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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十八章 重劍無鋒 (5) 文 / 光線

    表情是浮躁還是穩重,眼神是紊亂還是清晰,談吐是粗糙還是精細,一個人的心理活動、素質、涵養都會通過這些表達出來。

    右側靠前的徐子清端坐馬絆腳,整個人靜如青松,在山巔上清風裡巍然自得,合著小溪流水,恰如其分溶入自然當中,那麼愜意,似乎這一刻他在呼吸風,呼吸樹,呼吸水,呼吸雲的氣息,默契而又隨意地與大自然做著相融的交流。寒風掠過,他身上那襲傷痕纍纍的飛翼紫金甲紋絲不動,如山嶽般沉靜,這個人便顯得儒雅而穩健。

    又是一個江南的清晨,東方現出一片柔和的魚肚白,青白的曙光和薄霧交融,將遠山近水染上青黛顏色,只可惜凌晨發生在萬物蕭條的深冬,整個江南冷冷淒淒,再加上眼底下進入得如火如荼戰事,這個深冬的清晨直叫人冷得心都結成了冰。

    山崖下萬千戰士進行著衝鋒與反衝鋒,突破與反突破——刀槍的撞擊聲,尖叫聲,悲號聲,慘叫聲,還有無有停歇的炮火轟鳴聲,交織成一片驚天動地的吶喊。敵我雙方的戰士殺紅了眼,用刀,用槍,用戟,用箭,用雙手,用牙齒,用一切可以傷敵的東西拚死廝殺,似乎要將對方撕成碎片方能甘心。

    刀劍的寒光與淋漓的鮮血交染,炮火與嚎啕一同廝鳴,戰場中每一刻發生著瞠目結舌的變化,在眼中便幻出一幅殘暴凶狠的圖畫。

    可眼前那人不言不笑,專注地靜靜望向戰場,渾身始終充滿著一種令人寧致的安之若素。悄悄地,這種雅靜本身的深厚呼之而出,傳染到山巔每個人身上。

    他突然放下懷裡的小蕭歌,回頭冷冷對哥哥蕭吟說道:「你去傳令,騰文俊(明教右使)領後軍一萬人出擊,專攻擊敵腹脅,爾後分兵自敵群正中左右而去,擾亂其軍勢。」小男孩蕭吟抬頭看看這位沉靜的大將軍,似乎不敢相信會讓他傳令,稍稍一怔之後,極快明白過來,緊繃小臉顫慄著嗓音回答:「得令!」掉轉專為他配的矮馬,往山後急奔而去。

    這個孩子愉快地跑遠了,可我卻不明白大將軍帶他來到凶險的前線作什麼,要知道,蕭吟不過十五歲,還是半大的孩子。疑惑的目光投了過去,卻迎著他的雙眸,大將軍對我點點頭,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反應迅速,嗯,這孩子不錯。」寒風再襲,把低沉的話語輕輕傳入耳內,仔細再看,他已回過頭,留下背影給我。

    崖下響起劇烈的爆炸,緊接著閃出一連串熾烈火光。白刺刺的光芒中,這道鎮定的瘦削人影依舊一動不動,打量戰場的目光裡顯出不可見底的深邃,百戰練達的恢弘氣度從他身上輕輕漫到自己周圍,一絲放鬆開始於全身遊走,這時,我再也不覺得緊張,總算敢正視血雨腥風的戰場。

