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應炎督導一干將領前線禦敵,與太平之阿術,鎮江之阿塔海,磨磨蹭蹭的小打小鬧,直至仲夏時節,敵我雙方甚至達成淺嘗輒止的戰鬥默契。
八月初,建康為軸心的四百里方圓內,山上郭下到處是人,他們揮舞著鐵鍬鋤頭,喊著口號,唱著歌謠,幹勁十足。沒多久,一片片荒野就變成了一塊塊平整的田地,再不見荒草叢生、沼澤遍佈,如赤地千里般的景像。楊二從前線回來,這個目不識丁的將軍本是農人,主動請纓參與耕種。如此熱情,竟讓我拒絕不得,應允之後,他便率本部三千士兵投入到屯墾中去。從將軍到戰士,從後勤到火器營,三千人砍梢開荒,燒荒肥田。楊二帶頭,專門打製了一把大號橛頭,走到哪裡揮橛挖到哪裡。
剛開始軍隊僅他一員高級將領參與屯墾,到後來,從前線輪換休整的牛富、傅良玉、白大虎、柴旺等人受其影響,也提本部加耕種。有上層將領帶頭號召並以身作則,這項運動極大提高了群眾恢復生產的熱情。甚至在句容縣城出現了一天開荒五畝的農人,但不久後,這個紀錄被打破,竟有人一天開出十畝荒地。
墾荒運動開展得轟轟烈烈,方照前來探我,這位年青貌美的聖姑建議我招賢納諫,說道:「得天下者必先得民心,制置大使已做到這點,但僅有軍功,卻不顯治能。今江南人材輩出,何不招賢納士,以使大帳龍蟠虎踞,茲事備軍,裨就大將軍麾下,以各盡所能?」
我問她:「可有辦法?」
這位漂亮的女孩子便笑道:「古有舉賢之法,大將軍可利用之。」
這倒是確實可行的辦法,還能解決燃眉之急。於先前,我不能派帳下將領出任地方官,沒了他們我還怎麼打仗?明教閒人倒是多,方照也流露過替我維持地方的意思,但已許她獨領一軍,如果再將好不容易打回來的城市也給她,那豈不是全軍艱苦卓絕戰鬥半年,全為明教作了嫁衣裳?因此,九座被收復的城郭急缺治理人才。
便下求賢令,使每城每鎮公推德高望重之人,出任本地長官,由沿江制置大使任命。
群眾現在充分熱情地投入到生產當中,享受到許許多多我給予他們的物質利益,知道徐大將軍常勝不敗,又知道我在江南擁有偌大善名。如此深厚的群眾基礎之下,此令一出,立即得到充分響應。
明州四賢之一的沈煥恰在建康,被舉為江寧縣丞。理學名家黃震的弟子金履祥在燕子磯被當地百姓推出來,他也不推辭,往建康拜謁我後,便回燕子磯打理民政。只兩個月時間,所有從建康而出的各項主張,各種措施,倒是他那裡完成得最好,貫徹得最為徹底。我卻奇怪了,理學家們不都是古板而生硬,崇尚「天地君親師」的麼,怎麼在不報朝庭而私分無主之地一事時,他不阻止我?
我的這種奇怪很快得到了證實。
到德佑元年七月時,轄區內不但農業生產進行得如火如荼,便是北洋輸來技術的棉布制織所、為戰鬥作準備的各種鐵鋪、兵器匠作所也蓬勃發展。為了顯示我必保建康的決心,還抽出陳昭、許夫人置辦建康書院,以此來說明自己確實認真建設城市,在為常駐此地作準備了。
甚至我還鼓勵區內群眾走私,以高出市價一點五倍的價格收購戰略物質,如糧食、火藥、馬匹、布匹等等盡在羅列之中。並且,如有人從江北元占區大量販進此類物資的,我還會上報朝庭,賜以他們七品郎官的出身。
便出現一件滑稽事。居然有神通廣大之人士,從韃子真州守將韓郅手中買來五十匹戰馬。吃驚之下立即打聽,才知道韓郅荒淫無度,兼得膽大包天,為飽私囊,卻是經常幹這些事的。
建康在兩面環敵的惡劣環境中顯出活力四射的生機,各項生產活動蓬勃開展,如此一來,勞動力便不充裕了,開荒的,經商的,織布的,製造各式武器的,還有走南闖北到處走私的,人手已然入不敷出。有鑒於此,我便下令,嚴禁區內婦女纏腳,已經纏了立即放開,便於解放勞動力,使婦女走出房屋參加勞作。
此議一下,除了明教的朱溪支持我——明教教義便提倡男女平等——其餘人等,包括目不識丁的楊二,還有北洋而來的胡應炎、王勇、陳昭等人,全部反對,均說有違古制,女人應該在家裡安安生生呆著,煮煮飯,紡紡布,看顧好家就行了,放腳之議驚世駭俗,絕不可行。
趙晉、趙與可等朝庭舊臣反對得更加激烈,說什麼「君臣父子夫婦之義,皆取諸陰陽之道」,女子必須遵從三從四德,在家侍夫,出門遮面,怎能走出家門受萬眾矚目之辱?如此一來,只怕顛覆千年正統,引發下層愚民之心魔。
