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成功了,除了湮沒有戒掉我幾乎戒掉了一切好習慣,除了努力學習沒有成為習慣,我養成了一切惡習,所有的情感在他們親密的眼神與親暱的耳語中被夾磨得心如殘鐵。有時候我很鬱悶的夾在他們中間,顫抖著說:讓我一個人走吧?你們不覺得很不便麼?他們古怪的互視,開心得像成就了一段修行。
原來達摩或唐僧是這麼練成的,我常常納悶一個血肉之軀面對冰冷的石窟或幾隻似猴似豬加啞巴的東西怎麼能悟到佛的真諦和做人的道理,原來還是要經歷一段霧裡看花的過程來考驗才能有質的飛躍。我深刻的回顧起自己怎麼學會並迷戀上抽煙的:曾經我是一個堅決得有點神經質的禁煙主義者,厭惡得用螅蟲來形容煙民,「有一種東西有口無肛,食物哪進哪出。」他們忍不了我的嘮叨,怨毒的說:「你上癮又戒試試?你成功了,我們集體戒。」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悲天憫人的我神聖的進入地獄,於是地獄又多了一人。每次我說「我覺得自己隨時可以戒」時,他們總用看透伎倆的眼神說:你還沒真正上癮。
我不能忍受別人說我在不公平的狀態下挑戰他們成功。
為了公平,我付出了代價,最後他們當然沒有成功,我也沒有。
我戒了三年,是屬於每戒一小時就開始用煙挑戰自己是否處於公平狀態的那種。
我每小時一根,一天半包,後來演化為一天一包,一天一包半。
我戒掉了紅塔山,改抽三五;戒掉了三五,改抽萬寶路;戒掉了萬寶路,改抽駱駝;戒掉了駱駝,改抽紅嬌子,偶爾抽雪茄。最後什麼都抽。
一個煙民安慰我說:當你抽高檔煙時,還不算癮大。又一個朋友說:低檔煙怎麼叫抽煙?還一朋友說:什麼煙都抽才叫有癮。
不知該以誰的標準為準。
就像喝酒,喝啤酒,有人說那根本不叫酒;喝紅酒,有人說那是女性化的飲料;喝白酒,是老年人的樂趣;喝黃酒,是附庸風雅;喝洋酒,誰敢上癮?尤其是那xo之類的。
打球也是,打乒乓球,說你幼稚又女性;打彈子,當然更幼稚;打檯球,是小混混玩的;打籃球,怎麼看都像痞子在街舞;踢足球,哪那麼多隊友有空;打排球,省省吧;打羽毛球,不想破壞童年的美好緬懷。
這世界,做什麼都有人說,就算別人不說,你自己也會嘀咕。
要想證明自己永遠是竹籃打水,南轅北轍。點評你的人都是不瞭解你的人。
我們決定不了自己是什麼,更不可能分析生前身後事,我們找不到自己的根。我們看不到自己的結局,如果看到了又索然無味,我們唯一能選擇的,似乎只有過程。這個過程,身邊有無數的人和事,與我們默默並行,我們都在彼此猜疑,為一點相似而驚喜,為自己猜中了而雀躍,為相反相異而煩惱而憤怒,我們想改變身邊,甚至更遠的世界或宇宙,於是我們為了改變而改變。人生就是改變的過程,有時我們能把握,有時候超出我們的極限,於是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這就是我們的世界,一個人性蠢蠢欲動的世界。我們是黑盒子裡的混沌,探頭探腦,左右碰壁。
不做別人眼中的自己是孤獨的,做別人眼中的自己是悲哀的。但是,假如可以做自己眼中的自己,自己眼中的自己又是怎麼樣的?左右命運嗎?指揮和控制他人麼?為了這個改變別人,自己不改變成麼?那不是又成了為別人改變了麼?
我不知自己究竟想證明什麼?
