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然是在買早點的路上看到陳靜的。
當時她正翻著一本口袋漫畫,手裡拎了豆漿油條,那輛車開得極快,老遠就按響了喇叭。意識到自己正在馬路中央後,她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了兩步。
白小然穿了件海軍衫,「少女櫥窗」的最新款式,下身是嬌俏的米字短裙,厚厚的長筒毛襪拉到膝蓋,小圓頭皮鞋又黑又亮。她站在馬路上俏生生的模樣,就彷彿一顆沾著水的鮮nen櫻桃,幾乎是所有人的目光焦點,即便晨練歸來的老大爺也會忍不住多瞅兩眼,只覺得就連陽光都明媚了許多。
轎車在面前飛馳而過,白小然看到了坐在後座上的陳靜,也看到了旁邊獰惡大漢腰間露出的半截槍套,那一瞬間其他的人和物全都定格。
作為軍人家庭的一份子,白小然沒少mo過真傢伙。卓老爺子一見卓倚天就腦袋痛,一看不到又惦記,白小然這個外孫女則要算是真正的開心果。老爺子戎馬一生,向來不喜歡軟腳蝦般的小輩,逗白小然逗得開心了,把退了彈的佩槍扔給她玩是常事。有一回家裡來客,正趕上一老一小在玩官兵抓匪徒,白小然聽到有動靜便直奔客廳,雙手舉槍大喊不許動,幾乎沒把客人尿嚇出來。
白小然掃一眼就知道大漢腰間的絕不是玩具,陳靜的神態也跟平時完全不同,看起來就像換了個人。白小然第一反應是報警,卻沒帶手機。眼看著車很快開遠,她當即截下一部出租,不及坐定就一疊聲地催促追上去。再問司機借電話時,對方摸了半天才發現落在昨晚的麻將桌上了。
司機還是第一次碰上現實中的追蹤戲碼,不免有些奇怪。白小然沒空跟他解釋,一路跟到海州三叉港後,前面那輛車七拐八繞沒了影。小丫頭早已記下車牌號碼,下車打了報警電話,接警警員聽她聲音稚nen,又是火器又是綁架說了一堆,不免懷疑哪個孩子在惡作劇。白小然急得兩眼發黑,掛了電話後剛想聯繫陳默,卻遠遠看到又一部車開進碼頭,洛璃赫然坐在上面。
洛璃帶著幾個人下了車,白小然本以為她也是被綁來的,小心翼翼跟了一段路後發覺不像,一時心頭亂跳吃驚不已。
等到對方上了「龍王號」,白小然本打算回去搬救兵,卻想起那壞人腰間的火器,只怕自己這麼來回一耽擱,最好的朋友會被傷著甚至是沒命。那壞人臉上的冷酷神情給她留下了極深印象,她很害怕,但覺得陳靜會更害怕。
想到把妹妹當成命根子的陳默,白小然更加猶豫了。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發現了溺水者,只是在嘴上幫著喊喊救命,卻不下水救人一樣。
陳默哥當初救陳靜跟我的時候,一個人打那麼多混混,也沒看到他害怕啊!
白小然捏緊了小拳頭。
經歷了整夜的忙碌,這片碼頭空空蕩蕩,看不到其他人影。她知道自己就這麼上船肯定會壞事,正想去找個電話,先把「龍王號」的船名告訴陳默,卻看到一輛白色麵包車從其他貨船泊位開了過來,當即躲在了大塔吊腳下。
麵包車的車門上噴著「檢疫局」字樣,一隊穿著防護服的人下了車,向「龍王號」走去。司機百般無聊地哼著江北小調,四處張望了一下慢慢走遠,想找個地方解決內存。
司機連車鑰匙都懶得拔,車門更是大敞著。檢疫局的車放在外面,向來丟不了東西,道行再深的賊也不敢伸手,就怕染上莫名其妙的病。然而今天卻是個例外,白小然很快翻到一身對於她而言有些太大的套頭式防護服,戴上了大口罩和防護鏡,鼓足勇氣走向大船。
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激烈。
甲板上幾個水手很快看到在那隊檢疫人員之後,一個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上了船,不禁愕然對視。
真正的檢疫人員已在船長大副的陪同下去向船頭,白小然之前有注意洛璃走到舷梯盡頭後的轉向位置,於是硬著頭皮,快步走向船尾橋樓。船員換班時間剛過,路上倒是沒碰到幾個人,為了演戲逼真,她還特意帶上了噴霧器,儘管並不知道怎麼用,但那幾個船員一見到她就遠遠捂著鼻子跑了。
白小然轉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全身早已被汗水濕透。她很怕會碰上洛璃,洛璃在跟那幾個畢恭畢敬的男人走在一起時,所展現出的陌生面目令人吃驚,就像有些什麼東西佔據了原本柔弱秀美的軀殼,現在活著的已經是另一頭生物。