金履祥於此際站了出來,他是大名鼎鼎的理學名家弟子,一語便將這批假理學之名,執衛道之行的君子們的指責堵在肚子裡:「君子之學,自本至未,無非其實。」
反斥:「朱學『大抵求其心之所安而止,專言性與天道』,陸學『用心於內』,甚為不妥。於道而謂就事學事,茲心魔之稱荒誕不經。視時勢之可否,因人情之患苦,變更天下之弊法。歸之太古,非愚則誣。」
意思是說,應視時事變化而變法,不能生搬硬套,把什麼事都歸於古法當中,不是愚蠢就是胡說八道。
得到他的應和是我料想不到的,於是趁機連下三道「放腳令」,強硬要求各地官衙督辦婦女放腳事宜。
強令一下,輿論更是大嘩。幾乎所有人都強烈反對,江寧的賢達沈渙也遙相支援,頻頻上書,希望我收回成命,說道:「自南陳而成習,歷幾百年餘,已為婦孺之道,萬不可輕言廢之。」
他們不是用聖人之言來指責我麼,那我就借聖人之言來反擊吧,「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纏足損自身,犯五逆不孝之罪。如此,我等今者,雲何報得父母深恩,以何示上天好生之德?」
朱溪卻不動聲色,抽集明教徒眾組成五十個十人小隊,齊下鄉野,到一地便嚴命該地執行大將軍令。他執行此令當真雷厲風行,我還知道此刻他心花怒放,因為明教本就提倡放腳,本就旗幟鮮明的反對儒道釋三教。
毫不理睬雪片似的上書,堅持「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容毀傷」的理論,終將指責我的人壓制下去。但這批執掌地方行政的官員們雖然不再公開發表言論,卻陽奉陰違,暗地裡阻撓「放腳令」實施。而後,在我要求陳昭負責的「建康書院」加入「算術」、「經學」、「地理山河志」等術課以後,自趙晉開始,到鄉鎮一級的行政官員,以及城鎮中的大批仕大夫紛紛反對,其情緒一日比一日激越,皆罵稱「旁門左道也登大雅之堂。」
到最後,連尹玉、陳昭都跑來敘苦,說是不但士子們反對書院加設那些旁門左道的術課,就是學生們也拒絕學習。
這回我沒有辦法了,放腳令還能用戰事緊迫,必需使婦女參與後勤為由,去強行推動,可學院加課能找到什麼借口?再回頭一想,我也不可逼那幫仕人太甚,驚世駭俗的東西做得多了,反讓自己背上叛經離道的惡名。這次有關教育改革的嘗試便偃旗息鼓罷。
但我卻從放腳、加入術課兩件小事上知道了南宋理學的強大,明白此類改革要想執行下去,依靠原朝庭大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頭腦中的舊思想已根深蒂固。於是調整行政班子,奏請朝庭,請趙晉為建康知府,吳益為建康通判,趙與可為句容縣令,將原來通盤打理整個轄區民政的這幫子人調去地方,極大程度上瓦解了反對陣營。再令胡應炎、牛富、楊二等古板將軍專注軍事,不許參與民政之中,借口當然是不使其分心。而後,委審議官朱溪兼任建康「簽書判官廳公事」(實職,管理全州官員),全盤策劃轄區復興,調沈煥從江寧入建康,出任書院主事,有賢名顯著的名仕打理書院,自然堵住那些指責我的人的嘴。陳昭和許夫人被抽出來,充作朱溪助手。
又令明教八大散人不再擔任軍隊職務,出任其他八座城郭縣令或縣尉的主薄,但給予這八人維持地方治安的權利,只有他們有權調動縣治之內的地方鄉勇。便是許多出自建康的各項措施也直接發到他們手頭,再轉交那些公推出來的,一輩子受理學教育的古板縣官。如此一來,作為縣令或縣尉助手的八散人其實掌握了地方的實權,不過,我的諸多想法倒比以前得以更多落實,有八散人攘助,再利用明教的號召力,鄉民們很樂於接受。
方照於是益見美麗了,只要與我碰面,本就明艷的俏臉更加生動,笑容若桃花般燦爛。她當然高興,明教有了一萬人的武裝,現在又執掌八座城市的實權,頓時在整個建康風生水起,短短半年時間,已在這地方發展了四萬教徒,並且還是半公開地。
多大的成績啊,元王朝,宋王朝,江北,江南,每個地方都在打壓明教,可惟有冠軍大將軍支持,甚至還允許其堂而皇之擁有自己的武裝,大張其鼓地吸收徒眾。體態高挑優美的方照現在溫婉得像個小姑娘,每日介會在早中晚分三次前來探我,便是不說話,也要靜靜的呆半個時辰。卻將我弄得坐立不安,一邊處理軍政要務,接見城中官紳仕子,一邊還要接受她睽睽之視,當真難受之極。
