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逸忽然說了一番話,也許,就是這番話改變了我對他的看法,令我開始重視並心儀這個總是西裝革履的小個子黑小子的應變能力。
他怔怔叫我:「楊哥,我對不起你。」
我驚奇的說:「怎麼?」
他說:「我沒用,和你進來一點忙也幫不上,還不如小馬。」
我有些糊塗,心想這和小馬扯得上什麼關係。
他望著我,夜光中只見到他的瞳孔,淚水滾落出來。
他說:「我害了你。」
我安慰他:「談不上你害我,要說,也只能說我害了你,而且,這說不定是上天的安排——患難見真情啊?」
他抹了抹淚,似乎心情一下輕鬆了,說:「現在,我是沒什麼辦法了,楊哥,你辦法多,家庭條件好,你有沒有什麼關係可以幫忙的?我出去幫你聯繫。」
我驚訝的望他,他忙解釋:「小馬雖然在外邊想辦法,可是畢竟他不知道這裡邊的情況,我們最好出去一個人,不能兩個都陷在這裡。」
我沉吟一下,心裡狐疑:就兩個人他也想金蟬脫殼?這麼用感情把我感動然後自己找個理由逃跑?如果是這樣,這小子倒真是個人才,難怪請他修電腦他會趁機賣電腦;請他當機房守護員他要改程序貪公款。這個時候還想法逃跑,這小子不是標準的「黑客」性格麼?無論他的心機夠不夠成熟,至少他倒是在我面前投機豪賭了一把。
賭的是我重不重義氣和感情,更或者,重不重面子。
他之所以陪我進來,賭的是我未來的信任。
他是個優秀的演員。
不過,我是個導演。
天地,才是製片人。
我說:「看來不能指望他們,我們只能自己救自己,你說得不錯,我們要先出去一個人才行。」
黑暗中他的眼睛在閃閃發光,我心裡一陣暗笑。
我說:「你信不信我?」
雷逸當然義氣凜然的說:「當然信,要不然我怎麼……」
同在牢獄,他居然還要為自己歌功頌德,我不禁厭惡,揮手打斷他,果斷的說:「那我先出去,你先認下來。」
我花三分鐘說服了他。
最後我肯定的說:「你喜歡賭吧?」
雷逸莫名所以的點點頭。
我說:「你敢不敢賭一把?」
雷逸說:「賭什麼?」
我說:「賭我出去後會救你?」
雷逸遲疑很久,最後同意了。
警察換班,又一個值班警官提審了我們,態度很和藹。
我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朋友的功勞,只能抱一線希望注視著雷逸。
雷逸說:「警官,我想單獨給你匯報一下。」
我在拘留室獨自等待。
二十分鐘後,我被放出。
回頭看見雷逸站在辦公室,兩眼很可憐的望著我。
我走到派出所門口,看見小馬、陳重、還有寧倩在一群人的前面。
我高興的叫了聲:「老大。」
陳重說:「走,出去再說。」
我問寧倩:「怎麼你在這裡?」
陳重說:「多虧了你這位同學。」
我說:「等等,我還有一個朋友在裡面。」
寧倩對小馬說:「可能還是要交一點罰金,小馬你去保他吧,應該沒事了。」
我們在一個茶坊坐下,我與來人逐一握手致謝,居然呼呼啦啦坐了二三十個人,我不禁驚訝。
事情的解決過程與我的想像大相庭徑。
那中年男人,也就是那個叫許建偉的,追求楊雯用裸照威脅的小人,居然是一個什麼大型知名藥品企業的總經理,聽說很有來頭,這次他的關係居然和派出所打了招呼,找了熟人,準備重懲我。
所以陳重的關係基本發揮不了作用。
「文志鵬呢?」我問他們。
陳重說:「哦,你的那個警察朋友?我們聯繫不上他,他的手機關機。」
我一怔。文志鵬若非意外,很少關機。不由得把剛才在所裡的情形聯想了一下,難道,出了什麼轟動全市的大案?
最後,寧倩給我打電話。被小馬接到,才得知這事,寧倩想辦法找熟人保出了我。
前後對照,我很意外。
第一、原來不是我和雷逸的捨車保帥策略奉了效;第二、追溯上次搜集身份證號碼的事件,寧倩一定和公安系統有著不尋常的關係,究竟是什麼關係?陳重在本地很熟,居然幫不了忙,而她無意得知,輕而易舉就幫到了我?