陳靜身上也有著同樣明顯的變化,但卻沒那麼猙獰。
起居艙再下去就沒什麼人了,白小然走得很慢,動作很謹慎,她知道自己一旦被發現,絕不會有多麼樂觀的下場。到了倒數第二層艙室,在走過一處通風口時,她無意中聽到下面有動靜,俯身看見被關在底艙的巨人,正抓了隻老鼠在嘴裡咬得鮮血淋漓。
這明明就是野獸做的事情,但巨人的樣子,卻讓白小然在害怕之餘,又覺得有點可憐。
關人的地方在這裡,那陳靜應該不會太遠了。白小然摸出一段路,在同一層找到食品儲藏室,這裡各類東西堆積如山,亂到不成體統。
她沒再挪步,並有了決定。
不知道外面真正的檢疫人員走沒走,再穿著這身衣服跑來跑去,無疑很危險。白小然脫了防護服,連同其他東西一起藏在了最角落的粉條箱下面。她自己在家就最討厭吃粉條,覺得船上人也應該差不多,不會來碰這種恐怖東西。
船上的鐵格地面幫了白小然大忙,驟然聽到那陣腳步聲響,她趕忙躲進了一堆真空包裝的鹹肉後面。廚師帶著兩個幫工推門進來,站在距離她不到三米的地方,搬起了罐頭箱子。她甚至能聞得到他們噴出的煙味,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成年男人搬運東西時的粗重喘息讓白小然毛骨悚然,她彷彿能看到對方肌肉虯結的手臂和賁起的青筋,並生平第一次發現力量上的劣勢有多致命。
我是不是太幼稚了?就算找到了陳靜,我又能做點什麼?
白小然開始發抖,不單單是出於恐懼,絕望更多。最後走出儲藏室一人把門帶得山響,她跳了起來,口袋裡那本漫畫書掉在了地上。
《面具女的超級大冒險》。
班上許多女生都看漫畫,或者那種巴掌大的小說單行本。白小然向來對什麼帥王爺酷總裁之類的題材嗤之以鼻,有一次見坐在前排的女同學捧著書滿臉潮紅鼻間生汗,她有點好奇,站起身瞅了瞅,段落當中觸目驚心七個大字:「邪魅狂狷的一笑!」
兩個反犬旁讓白小然無論如何也沒法把這樣的笑容跟人類聯繫在一起,她覺得這或許是自己文科太差的緣故。白小然向來只租一類書,只求女主角夠狠夠爽夠智商,面具女的都市冒險系列就很對胃口。
在這一本連載內容當中,面具女被囚禁在荒島監獄。白小然撿起書後想到裡面的情節,心裡不由微微一動,眼神也跟著亮了起來。
那處通風口並不太遠,給關在底層的巨人丟下點食物之後,她又趕緊跑了回來,憑著記憶在漫畫空白頁上畫起了地形圖。
她沒有再出過儲藏室,每當聽到上層甲板的動靜,都子表,腳步聲異常密集的兩次分別在12點和20點,她猜想那應該是換班時間。這層船艙沒人再來過,她安心了不少,同時也疑惑於陳靜到底被關在哪兒。
半夜裡有了個意外發現。
兩個廚房幫工又進了儲藏室,邊拿東西邊聊。其中一個提及底艙的巨人,說塊頭那麼大,不去打拳可惜了。另一個傢伙笑道,反正閘門開關就在這一層,我現在就去把他放出來,你倆先過下招。
面具女就是靠著幫手才贏的。白小然等到再無動靜,出去卻沒找到什麼控制台,只發現了通往下層的樓梯邊連著電纜的按鈕,一紅一綠。
她按了一下紅鈕沒反應,又按綠的,聽到隆隆動靜從腳底傳來,趕緊逃了回去。
巨人卻始終沒有上來。之後注意到巨閘被開啟的船員吃了一驚,重新按回紅鍵關好閘門,三步並成兩步向大副報告去了。
於是底艙亮起了燈光。
接下來的幾天這層船艙多了守衛,白小然不敢再出去嘗試救人。儲藏室有著一道狹小的舷窗,她知道貨船已遠離港口,卻無能為力。
白小然不忍心看著巨人活活餓死,再送的這兩次食物,都是挑著守衛換班的當口。她瘦了一圈,臉上沾滿油泥污穢,原有的那點嬌氣完全被生存的巨大壓力磨去,蛻變出的是敏銳與機警,就如同一隻隨時隨地都在火器射程內遊走求存的幼狐。
白小然並不知道自己打開的閘門,無意中關進了兩個人。
上船後的短短這段時間,她所經歷的恐懼與絕望,比這一生加起來還要多,但她從未掉過半滴眼淚。
現在看著從底艙角落裡走出的卓倚天跟陳默,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目光最終落定在陳默身上,從通風口的鐵柵向著下方伸出手,淚水狂湧而下。
「陳默哥,我會保護你的。」她喃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