在這難受中,我開始專注於軍隊建設。因新兵巨增,原先嚴明的軍紀、堅韌的戰鬥均有所下滑,甚至出現士兵滋事擾民的現象。
莫干山過來一支義軍,頭領叫許如義,卻是個草寇。留建康受訓期間,此人自恃有幾個錢財,便邀本部三個小頭領入青樓**,哪知玩一趟下來,才發現帶去的鈔子不夠用,於是耍起草寇本色,砸了那家妓館,反從櫃檯上掠去諸多銀錢。
第二日,此樁惡行在建康城中傳得沸沸揚揚,不巧落入我耳中。令知府趙晉捕拿,在行宮前公審,召集所有兵丁及建康官員參加,當著幾萬人的面,將四人押上斷頭台,說道:「入建康便與市民約法三章,嚴禁大軍擾民。此四人醉酒滋事,視軍規如無物,本將軍違規必究,如今殺一儆百,台下諸位以警傚尤。」
以此事為契機,軍隊的整訓開始進行。建康城外的營房成了我長駐之地,在那裡處處都是靶場,從早到晚響起操演聲——射箭的,練刀的,實演陣式的,每一名戰士在我注視下成了一隻隻小老虎,每名將軍都在比賽,拚命鍛造自己的士兵,希望持掌的隊伍成為冠軍將軍麾下最有戰鬥的部隊。
這僅是一方面,記得在七月中旬,有戰報從臨安傳達:元軍攻獨松關,守關將士聽聞元軍將至,竟一夜間悉數逃走。只剩一名叫做馮驥的軍官單槍匹馬殺向元軍陣地,奮戰至槍斷人亡。
於是與眾將探討,究其原因一因主將先逃;二則那些士兵多為被抓之壯丁。原本就不情願上前線打仗,見著主將逃跑了,自己哪有不逃的。便是許如義醉酒滋事,出處也在於沒把自己放在一個正確位置上。
民眾是水,軍隊即是浮在水面的舟。沒了水的浮力,軍隊便是擱淺的旱船,行動不起來。「沒有進步的政治精神貫注於軍隊之中,沒有進步的政治工作去執行這種貫注,就不能達到真正的官長和士兵的一致,就不能激發官兵最大限度的抗戰熱忱,一切技術和戰術就不能得著最好的基礎去發揮它們應有的效力」。人民群眾和廣大指戰員對於戰爭的勝負決定作用力量是不可能自行發揮出來的。只有通過廣泛深入的動員,人民群眾這一力量根源中所蘊藏的巨大能量才能源源不斷地注入戰爭之中,才能使戰爭的勝利得到根本保證。
建康擴軍沒有抓壯丁的現象,得益於明教的鼓動,以及我自身建立起來的良好形象,參軍百姓心甘情願自發而起。這樣的戰士對於一隻軍隊來說,實屬極為寶貴的財富,不但戰鬥力增強,還能避免因出現逃兵影響士氣的情況發生。
那以後呢,在戰事吃緊,極缺兵源之時,還能有充裕時間來做這些工作麼?
我便開始建立軍宣隊。
下令胡應炎挑選軍中口舌靈利、能說會道之數百人,組成軍宣隊交付游騎將軍王勇。這位曾經是山賊的將軍識文斷字,兼得閱歷豐富,出任此職最為得當。我則要求他的軍宣隊負責在行軍途中為三軍鼓舞士氣、排解疲憊、凝聚軍心。過往百姓聚集的城鎮大邑時,則以「驅逐韃虜、還我河山」為口號,宣講民族大義,讓百姓瞭解元軍凶殘,我軍則是為他們抗元來了。鼓動其援錢援糧以解後勤困難、掩護我軍行蹤。要求他每過一地,便在當地深入開展動員工作,鼓動百姓參與抗元鬥爭。
攻建康之時,有近兩萬名市民協從韃子守城,雖說被迫所至,尚情有可原,但跟隨阿刺墨毀城的漢奸,卻充分證明人民群眾對於戰爭的正義性和認知度是盲然的。只有通過廣泛深入的輿論動員,人民群眾才能明白自身在戰爭中的歸屬,才能將他們主動性發掘出來,使之利用在戰爭之中。誰能把輿論工作做好,盡早整理出較完整的政治理論,誰便能更快利用這股滔天的力量。
我還告訴王勇:「精神,一切的重點在於精神。沒有決死精神的戰士殺不了敵人,沒有決死精神的大軍打不了勝仗,在肉搏當中,不顧一切的精神是勝利的法寶。而軍宣隊的工作是鼓舞起這種精神。」
在冷兵器時代,這種精神起決定作用,王勇對此心領神會,並出色地完成了組建軍宣隊的工作。他還從放了腳的婦女中挑出幾十名膽大有力氣的年青姑娘參加,其理由是「行軍中光是男兒唱歌跳舞,誰都不愛看,這種法子還得女子方能勝任。」
由了他去發揮,我沒時間細究軍宣隊建設工作,因為尹玉從北洋回來了,帶給來極其讓人興奮鼓舞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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