    心情輕鬆起來,霧水沾上眼瞼,凝成水滴滑落臉龐,我卻從冰涼感覺出一絲熱意,哦,我知道,我被他的鎮定自若感動了——

    陳維維牽動韁繩,驅馬靠近了些,這位頑皮性子的俏姑娘也許受戰事刺激,再不鬧了,靜坐馬鞍,除了時不時看看我,沒了任何吵嚷。

    又回頭瞧瞧她,竟發現秀氣臉龐浮出一絲淺淺的柔柔的笑,彷彿把激烈戰場當作了歡快的山嶺澗旁,她在當中玩耍,甚至愜意得很。搖搖頭,暗自一笑:真是個古靈精靈的姑娘。

    不再管她,復將目光移向戰場,那裡又發生了變化,阿術遣騎兵殺出了一條血路,企圖衝鋒帶給他們重大傷亡的火炮陣地。

    火炮陣地位於腳下兩百步距離,構築在雨花台底部。這是建康城西一處制高點,恰如建康之固闕,易守難攻,使元軍騎兵不能發揮突馳的長技。

    可憐的阿術,以為趁我陷入鎮江苦戰,可以輕取建康,卻沒想正中了一石二鳥之計。

    德佑二年一月初二,此前我在戰鬥中渡過了一個殘酷的春節,不過如今在全殲了鎮江之敵後,不許大軍作任何休整,立即盡拔全營返回建康,支援已被打得焦頭爛額的建康知府趙晉。

    在早前,敵我每支部隊皆不顧本城安危,發起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猛攻,阿術放棄太平鋒線,只打建康,胡應炎有樣學樣,也不管建康得失,撕毀太平前防,兵臨太平城下。因此我再用不著施什麼計略,只需一味強攻,盡快結束這次會戰。

    幸虧有犀利無匹的火炮營依仗,甫一加入建康戰鬥,立命使我自豪無比的火炮開始轟擊,遣手雷隊和火槍隊押於陣前,再盡出北洋五千精銳,直將阿術打得人仰馬翻。

    阿術和我軍發生接觸後才收到情報,這份遲來的情報顯示:鎮江失陷,落入宋軍之手。同時,他的根據地太平正遭受胡應炎圍困。

    面臨的戰況頓時窘迫到了極點。他不知道如何應付突如其來的兩百門火炮,不知道怎樣叫士兵躲避數量龐大的、威力不讓霹靂球的手雷。加之南朝士兵挾大勝餘威而來,士氣高漲,攻擊發動得如火如荼,阿術心中萌生了退意。

    便如他從瓜洲撤退一樣,這員斬釘截鐵的幹將,分清形勢後毫不戀戰,在我軍大炮、手雷、火槍的雷霆般攻擊下,當機立斷,開始揮軍撤退。

    不過阿術倒霉透頂,竟在撤退途之時誤中火炮,炸傷雙腿,差點把命丟在了建康。

    主帥不支,帥旗倒地,另一名統兵大將金盔將軍再也整頓不了撤退中的軍隊。殘軍的有序撤退便成了大面積潰逃,士兵們一個個慌不擇路,漫山遍野都是他們逃路的狼狽背影。

    陳昭上山來問我:「可要編成三軍追擊?」

    我看著敵人放羊似的四處奔竄,再沒個陣形,輕輕冷哼兩聲,說道:「沒看見元軍樣子麼?都散亂成這付模樣,還用耽擱時間進行整軍?以現時人員編制,擂鼓催促各部進擊,務必將此部趕過太平。而後,敵人逃過太平,全軍不再追擊,轉而助胡應炎攻城。」

    陳昭滿頭滿臉都是鮮血,聽我號令,便抹了一把糊住左眼、已結成塊狀的血斑,肅然答道:「是,展開追擊,助胡應炎取太平!」轉過身子,率了部眾,拎刀又往前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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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個時辰後,許夫人伏在鐵匠埠官道左側的一塊巨石下,候著元軍潰兵的來臨。

    她已收到消息,大將軍在建康雨花台大勝,擊潰阿術,殺敵兩萬有餘,目下正遣軍將北兵攆回太平。不過聽斥侯說,昭武校尉傅良玉戰死,大將軍這回動了真怒,命令我等務必斬盡殺絕。

    許夫人憔悴仍不失秀麗的臉龐上不由得浮起微笑:大將軍可有過敗的時侯?此役更加厲害,半個月時間以七萬人擊潰韃子十二萬之眾,收復鎮江和太平兩座要津重鎮。真是佩服他,用兵如神來之筆,無論哪種環境,都能臨場應機,指揮若定。

