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人潮如熙，我往後瞧了瞧。九藏天王孫奇見我看他，縱馬馳得近些，悄聲說：「教中有人先回了臨安，將大將軍即將回來的消息先發了出去，也因此在大典上順水推舟作些鼓動，不過卻是他們自發做的，明教並沒有安排。」
見我仍是盯著他，知道意思，訕訕笑道：「喊將軍萬歲麼，嘿嘿，是自家教眾，不過我已打手勢阻止他們了。」
我點點頭，整理了自己的儀表，緊跟著纛車往大內行去。收回目光之際，眼角餘光經過人頭攢動的潮流，卻發現幾個熟悉的身影，正待仔細看看，後面的禮部郎中陸秀夫催我：「大典之中請正視前方，勿要左顧右盼。皇上已離得遠了，冠軍將軍請跟上車駕。」
華蓋如雲的儀仗隊伍隨著鋪天蓋地的樂禮聲，慢慢進入保安門內。而我看到的那些熟悉人影，正在人群中艱難地行走。
後面的侍兒舉著小碎花傘為李玉潔抵擋冬日的寒風，楊煥爺爺和楊大等一干北洋鎮人幫她擋住湧動的人潮，均是興高采烈往大典隊伍望去。
那名將軍，中間那名神采飛揚的將軍，是這群人的驕傲，整個蓬勃成長的北洋都為他自豪，現在他的名滿天下更讓這群人心中充溢的得意之情盈盈跳動，彷彿便要呼之欲出了。
於是極目張望，把將軍的每一個細小動作都瞧得清清楚楚，當他回頭將目光掃過這處時，更是高舉雙手在空中盡力揮舞，以期引起他的注意。將軍卻沒發現這處小小的陣營，極快收回了視線，眾人心裡便泛上一股空洞的失落。
李玉潔仍著男子的文士裝扮，將一頭引人注目的紅髮收進了金紗帽中，但那襲青衫仍擋不住窈窕身材，在不經意間把曼妙身姿透露出來。
她的目光緊系當中那名將軍，在他看向這裡時，只覺心臟就要停止跳動，呼吸也在瞬間屏住，整個人兒便怔忡了。
一年時間，不間斷的思念啊，終於在今日得見，怎不叫我歡欣失常？
那人兒卻又掉回頭去，不再往這裡看上一眼，心裡一空，竟有了些糾糾纏纏的難受：難道他不認識我了？難道他現在當了大官不再理睬我這胡女了？也許是他沒看見我吧。
後面一隊隊旗甲鮮明的儀仗再沒心思看完，日思夜想的那人入了城門出了視線。一直到儀仗隊過完，李玉潔才從胡思亂想中掙扎出來，發覺日頭已經偏西，那寒風更是刮過不停。身邊眾人卻也像她一樣，楞楞望著遠去的隊伍，不捨得回過頭來。
她輕歎一聲，轉過身子對侍女說道：「回府吧，從江邊上繞道兒走。」摒開眾人坐進轎子，立即陷入自己的小小心思中，反覆將心上人的一舉一動拿來回味。
正當她自尋煩惱時，相隔七八個人的地方卻有一名中年漢子冷笑悶哼了一聲：「粗材，倒霉之時不遠矣。」那漢子身後站著兩人，與他都著灰黃棉袍，年紀也是相仿。其中一人聽他如此說來，便問他：「楊簡兄怎麼如此說，緣故何在？」
被喚作楊簡的男子將腦袋掉轉過去，壓低些聲音，說道：「徐子清竄起速度真可謂前所未有，便如憑空建起了一所大廈，根基卻不牢固。兩位在兩年前可否聽說過他的名號？」
見著那二人搖了搖頭，楊簡又是冷笑兩聲：「如此的人，全天下卻不知其底細，更可知他現在擁有的一切直若浮萍。也是朝庭要樹他這樣的典範，以此激勵朝中百官、天下百姓的士氣。如果整個大局繼續惡化，戰事糜爛，朝中議和之聲必定再度高漲，到那時徐子清會立即被視若棄履，拋去一邊。再則，兩位也看見了，如今的百姓視他如救世主一般，差一點就要頂禮膜拜，甚至公然在大典之上、皇帝面前呼他萬歲，而這徐子清面有得色，竟坦然受之。嘿嘿，瞧著吧，這粗材在朝中原本就沒根基，更沒發言權，不過幾方勢力需要才抬上高位，可是不自省，必然在半年內跌得一塌糊塗。」
另外一人笑著問：「徐將軍也不至這樣不堪吧。他建設的北洋不是很好麼，領軍打仗也極有一套，幾乎百般武藝在身一個全材人物了。這樣的人物會預料不到你說的諸種情況嗎？」
「哼哼，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此人身處浩蕩皇恩，哪會慮到許多隱患。袁燮、舒璘你們看看，周圍的人群誰不是如癡如醉，皆沉浸於大將軍的風采當中。兩宮太后和皇帝也沒這等威風，這不是有違體制，掃了皇家儀容麼？」
他保持著面上冷笑，卻歎了口氣：「唉，沈煥在他帳中，還成了建康書院主事，只望他過得好吧。算了，不說了，大典已結束，咱們還是走吧。」
楊簡轉身和兩人擠開人群向城外走去，許是嫌他們走得慢了，便催道：「你們倒是走快些，不然今日怕是回不了明州。」
這三人在人群中竊竊私語，固然小心非常，卻仍有人注意他們的談話。此時見他們離去，王寶玉回頭對臨安富商王百萬說道：「父親，這些人倒也大膽，竟然當眾議論時局，更是詆毀聖眷正隆的大將軍，不要命了麼？」
清瘦斯文的王百萬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暴富氣息，面色平和得一如普通百姓，這時卻將臉色往下微沉，教訓自己的獨生子：「你知道此三人是誰嗎？大名鼎鼎的明州四先生，儒學大家。他們當然能夠評論時局了。不想今日倒有三個來了臨安，許是想知道名不見經傳的大將軍是何許人吧。」
王寶玉面露愕然：「明州四先生？果然厲害，卻不知他們來看大將軍之目的為何。」
王百萬笑笑，招呼著身邊侍從打道回府，一邊低聲說道：「擇人。」
王寶玉一愣，稍想了想，卻將心思轉向了生平第一好友陳德武。
徐子清曾是陳德武的主公，而陳德武在逃出北洋時給他來過一封信，說道：「滅家之恨難忘，傾其一生必殺賈似道而甘心。」
父親在身邊低叫了一聲，王寶玉沒聽見，回想起陳德武與他聚會的諸多趣事，低聲一笑，猶自想道：德武就這性子，寧折勿彎，誰的委屈也不受。可是，這天下除了徐子清能收留他，離開潛藏的北洋之後，他還能去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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