語,就代表著成都被貼標語的人佔領了,他們的思想已經覆蓋並引導了全市人民。

    有人說:「不曉得這些學生娃娃在鬧個啥?學也不上了?」

    「人家學生是對的嘛,愛國行為,應該支持!」

    「支持?哦——飯也不吃了覺也不睡了班也不上了?」

    「學生就是吃飽了飯沒事幹,以前追星,年年還搞什麼聖誕節情人節的,現在就無事生非,反正就是圖熱鬧嘛!」

    「唉呀,九點二十了,我遲到慘了。」

    「反正有父母給錢,平常心裡空虛,讀大學又輕鬆,當然沒事找事了。」

    「老兄,你的說法我不贊成,又不是天天鬧運動,這些運動,我覺得還是好的嘛——等於加強愛國主義教育。」

    「愛國,愛國就把自己搞好嘛,好好讀書,不要工作都找不到,錢都掙不到,反而還要拖累父母,還談啥子愛國。」

    「對對對,你說得對,啥都當不了多賺幾個錢,到時候你可以多捐點錢給國家嘛,這樣愛國才是最現實的。」

    「噯,不曉得幾天才鬧完,這些娃娃年輕輕的,不要闖啥子禍哦!」

    我怔怔的聽,大腦似乎失去了思考功能,眼皮直打架,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那些聲音一股腦往耳裡鑽。

    黃小靜在撥弄我的手指關節獨個兒玩得興趣盎然,也許保持一個姿勢坐太久有些累,她索性挪動身子後移,我幾乎驚呼,她睏倦無力的朝我眨眼睛說:「好累!想靠著你睡會!」

    她很自然,不自然的當然是我,我忽然想起那個老和尚的故事。老和尚和小和尚一起過河,遇到一位過不了河的美女,小和尚正在猶豫,老和尚已經毫不猶豫的把美女背過了河,兩個和尚走了三里,小和尚實在忍不住了,問:師父,你平常教導我們,女人怎麼怎麼,怎麼你今天……老和尚抓住他小辮子似的倒打一耙說:「你看你看,三里前我就放下了那個女人,你現在卻還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我有些坦然了,可是這個美女卻實實在在還在我腿上,而且變本加厲準備靠著我睡覺了,滿懷溫軟,我不能視若無物吧?如果既來之則安之,我是不是索性就在眾目睽睽下乾脆抱住她溫存一番呢?

    我想:過河?這河也太長了吧?坐車上等於坐船上,百年修得同船渡,看來是上輩子有百年的修為,今天準備全糟蹋消耗在這兒了。

    我胡思亂想,心神不寧。

    黃小靜卻又無事生非,亂上添亂,迷迷糊糊小聲說:「我後背癢,你幫我撓撓?」

    我輕輕撓,她格格笑,回臉嗔怪說:「好了,你那貓爪,弄得我瞌睡都跑光了!」

    她的樣子很風情,我心裡一蕩,終於情不自禁把下巴擱在她背上,雙手不自禁的摟住她的腰肢。

    她背往我靠,彷彿粘在了我的下巴上,輕輕摩挲,這種莫名其妙的被認同感使得疲累不堪的我忽然很激動,想一下緊緊抱住她,摟在懷裡,剛才我的手一直很君子的放在自己腿外。

    她聲音耳語般問我:「我的腰很細嗎?」

    我說:「嗯。」

    有一種飄忽的感覺象大海上鼓起了溫和的浪濤,一下一下拍擊在我的心裡,著著沉重,心搖神馳,如同酒勁上湧,我的心海佈滿了滿天溫柔的雲霞,有的象羽毛,有的象楊柳,有的象棉花,有的象臨湖紅窗,滿池粉蓮團荷。

