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再也回不去了
樂子衿霍的一下站起來,「你不要污蔑我媽媽。」在她的記憶中,母親蘇紫芊是那樣柔美而且嫻靜,而她與樂修傑的感情極好……她幾乎,從未見過父母有過任何爭執:「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當初我們在巴黎相遇時,你說,你有十多年未和我父母聯繫,根本不知道他們去世的事……現在,你又說,你親眼見我媽媽坐的飛機失事……丁阿姨,我不知道,你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還是,所有的話都是騙我的?」
丁若娟低泣……心底的痛苦,酸澀難以自持….深愛多年的樂修傑去世,似是在她的心上割了一刀,現在,視若親生女兒的樂子衿,也不相信她……她多年的痛苦與孤獨……無以訴從。
「眾所周知,子墨長得像樂修傑,你難道還要說,他不是我媽媽的孩子?」樂子衿的眸帶著一絲輕蔑,真的,她現在很混亂,對於丁若娟從前對她所說的話,都抱有懷疑的態度……其實,她心底的苦,又有誰知道?父親在世,可是,卻丟下她們姐弟置之不理…而對自己最好的媽媽的朋友,竟然跟自己的父親有私情……她,恍若早被人遺棄,一直活在欺騙之中。
「子墨……子墨是我的孩子。」丁若娟低頭,她含著淚的眸,不敢去看樂子衿,聲音低得如針落地的聲音一般……這個,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終於從她的口中說出來……
這個消息,讓樂子衿渾身冰涼……從殯儀館出來,她隨著丁若娟回了莊園,其實,這只是她一直在心底暗暗的想為原諒丁若娟和樂修傑找借口……而她的聲聲質問後,多麼希望聽到丁若娟否定的話語……但是,子墨是丁若娟孩子的消息,讓樂子衿如履薄冰,根本無法釋然……心底的憤怒陡然加大……
她為母親的遭遇憤怒…
為丁若娟與樂修傑不知廉恥而憤怒……
她為自己在找借口原諒他們而憤怒……
樂子衿的背一陣戰慄……她看著丁若娟,目光沒有一絲的游離……她想,她是不會原諒他們了,永遠,不會。
她站起來,眸間,一絲恍惚,步伐間有些趔趄,不小心碰到玻璃茶几的腳,膝蓋重重的碰上去,但是,此時,碰撞的疼痛已經無法引起她的注意了……她,就這樣,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子衿!」一直在不遠處看著她們的崔泰哲趕過來時,但是,已經遲了……樂子衿倒在地上,倦縮著,消瘦的模樣,就像是一個孱弱的病人一樣,雙手抱著胳膊,眸緊閉……
「媽媽。」樂子衿穿著公主裙,從鞦韆上跳下來,穿梭過樂宅的花園,來到蘇紫芊的身邊。
蘇紫芊帶著笑容,手上,捧著一束鮮艷的白玫瑰……
「玫瑰好漂亮。」樂子衿湊上去聞聞….她再抬頭,卻見捧著白玫瑰的媽媽身影變得如紙般淡薄……她心一慌,伸手想想抱住媽媽,結果,抱住的,卻只有一束白玫瑰……而瞬間,抱住的白玫瑰化為一轉灰燼……
「媽媽!媽媽!」樂子衿著急的哭了……她在樂宅裡四處奔走,但是,都沒有再看見媽媽的身影,而那一叢爸爸親手為媽媽種下的白玫瑰,也在瞬間枯萎……
「媽媽!」
……
「子衿?」崔泰哲推開病房的門,卻見樂子衿躺在枕間輾轉反側,口裡著急的喚著媽媽,他擔心,伸手搖醒了她。
樂子衿額上全是細細的汗珠,而背心,卻是一片濕潤冰涼……她清麗的大眼睛,還帶著淚痕,像個受傷的孩子一般看著崔泰哲,而她驀的從病床上起身,投入他的懷裡,緊緊的擁住他,頭枕在他的肩上,帶著幾分低泣:「泰哲……」而背心的冰冷,讓她瞬間清醒……那雖然只是一個夢,但是,現在卻是,媽媽,早就離開了…而那從白玫瑰,也就早已經被白梅鋤掉了……