寧倩紅著臉說:「是碰巧啦——正好這區公安局有個伯伯很熟。而且,你們的案子也是平常的打架鬥毆,算不上什麼殺人放火,人家蓄意惡化你,所以能夠很快把你保出來。要是真是你犯了大案,我就算是公安廳長也沒辦法的。」
我的心裡一悠,眾人也品味出了這話的味兒,暫時的冷了場。
我囁嚅著說:「謝謝你。」
寧倩一笑,我本以為她會玩笑打趣幾句,沒想到她說:「別想太多了,你先回家休息。」語氣溫柔得令我害怕。
我不敢再深想。
小馬領著雷逸出來了,雷逸很驕傲的像個大英雄,準確的說,有點得意洋洋的。
我想:你剛才的可憐狀哪去了?
小馬悄悄對我說:「雷逸說他救了你。」
我心裡一厭惡,說:「你告訴他是寧倩的原因沒?」
小馬說:「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安排,所以沒給他說。」
雷逸對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陳重說:「先回去吧,今天其他的事你就別管了。」
我說:「我還想好好請請這些幫忙的朋友呢。」
陳重說:「請請你這位女同學就行了,她才算真正幫到了你。」
寧倩擺手說不用,並說:「等會我還有事。」
我注意到他們似乎有一件什麼共同的事瞞著我,而且好像還是大事。
我們走出茶樓。我想問小馬袁潔的情形,可是沒機會,寧倩在旁,我不想有絲毫的不快,讓她認為我不知好歹。
我注意到人群中沒有十四十五和清涼,小馬說:「與本案有關的人,我們聽寧倩的都讓他們回家了,迴避一下,免得被那個什麼許建偉的人認出來了,節外生枝。」
我說:「許建偉呢?」
小馬不屑的說:「華西醫院躺著裝病呢。」
寧倩說:「那就這樣,我先走一步,學校裡還有事——小馬,萬一派出所下一步讓你們去負責人家傷病賠付的問題,你先聯繫我,我幫你們打了招呼再去辦,免得人家訛你們,不過,你們也要有心理準備,可能多少還是要賠一點,畢竟好像那人受傷不輕。」
我們都感激的點點頭。我問:「你現在要走?」
寧倩望著自己腳尖說:「嗯,我還有點事,下周再說吧。」
我覺得她今晚有些忸怩和神秘,回首陳重也有點心事重重,陳重也是西南財大的本系學生會主席,他們到底在隱瞞什麼?
我問陳重:「老大,我的案子嚴不嚴重?」我是想從他的嘴裡問出蛛絲馬跡來。
陳重搖搖頭,微笑說:「寧倩不是給你解釋了麼?——沒什麼了。其實我說沒什麼都不准,主要是她說了算。」
我覺得這話有點曖昧,也只能裝懵懂。
陳重說:「各位,今天到此為止,大家都散了。早點回家休息,有什麼以後聯繫時再說。」
我慢慢有點省悟,一定是我今天的表現讓他們對我的自制力產生了疑問,他們不但有事,而且那事必定和我有關,只是他們公認在這個時候不適宜對我談,認為我聽到後還會繼續衝動犯事。
我想留下小馬盤問。
沒想到寧倩說:「我想回學校,小馬你順路,能不能送我一程?」
小馬望向我,我只能微微點頭。
陳重把我送回我家樓外大門口,路上片言未透露。
我覺得今天天色灰暗,路上行人匆匆,很多小商店提前下了捲簾門,好像真發生了什麼事。
我堅決不要他送進門,他一定要堅持,並笑言:「放心吧,你父母不知道,我們說今晚老同學聚會。現在我把你提前送回,可能他們更高興。」
父親居然又出差了。母親看見我和陳重很高興,又茶又煙的,陳重悄悄朝我吐了吐舌頭,轉頭笑說:「阿姨別忙了,我找他借本書,馬上就走——我不抽煙的。」
母親於是數落我,教育我要以陳重為榜樣。
陳重微笑,只是臉上也不禁紅了。
他也是個老煙槍。
陳重坐下來一會,他的電話傳呼不斷。
我送他出門,忍不住問:「老大,我覺得你們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沒告訴我?」
陳重說:「是你那事善後的事,改天給你說。」
我說:「不對,應該是其他的事吧?」
他終究沒有透露。
我翻看自己的手機,總覺得煩躁不安,我看見手機上有很多未接來電。有寧倩的,也有很多學生會幹部的,不禁奇怪。
是要舉行什麼晚會麼?我是戴罪之身,所以不便參與?陳重也知道,那一定是幾校聯辦的晚會?——他們太小看我了,我會計較嗎?我已經不是學生會的人了。
我咬住嘴唇回想,今天?今天是什麼日子,幾校晚會?慶祝什麼呢?
