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仲春,天還有些涼意,風兒淡淡地吹,把零星雨絲撫過來撫過去,剛發芽的樹枝和青草輕微抖動,在生機勃勃裡又透出些欲縱不能。
雨點打在身上,帶來些涼意。我將戰袍往身上收攏,裹緊了身子,再舉目遠眺,對面丘陵邊際的那五支隊伍打著火把,如同五條長蛇向前蔓延蠕動,慢慢地,在目光遠處分離開去,朝各自的目的地開拔。於是,在這夜色黑得如同濃墨的破曉時分,隨著星星點點的火光溶入黑夜,大宋對元的反擊,便從我的右路軍悄悄地開始了。
這次進攻行動,幾乎是破掉揚州圍困之敵的翻版。
德佑三年二月十七日,胡應炎與敵阿塔海部在升山接觸,兩軍發生激戰。這是湖州會戰之首戰。阿塔海當時執行掃清湖州外圍宋軍、為進攻臨安清除障礙的任務,其投入升山戰鬥的部隊有一萬七千人。
胡應炎利用敵人不知我大軍已到的疏忽時機,迂迴升山,從阿塔海背部發動突然襲擊,與發覺有援軍潛至而驚喜萬分的當地守軍裡應外合,將阿塔海軍隊擊潰,殺敵三千有餘,並將敵軍趕至十五里以外。
阿塔海極力整頓部屬,終於在湖州城前十里處的秋葉嶺上穩住陣線,以余軍據守,並急調分攻舊館、已攻克和平的兩支外軍回援,自胡應炎背面進行反包抄。伯顏亦自湖州出軍兩千,從左翼對我軍進行側擊。胡應炎見敵勢大,稍觸即退,立即回撤升山,入城固守。
比胡應炎的首戰晚八個時辰,陳昭率軍到達和平,不等軍士休息,立即揮軍展開戰鬥。而此時,和平被調往升山的支援部隊得到本部被偷襲的消息,當即取消救援任務,掉頭回攻。可是為時已晚,僅留有兩千守軍的和平在他們到達前的一個時辰,即被陳昭趁虛攻克。
該部領兵將領貼木哥惱羞成怒,隨即用六千軍隊強攻失陷的和平。他以為面前這支部隊和以前遭遇的宋軍一樣,只需猛烈的衝鋒便能將之擊敗。可惜他遇著了陳昭,並且這部宋軍人數也遠遠超過了他。
陳昭以四千士兵把守敵人攻擊的東、南兩道城門,予攻城之敵沉重殺傷,同時另遣六千軍自北門而出,繞至貼木哥背後發起突襲。元軍急功不克,又腹背受敵,促不及防之下被宋軍一次快速衝鋒,即全線崩潰。陳昭部獲得輝煌戰果:除先前攻城部隊被斃上千人外,突襲部隊一舉擊斃元軍統兵將領貼木哥以下三千餘名安南和大理藉戰士,自身傷亡甚少。
元軍殘部一千餘人逃回阿塔海大營,而阿塔海先前幾被胡應炎部打得無還手之力,好不容易收拾了陣線,現在卻又獲悉得力悍將戰死的消息,於是怒火來得更加猛烈,也不打探敵情,就冒冒失失地調出六千部隊再攻和平。
比陳昭部的酣戰再晚三個時辰,這時已到第二日凌晨了。幾乎和阿塔海調軍回攻的時間一樣,姜才按預定計劃,揮師進攻雙林。
阿里海牙在此城中僅佈置了三千人,姜才卻又比胡、陳二人運氣更好,當他率部到達此處之時,元軍正大開城門給阿里海牙運送糧草,那城門處車架來來往往,兵卒往車上運糧裝草忙得不亦樂乎,卻是亂成了一團糟。姜才趁此良機促然發動進攻,很快便趕跑了守軍,奪取該城,而自身幾乎毫髮無損。爾後,他將元軍糧草取夠己用,又逐出居民,竟然一把火將雙林給燒了。
我聽著包圭說到姜才逐走居民,燒了城池,不由笑道:「這不是學我火燒高資嗎?這人倒有樣學樣,以同樣方法消除元軍後患。」
包圭也跟著笑笑,接著拿捏著指頭算了算時間,又往下說道:「姜才按作戰方案,放棄雙林,直撲織裡,此時應該到達預設陣地了,率軍開始進攻也未可知。」