    許夫人握緊手中亡夫遺留下的那柄暗舊長劍,心想:這個命令倒不難完成,有將軍把敵人擊潰,我來摘這個勝利果實還不容易麼?一定將北兵阻遏在鐵匠埠,不能讓他們衝到太平,叫胡應炎麾下那幫小子撿了便宜。

    低頭朝撫弄長劍的左手看去,手背上三道傷痕交叉直劃腕口,目光又轉開,投於長劍之上,溫情專注地溜過冰冷劍身:這寶劍沒負了相公遺願,飽飲韃子鮮血無數,便是我,也對得住他了。懷著對亡夫的悲傷懷思,胸中泛起一絲驕傲之情:跟著徐大將軍,我們是一支常勝之軍,彪悍的精銳之師——

    跑來一名軍士,不等歇息就氣喘吁吁報道:「女將軍,敵人來了,後頭我追兵也遙遙可見。不過——」軍士忍不住咯咯咯的笑開,接著說道:「韃子面如土色,只是狂奔,零零碎碎逃得漫山遍野都是,屬下倒第一回見著蒙古人跑成這樣兒。」

    許夫人忽地站起,提劍跑上一處高崗,遠遠望去,果然見著一小群一小群的元軍散佈十里方圓,分散極開的向自己方向狂奔跑來。

    當即回頭喝道:「以十人為一伍,佔據各處山頭關口,見著北兵就發聲大喝,將他們嚇來鐵匠埠官道。」

    偷偷歎息一聲:看來,本部三千五百人,是不能完成大將軍佈置的任務了,要擋著這樣大面積散落的潰兵,不容易得很啊。

    眼見後面追兵越來越近,這大宋的騎兵竟絲毫不比我軍精騎有差,一路風馳電掣,狼奔豕突般猛擊而至。阿術雙腿受傷,卻也強悍,叫親兵用繩子將自己捆在馬背,忍痛一路急馳。奔馳中心頭越發憤恨:又在戰場上見著紫盔銀甲的徐清。這可惡之人清瘦模樣,身材欣長,觀之便似就學的書生,可自己卻一次又一次慘敗在他手下,先是瓜洲,兩次在建康。

    想起宋軍威力巨大的火器,徐清果敢決斷的戰場指揮,心頭一震,浮上冰冷的寒意:得如此犀利武器相助,這人又心硬如鐵,機巧百出,旗下將士個個訓練有素。這樣的將軍,這樣的精銳軍隊,叫我大元如何抵擋。

    忍不住偷偷低歎一聲:當真沒有克制他的法子?

    歎息著,前面突然響起咚咚鏘鏘的鑼鼓聲,阿術茫然抬頭望去,霍然發現數千宋軍自兩側樹林裡殺將出來,個個咬牙瞪眼,殺氣騰騰,拚命似的直往眼前撲來。

    才從建康逃出,現在又陷入包圍,這一日連連受挫,阿術心中的悲苦更是濃烈:徐清施連環計,巧奪鎮江,使阿塔海和董文炳全軍覆沒,以建康為餌,讓胡應炎逼住太平,斷了大軍歸路,現在又在半道上安排埋伏,難道我阿術命該絕於此?

    環顧簇擁自己撤退的將領和親兵,無不驚慌失色,臉上盡皆駭然神情。不由又一歎:全軍士氣低落,部下個個身上帶傷,體衰力竭,無法再戰,只怕又將遭受阿塔海等人一樣的局面,落個全軍覆沒了——

    宋兵越衝越近,手中高舉的長矛鋒頭反射出一道道白生生刺眼的光芒。金盔將軍緊皺眉頭,眉心處便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牢牢握住兩丈長的金柄青銅槍,如此用力,便要攥出水來似的,整個人更是憤怒得全身發抖動:奸詐無恥的宋兵,只知玩弄陰謀的徐子清,一年之內讓大元的軍隊接受了一次又一次失敗,現在費半月時間滅了六萬鎮江守軍,返回頭又擊潰我軍四萬,前軍進逼至太平。