今天是一九九九年五月八日。
我站在陽台,夜色如水,四周潮湧,有人聲洶湧,難道今天有什麼球賽?
楊雯,現在在哪裡?
我思緒萬千,心亂如麻。
夜風溫柔,撩人鬢絲,胸臆遼闊,四面空寂。
母親問:「今天不會再出門了吧?」
我剛要回答,我的手機響了。
是十四!
十四邊笑邊說:「放出來了,了不起!」
他的聲音很大,十四一貫的態度。我唯恐這聲音被母親聽到,捂緊了電話。
我低聲說:「什麼事?」
十四說:「我在川大,你聽聽——」
我聽到他那邊如潮的喧嘩人聲。
我心一暢,以為自己判斷正確,問:「真是開什麼晚會?」
十四:「晚會?——什麼意思?鬧事了!」
我吃了一驚:「鬧事?鬧什麼?」
十四說:「學生運動。」
我心一沉,說:「鬧什麼?」
十四說:「你不知道?——哦,對,你確實不知道,剛才你被封鎖消息了。」
我預感到出了大事,陳重寧倩的表情一一晃動在前,我說:「哦?——快說啊!」
十四說:「今天早上,美國轟炸了南斯拉夫大使館。」
我鬆了口氣,說:「沒事找事,關我們什麼事?」
十四說:「什麼不管我們的事?炸的是我們的大使館!」
我難以置信的問:「哪個大使館?」
那邊人聲沸騰,十四聲音斷斷續續,我大聲說:「中國的?」
十四說:「對,我們的。」
我怒不可遏的罵了句:「滾你媽的美國鬼子!」
十四說:「我們怎麼辦?」
我毫不猶豫的說:「通知所有人,回學校!」
母親感覺出了大事,說:「怎麼啦?又要出去!」
我憤憤的說:「晚會演砸了!我要去學校!」
我抓起外套就下樓,全身的血液湧向臉上,夜風刮得滿臉生痛。
我的皮鞋沉重的敲擊在地面上,咚咚聲如擂鼓,院裡的熟人很驚詫的看著我私議。
我前後貫穿回想,豁然開朗。
一定是在我被拘留這一段時間裡,警察最先被告知——通知他們加強戒備,恐怕引起社會動亂,警力嚴重不足,所以警察們無心關注我們這個小事件,然後,外面的同學也大都得知,紛紛回校準備合計是採取什麼行動還是回家守候,我手機上的電話,是寧倩他們通知我回校的,我雖然已經不再是學生會幹部了,依寧倩的性格她一定認為這是個機會,能趁勢讓我重返學生會。她在通知我時得知了我的事,才匆匆趕來,利用自己的關係,解除了那許建偉的惡意設計,我出拘留所前,所有朋友一致約定不向我透露這個事件,以免我再次衝動,節外生枝。現在,他們一定都回校去了。
我內心感謝他們的好意,但怎麼能錯過這個大事件?大浪在前,魚蝦退,蛟龍奮。
我要去撞擊自己的命運,無論是懸崖還是高峰。
我打給陳重家裡,果然家人說他參加老同學聚會去了,沒回,叫我給他打電話。
我會心一笑。
我坐上出租車風馳電閃趕往學校。
當我推開學生會會議室,立馬被一陣煙霧嗆得涕淚交流,猛咳不止。
寧倩驚喜的望著我,居然還有黃小靜和芳芳。
我一陣尷尬,滿滿一屋人齊刷刷盯著我。
校學生會主席肖兵率先含笑鼓掌,大家如夢初醒,一起鼓起掌來。
我笑說:「我來得合不合適?」
肖兵說:「我們是非正式自發聚會,無所謂合適不合適——歡迎!」
肖兵說:「剛才我們討論了一下,兩種意見都有,我認為兩種意見都有各自的道理……」
「老肖,你不能搞調和。」寧倩難得的打斷了肖兵,忿然說:「現在不是調和的時候,是表態的時候。各大高校都行動起來了,我們應該走在前面。」
我靜靜的聽,眼光掃處,芳芳像一尊玉雕,一身雪白,容色憔悴,若有所思。黃小靜又喜又憂的仔細觀察我,妙目閃閃,和我目光一對接,卻又閃開,我移開視線,餘光卻見她又轉視我。
長得酷似老山羊的副主席說:「寧倩,讓肖主席講完嘛——他也沒說支持哪邊不支持哪邊,他談的是大局。」
外語系學生會主席是個潑辣的女張飛,嚷道:「我們不是最高領導層次,不用討論什麼大局不大局,我同意寧書記的觀點,是表態的問題,歷史上哪一次大的風浪,學生不是走在最前面的?尤其是面臨這種挑戰民族尊嚴,威脅國家利益的時候,我們應該作出表率。」