只知道既然逃不了,那就面對吧,而且不止面對那麼簡單,要做就徹底,要麼就不做。
芳芳不知道我心裡的領悟,只是感受到了我的冷落。有時候她經過我的辦公室,我就莫名其妙很忙,忙得無力交談,芳芳有些詫異,後來變得沉默,再後來恢復了已往的傲氣。
有一天芳芳把餘下的菜票還給我,我接過遞給一邊的清涼。清涼很挑撥的說:人家找你,還不和人家單獨聊聊?
芳芳很客氣的說:不用。你們是好朋友吧?這位仁兄一表人才,什麼時候來加入我們文藝部?
清涼永遠不知道哥哥該怎麼當,遂沒話找話說:呵,又是一個長頭髮美女,你喜歡那類型的。
芳芳鎮定得像大海上的晚霞,冰山上的雪蓮,笑而不答。我覺得她的微笑像一陣漣漪,背後掩藏的是掀天倒海的龍捲風,北冰洋的風。那一刻,她立在兩個男人面前,像一尊冰雕,高傲而平靜。
膽怯的男人。
每當我憶起這一幕,微覺淒美,當時該地,卻是血氣洶湧。
芳芳直視我,我覺得她的目光咄咄逼人,我不害怕,只是覺得後頸有一陣強大的壓力,使得我無法抬頭。
清涼飄走了,無法承重的白雲,冰山還未破海而出,白雲千里自悠悠。
芳芳說:「什麼意思?你想逃避嗎?」
她的語氣很平靜很輕柔,話中意味卻像巨大的風暴,直接命中我如同打中搖搖欲墜的小舟。
我說:「什麼?」
她說:「我不喜歡浪費時間,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堅強自負的女人。
我微笑著問:「怎麼啦?我做錯了什麼,怎麼得罪你了?」
她笑了,說:「你是個聰明的男生。極度聰明。」
我覺得頭頂一沉,好像被人重砸了一下,有點分辨不出滋味。
似曾相識,這話好像我說過。是對一個姓姚的女生,幾乎已經遺忘的人。今天,我們的角色換了個位,我被人狠狠回擊。
可是,我又覺得,自己還是當時的自己。
她說:陪我散散步好麼?
我無法拒絕。
走出校門,看見清涼那對在遠處朝我笑著歎息,我忽然覺得那種笑歎有些卑鄙。
我們圍著校走了三圈。
最後一圈,她告訴我,從小她就很自負,父母對她要求很嚴,她也從來沒有令父母失望,除了高考。高考一科中,她中暑暈倒了。她想彌補,無論對自己還是父母。我開玩笑:不是想證明自己有多了不起,只是想把失去的東西拿回來?她點點頭,說:我沒你那麼灑脫。我想贏!
我很快吸納了她的心情,抬望天邊落霞,淡紅不過往日天色,我心情無比沉重,幽幽說:「那種感覺,我知道。」
她也點點頭,又化為輕蔑,我知道那輕蔑是偽裝,只是為了救治她自己內心尊嚴的傷。她說:哦?你原來成績也不錯?
我笑說:是。
她說:哦!什麼中學的。
我簡單的說:我當過第一的。不要提我的學校,我對不起學校。
她說:哦?全班第一。
我側頭看了她一眼,淡淡說:「是,也是全市第一。」
她不信,我笑笑,說:我們不必說這個。
她談自己的煩惱,自己的理想,對自己的期望,我說:我能明白。
她微微一笑,似乎開始灑脫,說:你什麼都明白,不要不懂裝懂呵!
我微笑。
她說:你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喜歡笑,讓別人不知道你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
我抬手打斷她,說:我還是明白。但是我想告訴你,我明不明白不重要,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有那麼多事等你去做,你不能停下來,更不能為誰去停。
她嘿嘿一笑,說:裝偉大?
我歎了口氣,說:我這麼說本意就是自私,不過,我自私或偉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她很認真的聽,說:那你自己呢?
我說: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她站住想了很久,最後笑說:我們可以做朋友。我們很像。
我笑笑:我們是很像,不過不能做朋友。
她又一次驚異,說:為什麼?
我說: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