「姜才和胡應炎不愧是武舉出身的,行動乾淨利落。」
我對他們讚歎不已,卻又聽包圭說起楊二的行蹤。
這是楊二第二次執行設伏任務。可他不吸取建康之戰的教訓,竟又施舊計,到德清途中沿路拉夫征丁,索糧要餉,弄得施家橋至德清一線雞飛狗跳。
張信峰便罵他:「楊將軍前次犯此錯誤,如今還要這麼幹嗎?怎麼就這樣頑固不化。」又叫他罷手,不許派兵再徵糧募兵。可他說了兩次,楊二卻發火駁斥:「說什麼說,本將軍做什麼事自已擔當。哼哼,就憑你是朝庭老將軍,便該教訓我隱藏行跡了?懶得理你。」扭頭就往帳外走,還邊走邊嘀咕:「最煩這樣的人,以為自己武舉出身,便瞧不起我這泥腿子將軍了。」說罷冷笑兩聲。
聽了包圭的匯報,把我氣得火冒三丈,這小子屢教不改,太肆意妄為了。一邊在心裡痛罵他,一邊忙著幫他擦屁股。召來已被提升為軍宣隊副統領的於敏,等他行完軍禮,繃緊了臉下達命令:「集合施家橋所有軍宣隊員,沿楊二進軍德清之道路,盡凡被其騷擾的鄉村、小鎮,以及任何知曉其行蹤的地界,由你勸告當地居民後撤德清,直到此戰結束,方能允許其返回本鄉本村。」
又叫來阿爾塔,吩咐道:「你領一千步兵,配合軍宣隊行動,指揮序列上以於敏為主。」
下達命令的三天裡,軍宣隊齊下鄉野,要求居民隨軍後撤。自是多有不從者,卻被以資敵叛國為名,強行押解到德清。一時間,施家橋到德清沿途無一家一戶,百餘里地漫無人煙。為防元軍生疑,又調明教徒眾,佯作村民三三兩兩住進撤出的村子。於敏教他們如遇細作打探,只謊稱大部村民因害怕兵禍上身,悉數逃跑,僅餘我等不捨得故土而留下了。
為了楊二給我軍帶來的不便,耗費極大功夫以消除影響,也苦了被勒令強迫撤離的百姓,悲悲切切啼作一路。
蕭吟看我難受,便勸道:「行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
聽了這話雖然好受些了,但楊二仍是逃不過干係。這莽漢經歷沙場兩年之後,也許鮮血和死屍見得多了,竟誰也不怕,養成一付橫衝直撞的性子。惟有面對我,他才會誠惶誠恐,不敢說半個不字。這怎麼得了,總不能將他永遠帶在身邊吧。
於是,我親擬一道訓令,將楊二肆意妄為的惡行通報全軍,暫降官謚一級,戴罪軍中服役,如有再犯,從重處置。
而在斥侯偷偷四處傳達通報的時侯,那邊余顯早已不動聲色埋伏好了。
到這時,湖州戰役進行到了第八天。
我軍敏銳地捕捉到元軍自左右兩翼分兵前突而留下的漏洞,成功發動突襲,將伯顏排出的全線向臨安直推之陣形,從那兩個漏洞處一切為三。唆都駐軍的梅溪至和平為西段,元軍為陳昭所阻,陳昭部把唆都和阿塔海兩軍交通斷開;胡應炎部正面抵抗,引阿塔海主力於和平至舊館一線激戰,此為中段;而阿里海牙駐軍的烏鎮到織裡成為東段,此段我軍處於守勢。阿里海牙南下策應阿刺罕的東路軍,因糧草中轉站雙林小鎮被姜才一把火燒成焦土,便組織軍隊進攻已被姜才部強取的織裡以報復,並配合湖州出城而來的守軍,將姜才部團團圍住。
打到現在,元軍連失和平、雙林、織裡三城,排下的全線壓迫臨安的陣勢險些瓦解,進攻臨安的基地湖州也直接暴露在宋軍面前。
韃子開始匯總各種戰情。阿刺罕水軍攻克澉浦後,前趨黃灣,進一步給臨安方向施加壓力。結果被張世傑誘到頭蓬灣,予以當頭痛擊。後阿刺罕奮力突圍,倒是沒受太大損失就撤回了澉浦。
從阿術率領的右路軍傳回消息,說是在獨松關當面的遞鋪小鎮與敵發生激戰,全軍盡出與之交戰四日,竟沒佔得半分便宜,無法攻克小小遞鋪,由此可見該部敵人戰鬥力非凡,絕對是宋軍主力。