    一個男人,終日在外奔忙勞累,無論忙正事與否,有一刻這番偷來的旖旎溫存時光,可算是幸中之幸。

    汽車一個急剎,我的綺思頓消,伴隨乘客的驚呼,我做賊心虛,臉如火燙,黃小靜回眼看我,也一臉暈紅,兩眼惺忪,如星潛霞。

    我們都偷笑,她更吐吐舌做個鬼臉,我這才發現周圍轉過去很多雙眼睛,臉色都極不自然,彷彿一車都成了竊賊,我們反而成了便衣警察。

    司機罵娘說:「過不去了!」他遺憾無奈的對我們說:「這一站的,麻煩你們走一段怎麼樣?我們要繞過去,學生堵了路。」

    我們探身去看,見一環路上靜靜經過一支黑龍般的學生隊伍,隊伍那邊是一個靜坐的人堆,不知是哪個大學的,幾個臨時維護秩序的學生隊員正威武的向司機揮手,示意禁止通行。

    我也愣了,嘀咕說:「怎麼堵到路上來了?」

    全身人都敢怒不敢言的望著我們,彷彿我們就是罪魁禍首。

    這時候車門被「砰砰砰」拍響,上來幾個戴紅袖套的大學生,他們厭憎的打量了一周全車人,似乎在責怪這個時候這些人還在各忙其事,沒有投身到這個運動來,他們塞給每人一張傳單,問司機:「師父,我們要過去幾個同學,你們捎帶一下,怎麼樣?」

    這幾個小子的口氣很惡,司機不敢拒絕,陸陸續續上來幾個似乎精力透支,虛脫暈眩的男女學生,其中一個男生腳脖子扭到了,抱著腳脖子呼呼籲吁的嚷痛,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我皺眉看著他們。

    車剛開動,我說:「師傅,我們要下車。」

    司機態度格外和藹的說:「好的好的。」

    黃小靜意外的看著我,我沒有吭聲。

    那幾個學生護衛隊走上來說:「這邊暫時不能通行,請你走那邊!」他們的語言很客氣,口氣卻很堅決。

    我從褲兜裡摸出紅袖套和學生證,他們很懷疑的望了我們一眼,旋爾笑笑,!」

    我艱難的拉著黃小靜擠過去,好不容易邁過人群,我們喘著粗氣。

    黃小靜問我:「你怎麼心事重重的?」

    我說:「我覺得我們這個活動不能搞太久。」

    黃小靜驚訝的望著我,我說:「我們在自亂陣腳,市民不會支持我們的,人心思靜。」

    我忽然文縐縐用了句雅語,黃小靜一怔,哈哈大笑,說:「你的口氣好像國家領導哦!你考慮得太多了吧?」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好吧,我們來談點小事,我們小人物自己的事。」

    黃小靜一下慢下來,有點半睜半閉眼睛暱聲說:「我好想睡覺。不要說話,讓我靜靜。」

    我不禁好笑,說:「走著路呢——你怎麼睡?」

    我發現自己在陷害自己,她一定會說:「你背我吧!」

    幸好是自作多情!我輕舒一口長氣。

    她只是閉上眼死死拖著我的手臂,慢慢一步步挪動,此刻已經走出學生大隊伍,我們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我還是覺得尷尬。

    我忽然發現自己拿她毫無辦法。我有意拿這段時間就是想從她那裡探聽虛實,這個小姑娘古靈精怪,令我頭疼,一籌莫展。可是每次機會總會被她反利用,像一個嚼黏的口香糖越甩越沾手。每一次設計都被她輕而易舉的化解,還能扭轉局勢,而我怎麼也佔不了半寸上風。

    是我又動情了麼?

    我為什麼一定要用個「又」字?

    我心裡像後頸掉進了毛毛蟲一樣毛躁,想撓撓不到。

    我仰天長歎,太陽又躲進了厚厚的雲層,地面有些風,卻沒有涼意,只有一陣午後的倦意象夏日的蚊子揮之不去。

    我到底在幹什麼?

    我是誰?

    誰是我心中那個女人?

    我忽然想給袁潔打個電話。

    可是當著黃小靜我怎麼好問楊雯的事?

    可是,黃小靜是我什麼人?楊雯又是我什麼人?

    我該怎麼定位?

    那一瞬間我苦惱萬分,恨不得生翅飛去。

    我的手機響了,我心一震,以為是袁潔打的,心想事成,我真有偌大神通?