副主席說:「你說得太嚴重了吧?民族尊嚴?好像不是我們能定位的問題。」
女張飛激烈的抨擊說:「你這是悲觀主義!妥協主義!奴隸主義!」
場面大亂。
中文系學生會主席慢吞吞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們讀書是為了什麼——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如果面臨這種緊要關頭,我們連一點主人翁意識都沒有,我們看別人,別人看我們,那什麼時候有一個分曉?」
哲學系學生會主席冷峻的說:「我們應該辯證的看這個事件,一分為二……」
工商管理學院學生會主席——一個戴眼鏡的白胖小子打斷他說:「我看,是怎麼把這個隊伍妥善安排好組織好的問題,沒有一個好的制度,即使你的行為是代表愛國,也會出現一些負面影響……」
政治系的冷笑說:「什麼負面影響,分明就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我參加過多次學生會會議,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混亂不堪:吵嚷、拍桌子、破口大罵、冷嘲熱諷。屋裡煙霧繚繞,日光燈慘淡,平時的謙謙學子們一個個成了政治家,唇槍舌戰,喋喋不休。
我望向牆上那台老不準時的大鐘,叼著煙,心裡在權衡這場沒完沒了的爭論賽,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分界點,說空話可以告一段落。如果一直爭執不休,我應該做些什麼?
曹操說:「豎子不足與謀!」
還有一句話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肖兵終於擊掌打斷了全場爭辯,他的目光轉向我時微笑了一下,我揣測他的心意,一定又是「和稀泥」的思路。
不能再等!機會稍縱即逝,我舉了舉手。
肖兵驚奇的看著我,說:「我們請楊部長講幾句。」
全場肅靜,我可能是全場知名度最高的學生幹部。
我看見寧倩的微笑,有點引以為豪的微笑。
我微笑說:「我不代表學生會,也代表不了,我代表我個人說幾句話。」
寧倩帶頭鼓了掌,肖兵向我招手,指指自己身邊空位,示意我到醒目位置說,我微低著頭一邊緊張思考說詞一邊過去。
經過芳芳面前,她靠牆坐著,終於抬眼望了我一眼,我的血一下湧上心頭。我回臉一笑,她盯著我,嘴唇抿得很緊,很楚楚動人,她的臉色陰晴不定。
我說:「學生會是代表學生的機構,我們不是領導,不是牧民者,我們恰好是為全校同學服務的機構。」人群一陣輕微騷動,有人竊竊私語,我知道,這句話令人覺得離題萬里,恰好是能足夠轉移剛才大家的注意力,平息混亂與躁動的情緒。
「如果不能繼續贏得同學的信任和學校的支持,我們這個機構不如解散!——所以,現在不是我們坐在這裡討論紅旗往哪裡打,隊伍怎麼帶的問題,是什麼?——要是我們不能配合同學們的趨向和保護同學們的愛國熱情被人利用,不能代表同學們的信念,那麼,我們勢必被全校同學拋棄!」
全場徹底靜了下來,人們都在屏息凝神聆聽。
我走到窗前,猛地推開窗戶,對他們說:「各位幹部,你們來聽聽下面同學的呼聲!」
下面人聲如潮如雷,洶湧澎湃,把寂靜的夜弄得分外璀璨壯麗,千萬個聲音,南腔北調,匯聚成一個口號「中國不可辱!」
我雙手撐在桌上,說:「不用爭了,我只有一個決定,不是和大家商量,沒完沒了的商量,只是告知大家——我的決定就是願去的和同學們一起去,不願去的留校或回家等消息。」
「願去的同學請舉手!」
我第一個舉起了手。肖兵完全沒有想到我會這麼來一下子,驚訝的望著我,說:「老楊,你——」
我轉頭微笑問他:「肖主席,你參加不參加?」
寧倩說:「我也去!」
第三個舉手的人居然是芳芳!