    想到了太平,他心中更是激盪:太平的失守只日可待,也是再也守不下了。

    金盔將軍抬起頭,將手中大槍筆直伸了出去,口中發起絕望的大喝:「只有斷頭的士兵,沒有投降的將軍。死便死吧,二十年後,我真金又是草原上一隻雄鷹。」

    阿術聽到他的怒吼,打了一個激零,立即想起元大都皇宮裡那張冷峻的臉,和那雙如同虎狼一樣凶狠的眼神。即使我在這裡死一萬次,也絕不敢讓真金太子受半點傷害。他馬上挺直腰身,將牙關咬得更緊,從牙縫中擠出聲話來:「左右護住真金太子,由我吸引敵兵。」

    已立死志的阿術和被稱為真金太子的金盔將軍,卻沒像他們所想的那樣,二十年後再次成為雄鷹。這種不畏生死的堅決,反倒激起親兵部將強烈的求生慾望,竟一鼓作氣衝過許夫人的阻欄,又突出胡應炎佈於太平前端的包圍線,率殘兵三萬,終於逃回了蕪湖,他們進攻太平、建康的——&網。

    於此,伯顏西防東固,遣兩路大軍南下實施中間突破的戰略徹底破產。因了鎮江丟失,伯顏親領的阿里海牙和阿刺罕兩路大軍,立刻面臨後路被斷的危險,如果韓郅鎮守的真州再有閃失,那他南下的二十萬大軍便被宋軍關上了最後一道門,原先制訂的中間突破戰略,卻不過是幫助宋軍包自己的餃子。

    沿長江而攻,這是大宋降將劉整的建議,忽必烈大皇帝採納了這個意見。可是建康被宋軍奪取,現在鎮江、太平復又丟失,便猶如一把利劍插進空隙,將大軍活生生分隔兩端,相互不但無法策應配合,還得防著宋軍擇機發動戰略包圍。怎麼辦,下一步怎麼行動?伯顏不得不止住前進的腳步,停下來好好策劃以後該如何行動。

    他有兩個選擇,一是立即撤出江南戰場,放棄無錫,不要常州,一直退回真州,整頓兵馬再圖後起。這樣做的好處在於不冒風險,保存元軍實力,仍然能夠恢復對宋攻勢。

    二是孤注一擲,憑借元軍二十萬精銳,盡快擊敗江南境內的宋軍,攻克臨安,以取得政治上的優勢。如果能逼降宋庭更是尤其良好的結果,他便能威逼趙姓皇室下令各地宋軍繳械歸順,如此,徐子清一舉扳回的戰略優勢便不復存在。但這種戰略有個極大弊病,萬一臨安的前防,諸如平江、嘉興、湖州等地,頂住了大軍進攻,從而留給徐子清、李庭芝的回援時間,到那時,徐子清挾大勝之威,從長江殺下來,只怕這缺兵少糧的二十萬人抵不過的。

    什麼是最恰當的選擇,該如何定奪?伯顏沒有時間想多久,因為從真州這條惟一的南北交通樞紐傳來大皇帝聖旨。忽必烈嚴飭伯顏之重大失誤,在聖旨裡罵道:舉止失措,前倨後恭,蓋老邁昏庸之徒!為彰國之威武,顯軍伍之利,裨就江南之兵,擇期奪取臨安——

    驕傲的大皇帝真正發怒了,他的軍隊從未受過如此重大的挫折,在聖旨裡頭毫不客氣地直斥昏庸。為了重新展示帝國龐大的軍事力量,驕傲而又強硬的皇帝甚至命他在規定日期內攻克臨安。

    還用考慮撤與不撤嗎?伯顏苦笑一聲,掉頭吩咐帳下親兵:「召集部將,往大帳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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