    居然是楊雯打的!「喂,楊逍……」

    我的手不禁發了抖。

    我問:「你在哪?」

    楊雯的聲音很飄渺,彷彿從外太空傳來,沒有力氣,也沒有生氣,有一點淡淡的親切,卻那樣不真實,彷彿我是個許久沒見的已經遺忘名字的朋友。

    可是她分明在呼喚我的名字:「楊逍……」

    我說:「嗯。」我想在那一秒鐘迸發出自己的掛念和歉疚,可是我說不出,甚至連答應一聲的勇氣都幾乎喪盡。

    楊雯說:「我是楊雯。」

    我說:「我知道。」

    哪怕是陌生人,只要通過兩次電話,我也能辨別出他的聲音,何況是她?可是她每次打過來都像是怕我記不住她似的,非要自報家門。

    我想:是我太冷淡她了吧?

    她說:「你現在,安全嗎?」

    我鼻子一酸,說:「安全,你呢?」

    她似乎想笑,可是淡化成一聲有氣無力的長歎,她頓了頓說:「我也是。」

    我想,她拒絕見我的禁令取消了嗎?我該不該再問她一次呢?

    這個時候,趕赴領事館會合學生隊伍的路上,帶著這個不明身份的小姑娘。合適嗎?

    左邊是使命,右邊是未定真假的女友,我能怎麼樣?

    可是她的電話似乎被人奪走,是袁潔的聲音,她們原來在一起。

    袁潔好像哭過,鼻子堵塞,說話哽咽。

    她低低說:「楊逍你快過來。」

    她好像拿遠了電話迴避著楊雯,我聽到楊雯聲音很輕但是語氣很堅決的說:「不要告訴他。」

    袁潔回答她:「你們都何必呢?」

    我怔怔拿著手機,不知道那頭發生了什麼,不詳之感籠罩了我。黃小靜見我呆若木雞站著,拉拉我:「怎麼了?」

    袁潔抽泣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楊雯剛搶救過來,不管你有什麼事,你快過來。」

    我難以置信的說:「什麼?搶救?」

    袁潔說:「她昨晚割腕想『自殺』,剛搶救過來,暫時穩定下來了,我們在省醫院。」

    我茫然說:「哦,我知道那裡,青羊宮對面。」

    袁潔說:「你一定要來哦——她最想見你。」

    沒等我答覆,她回答那邊:「好的,我來扶她。」

    她掛了電話。

    我呆呆站在原地,全身冰涼,魂魄欲飛。

    黃小靜拉我兩下,笑容消失了,她直愣愣盯著我說:「你別嚇唬我,你怎麼了?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她的問話提醒了我,我說:「對,我家裡出事了,出了點急事,——你看,你怎麼辦?」

    我一邊說一邊身不由己的轉身往青羊宮方向走。我知道那裡離這裡有**站,而且沒車,不知道多久才能到,可是我知道我必須過去。

    我覺得自己那瞬間像一只無頭蒼蠅。

    黃小靜拉了拉我的手,忽然放開,嚇了一跳,說:「怎麼一下你的手就涼成這樣啦?你病了嗎?」

    我定了定神,抓住她肩膀,正色說:「你聽我說,你要不趕緊回家,要不就聯繫寧倩,幫我告訴她我家裡有急事,暫時去不了,我有事一定要走,你想辦法自己走吧。」

    黃小靜嘟著嘴說:「把我一人撂這兒啦?」

    我覺得自己全身發冷,有點天旋地轉。我告訴她:「我確實有事,沒法照顧你,你小心點兒。」

    我忽然開始偏頭痛,痛的我臉上抽搐,額頭血管突突跳動。

    黃小靜目不轉睛看著我,終於點了點頭。

    我說:「對不起。」

    我轉身而去。

    走了很遠,我忽然回頭想看看,見她依然站在原地,只是用腳在撥弄著地上一張傳單,一邊側頭抬眼看我,彷彿在思索。

    她第一次沒有那種刁鑽頑皮的笑容,表情有些猶豫有些深沉。

    我顧不得她了。我要去見楊雯,那個險些和我人鬼殊途的楊雯!