三路大軍八日內接連受挫,伯顏終於明白宋軍並非臨死反撲,而是早有預謀,改變防守態勢,反守為攻開始了新一輪抵抗戰鬥。但是直到此時,他仍不願相信宋軍能有多大餘力發動攻勢。
伯顏點著案幾上由斥侯送來的情報說道:「宋朝不過二十萬士卒,多是殘缺之軍,與我力量對比懸殊之極,卻敢發起進攻,真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徐子清呢,他在阿術當面,還是在湖州之前?」卻又冷笑:「哼,即使他三頭六臂,以我四十萬對二十萬,他也輸定了。」
伯顏隨即指示阿術和阿刺罕兩路,要求克服目下之短暫困難,全力向臨安進軍,堅決執行中間突破的戰略;穩打穩扎,又指示中路軍各將,不改變原先東策西應的戰術,西路唆都、東面阿里海牙以主力策應左右兩支大軍,自湖州兩翼向前進攻,以求用小迂迴包抄臨安。另以唆都一部配合阿塔海六千人西攻和平,解除唆都的後顧之憂。原阿里海牙派出包圍攻織裡的部隊不動,仍舊配合湖州守部攻宋軍。而伯顏當面之敵,遣阿塔海正面衝鋒,要求在規定時間內擊垮升山敵人,然後直下臨安。
他摸不準敵人的主攻方向,南宋軍隊究竟是企圖殲滅他的中路軍呢,還是吃掉阿術的右路軍?為保險起見,臨時對作戰方案作了調整,增加阿塔海正面進攻部隊的兵力,加至六萬人。這比我預計的五萬多出一萬。
陳昭在和平據城而守,阿塔海冒失派遣的軍隊先是遭他迎頭痛擊,損失兩千人後固守城外李家村,而後侯著唆都來援,合軍一萬二千,使用金汁炮,將和平城燒成了一片火海。
陳昭部據城抵抗元軍三日,部隊死傷兩千有餘,至此已無必要堅守和平,便照事先安排的計劃,開始執行誘敵部署。在突圍時,陳昭按我命令,遣張剛率兩千人趁亂北上,潛往西洞庭山實施埋伏;又在誘敵過程中,命許夫人分兵三千五百人藏於莫干山一帶。餘下的兩千多人,且戰且退,將那敗相裝得十足,終於把一萬餘名敵人帶到了施家橋。
中間迎敵的胡應炎和尹玉、王勇等人率領合著原守軍也只剩八千人的殘部,勉強抵抗住阿塔海主力部隊、湖州出援部隊、地方的綏靖部隊,共計三萬六千人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卻已是焦頭爛額,眼巴巴等候我下達撤退命令。而我收到陳昭部署張剛、許夫人埋伏完畢、並成功誘敵的戰報後,方讓包圭送信給他們,命令立即後撤,將阿塔海引來施家橋。
胡應炎一部倒不用佯作潰敗了,本身被數倍於己的敵軍壓得喘不過氣來,此時得到撤退命令,恨不得多長出兩條腿逃跑,只一路飛奔著回了施家橋。
而姜才在織裡已吸引兩萬五千敵人。他在一天前送來消息,說是據城而守,堅不出戰,暫時守下來應沒問題。再細問送信的那名渾身是血的斥侯,那人卻道:「姜將軍攻入織裡,立即徵召居民,無論老幼悉數上城牆抵抗元軍。現在的兵士除去死傷的兩千人,倒比去時多出三千,全軍有了一萬一千人。」
什麼徵召,不過和元軍一模一樣,強迫百姓守城罷了。我歎了口氣,揮手讓他回營休息,轉身喚來阿爾塔、包圭和葉子儀,開始佈置迎戰隨即將至的兩路被誘元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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