手,一隻隻越來越多的舉起,一張張激奮的年輕面容,充滿悲壯充滿青春激情,我心裡喃喃自語:無論結果如何,記住今天,今天,我們為國抗爭過,我們比不上先驅,但我們無愧於自己,無愧這個時代。
舉手過半,我說:「願意去的同學,請聽寧倩同學安排!」
寧倩很緊張的說:「我不會,這種活動我沒安排過。」
肖兵也舉起了手。
我說:「那大家還是請肖主席安排!」
肖兵苦笑說:「老楊,既然是自發運動,你是倡導人,你就直接安排吧,我們聽你的!」
我看見寧倩激動的笑容,黃小靜敬慕的眼光,芳芳專注的眼神。
我笑笑說:「好,謝謝大家的信任。」
我坐下來,說:「不願意去的但是願意留校配合和聲援的也請坐下,其他的同學請自行回家,你們公選一個通訊員,有什麼變動或事務由他統一向我們協調。」
我連續作了十二步安排:
最後一項指令是:所有經費由我們自行籌集,今天的費用由我私人墊付。
我率先走出會議室,人群一片混亂,各領其事。
我瞥眼樓道玻璃,自己紅光滿面,神情高昂。
我開始通知自己的直屬小隊,想起一支賣電池的小隊居然成了愛國運動的募捐隊,不禁竊笑。
夜晚十點半,我們連夜穿城進駐美領事館。
過半城,我們這支千人隊逐漸加入了很多群眾,匯聚成了三千左右的大隊伍。
紅旗如帆,號聲如潮。我們象「五四」運動的大學生,紛紛湧向天府廣場。
我一邊走,一邊繼續用手機對我的直屬隊下令:「馬上準備紅袖套,以免和趁火打劫的人混在一起!——多少?我先要五千個——你交給寧倩,她負責分發。」「叫學校留守的人送喇叭來,對,不是那種——是上電池的,可以拿在手上的。」「標語,標語弄好沒有?」「我叫你通知其他學校——你搞什麼?打的去啊!」
我身邊也嘈雜個不停,人聲喧嘩,幹部們正嚷著叫著給自己的隊伍下達指令。
寧倩氣喘吁吁的衝上來,汗水把頭髮粘在額頭,圓圓胖胖的臉頰紅撲撲的,她說:「怎麼沒人叫口號啊,哪有這麼遊行的?」
我沉吟一下,說:「叫那外語系的女張飛帶頭喊口號!」
寧倩笑說:「喊什麼?打倒美帝國主義?」她此刻對我似乎開始從欣賞到傾慕。
我也笑,說:「就喊這個,再叫她帶頭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大聲點,氣勢足一點!」
人群黑壓壓的,夜燈下像一股狂潮,勢不可擋,推山蹈海,沉重的腳步聲象浪潮一樣擊打在路面。
一輛輛公交車上探出無數張驚駭的面孔,擦身而去,行人紛紛駐足,指點議論,所過之處,有人群駐立鼓掌,我們跑前跑後,引導著這支軋斷公路,攔停人車,無視紅綠燈的巨流徑直走向市中心。
數十面大紅旗獵獵作舞,從人群頭頂身側伸出,迎風飄揚。我們一如當年的紅軍開進延安,耳旁聽到議論「這些學生是幹什麼的?」「是抗議美國的!」「是愛國行為,了不起!」我們熱血賁張,氣勢如虹。
有同學在我耳邊議論,說:「不會是犯法的吧?」
另外一人回答,說:「好像遊行要事先向公安局申請……」
我打斷他們,大聲說:「同學,我們是愛國行為,全國都會支持我們的——是合法的!」
進駐天府廣場,廣場上方是巨大高聳的偉人石像,老人家的手指指著前方,既有種號召我們繼往開來、放膽拚搏的慈祥,也有種指點江山、激昂文字的豪壯。我們在那裡停下,列隊整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