    我的頭皮發麻,巨大的恐懼感和歉疚感這時才完全降落到我的身上,我在行人稀疏的大街上越走越快,可是那股令人窒息的壓抑還是鋪天蓋地掩來,我拔腿狂奔,像有厲鬼追趕,又像要追趕自己剛才已經脫離軀殼射向省醫院的魂魄。

    我咬牙拚命飛奔,我只能看見自己不斷上下起伏的兩條腿,和不斷抖動的路面,我的頭一陣陣暈眩,像失血一樣。我也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只有自己心跳如雷和呼呼的喘氣聲。

    我看不見自己的臉,但我彷彿又能看見:在奔跑中我慘白得沒有血色的臉和空洞得沒有生機的兩隻睚眥欲裂的眼睛,還有一頭揮舞得如同荒塚野草的亂髮。

    我不敢去想去揣測那個死裡逃生的女人,我要親眼見到她!

    我全身酸痛,骨頭幾乎散架,又累又傷,幾乎想一頭栽倒在地上,好好睡一覺,我恨自己沒有電視裡男主角一頭暈倒的本事,可以什麼也不管。路上的行人紛紛停步很驚訝的望著這個狂奔的學生,我真希望有人主動跳上來問:師兄,要搭車麼?可是我跑了那麼遠,連一輛車也沒有,哪怕是自行車。

    我終於站住,埋頭撐膝,呼呼喘氣,心臟一下一下猛跳,我眼前閃動著金星。

    我不能停,爬也要爬著去!

    我跑一陣走一陣,太陽從天空完全躍出,耀眼火熱的光芒投射下來,映照著萬物,我的汗水滲透了層層衣服。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幾度險些自暴自棄,決定找一個地方好好躺著睡一大覺。有個怪異的聲音在我耳邊不斷閃現:「你這是何苦呢?」

    可是我終於等來了援助。

    我萬萬沒想到竟是她。

    一輛警車呼嘯著停在我身邊,窗口探出一個腦袋,說:「楊逍上車!」

    我驚駭的望著她,是寧倩!

    我坐上車,喘氣說:「黃小靜呢?你怎麼出來了?」

    寧倩沒有如常般愛笑,有些嚴肅的問:「你家有什麼事?」

    我支吾說:「有個人住進醫院了。」

    寧倩問:「要緊麼?」

    我說:「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但是我一定要過去。」

    寧倩輕鬆下來,說:「我早溜出來了,躲在我這叔叔車裡睡了一大覺,然後和他們一起出來吃飯,黃小靜告訴我,說你家有急事,可能來不了,我說我在車上,黃小靜問我能不能找車送你,剛好我也沒回去,想到到處都堵路,你可能趕不上車,就順道看看來了。」

    我怔怔看著她,感激萬分,愧疚萬分。

    寧倩認真看了看我的表情,說:「這下你不用著急了吧?——那個小黃真怪,我叫她乾脆搭我們的車一起來接你,她非要自己先回去。我都勸她,出來了就不用再回去了,反正可能下午我們有部分同學就要撤退了,輪班來嘛!」

    那個駕駛員警察笑說:「喝——小倩啊,我們在千方百計勸散你們,你這個學生幹部倒好,還要組織輪班遊行,存心唱對台戲啊?」

    寧倩笑說:「社會分工不一樣嘛,各盡各的職責。」

    駕駛員笑說:「算了算了,我也不和你爭了,反正寧局長都拿你沒法……」

    寧倩頓時漲紅了臉,趕忙喝止說:「林叔,你提他幹什麼?」

    我一凜,寧局長?市公安局的局長?還是分局的局長?是寧倩的父親?——我心裡豁然一亮,原來她輕而易舉幫我收集身份證號,保我出拘留所,都是因為她父親的關係?

    我盯著她,她那「林叔叔」往後視鏡瞟了我們一眼,笑說:「這有什麼?這小伙子不是你好朋友嗎?都是自己人吧?」

    寧倩瞟我一眼,忽然有幾分靦腆,說:「林叔,你再亂說,我不敢坐你的車了,我走路去!」

    那「林叔叔」呵呵一笑,不再多言。

    我想問問黃小靜的情況,又覺得有些辜負她為我付出的心意一樣,不便多問。

    寧倩經這司機一挑明,也忽然變得內向了,轉頭望著另外一邊車窗外,一路無話。

    一路暢通,我們很快到了省醫院。

    我心亂如麻,怎麼好告訴寧倩,我來這裡是為了見我的所謂的女朋友?

    沒想到寧倩很知趣的說:「你去吧!這時候你的親人和家屬可能沒心思見外人,安頓好了給我來一電話就行了,我這邊你不用操心,忙完我也來看看病人。」

    她一門心思認定是我的親人,我大腦裡對應的卻是那個弱質如水的楊雯,暗叫僥倖,如果讓她知道實情,真不知道她一番好心苦心又作何感想?

    那駕駛員林叔叔很有趣似的躲在一邊含笑審視,會意的眼神令我和寧倩都倍受煎熬和考驗。

    我說:「謝謝,我先送你們走。」

    寧倩說:「送什麼送?你輕重不分啊?快去!我下車去買點東西。」

    老林也說:「幾步路送什麼?——要不我們一起上去看看病人——反正是你朋友嘛?我們來都來了。」

    寧倩望我一眼,我心裡憋了一肚無名火,知道這老林是好心,以為我和寧倩是一對兒,以為年輕人臉嫩不善於把握機會,極力要增加交往深度,玉成好事,可是他也太一廂情願了,真是好心辦壞事。

    我微一猶豫,寧倩已經搶先說:「不用了,林叔叔,人家今天忙,改天有機會再說嘛。」

    老林很見機的笑說:「對對對,反正都是同學,又是好朋友,以後機會多。」

    他笑吟吟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恨不得用「千里傳音」告訴他:「你猜錯了!」

    我衝向「重症監護室」病房,看見寧倩抓著一袋花生向我揮手再見,嘴裡已經叼了根吸管。

    她在微笑,鼓勵安慰的笑,那一瞬間我深深的感激和感動。

    電梯門合上那一剎,她的笑容添上幾分寂寥,我忽然間覺得自己很自私。

    負人既多,何以為報?

    我飛快的搶出電梯,卻忽然放慢了腳步,我的心事沉重,如果楊雯的老師同學,甚至她的家人在旁邊,我該怎麼辦?我是她什麼人?

    我覺得自己該給袁潔打一個電話。

    我退到樓梯走廊摸出電話,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早晨一起吃飯的西裝革履,衣著光鮮的「藥王藥業公司」那小伙子,被湮沒的歷史系師兄,他正滿臉委屈的接受某人的批評。

    他正想辯解,那人已經破口大罵,一口標準的東北腔,他說:「我告你小子,辦點小事你不要嘰嘰歪歪的,你這種人遍地是,要依你大偉哥當年的脾氣,今天就開了你——開了你你信不?——開了你我還給你兩大耳刮子,加班費?我告兒你,門兒都沒有?你不服氣是吧?你不服氣打官司啊——我錢多,跟你玩兒,打官司打死你這小子。」

    我厭煩的搖頭想迴避,嚇!——這就是他的老闆,名副其實,怪不得!忽然一愣,省悟過來那聲音很熟。

    似乎有種神奇的第六感牽引著我,我探頭過去從樓梯間隙間看,全身一抖,我變了臉色。

    那小伙子當然也看見了我,他一怔馬上堆上笑容:「咦,你在這啊?楊部長?」

    他的老闆,那個趙曉仗勢依附的慈善家,脖子上吊著皮革護臂,臉上包著紗布,一副傷員模樣,高高胖胖,頭頂微禿,嘴上叼著煙,凶相未斂,活脫脫一副惡霸形象。

    小伙子忙介紹:「許總,這就是我們上午捐贈的那個大學的學生會的楊部長。」

    其實不用他介紹,我們相互都認識,那個操東北口音的胖子,就是我在楊雯大學外痛毆的許建偉!

    許建偉彷彿被人陷害似的瞪著小伙子,好像中了我們聯手合謀的圈套。

    那天,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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