那見證父母愛情的白玫瑰……早已經消失了。
那麼,父母的愛情呢?多年來,父母恩愛的情景讓她覺得幸福……現在,那種幸福被無情的打碎了……現實,太過於殘酷。
崔泰哲感到她的顫抖……緊緊的擁著她,用溫暖的胸膛溫熱她……溫柔的低語:「做噩夢了?」
樂子衿伏在他的肩上點點頭……有了他溫暖的觸碰,她心底的乾涸,稍稍緩解。
「都已經做媽媽了,做噩夢還怕?」崔泰哲扶住她的肩,故做輕鬆的笑她,然後低眸看著她,她清亮的眸子間的瑩亮,是與失明時的黯然截然不同的……
樂子衿唇微微抿著,眸間,有濃濃的濕意,她看著他……只是看著他……就這樣,似乎就能將心底的哀傷與難過統統拋掉……
梨花帶雨的她,初醒之後的她,讓崔泰哲心動,他低頭湊過去,輕輕的啄她的唇,一點一點……
短暫的敲門聲之後,有護士走進來。
而樂子衿則羞怯的迅速低下頭……護士與崔泰哲用法語交談著,而樂子衿,一句也沒有聽懂…
稍後,護士替樂子衿做完例行的檢查,出門時將病房門輕輕帶上。
「我睡了多久?」她還記得,她是在丁若娟的莊園暈倒的……她太累了……心底的負累讓她疲憊。
「一天一夜。」崔泰哲看著她,眸間,帶著似乎怎麼都寵溺不夠的眼神:「餓了嗎?過來喝點湯吧。」
暖暖的湯,溫暖了樂子衿的喉嚨與心底……湯的味道如她喜歡的一般,輕淡而新鮮……「謝謝你,泰哲。」她雙手捧著自己的雙頰……試圖抹去臉上微微的輕燙,她想,她的許多難堪,都被他看見了……當她們的目光相遇時,她的心,驀的飛起來,有些急促,有些驚訝:「泰哲,我的眼睛復明瞭。」似有些不信,她的目光,在病房內流轉…
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清晰:「真的復明瞭。」
崔泰哲邊蓋上盛湯的保溫杯蓋,邊看著她,他的心底,替她高興,但是,更多的,是替她憂心……她心裡的負擔與難過,他都知道……他點頭含笑看著她。
樂子衿用額角抵著他的……唇齒間,帶有淡淡的湯的清香……她的笑容,是那般無力與蒼白……但她,不想讓他替她擔心:「我真高興。」但是,話語裡,卻絲毫聽不出高興的意味……有的,只是空洞的哀傷。
「湯是丁媽媽做的。」崔泰哲將保溫杯推向一旁,然後,摟著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懷裡……
樂子衿的笑容很勉強很勉強……她伸出小手,緊緊的握著他的大掌,低低的說:「我想回家……」某種欺騙,她想試著遺忘……雖然,那很難。
她的苦澀讓崔泰哲心似被撕裂一般疼痛……「好……等他的葬禮之後,我們就回家。」他知道她只是一時的倔強……一時的想不開……如若不參加樂修傑的葬禮,他想,她以後肯定會後悔終身的。
她的手指與他的緊緊相扣……唇畔的苦澀有些加重…卻刻意迴避他的話:「我們訂今晚的航班回國好嗎?」她看著他:「我迫不及待的想見雯雯了……」
「死者已矣,父輩之間的恩怨,我們應該釋懷……」崔泰哲圈緊她的腰,卻感覺她的纖瘦……心底,一陣心疼。
樂子衿的眸中,帶著一絲清麗,她掙扎開,然後從他腿上起來,急躁的在病房裡踱著步子,良久,方幽幽的說:「泰哲,你的心意,我知道。可你不是我……你根本無法瞭解我心底的感受……」她有著一絲慌亂與不安:「回憶裡一家人和睦的幸福,就這樣悄悄而無情的被打碎….
…甚至,她告訴我,那一切只是假想,我從前記憶裡的幸福是假的……泰哲……她口口聲聲告訴我,說他們是真心相愛,可他們的相愛,是建立在我媽媽的痛苦之上的,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丈夫,更甚,他們還生了孩子……媽媽當年會是如何的痛苦?而且,還得痛心的去撫養那個孩子
…」說到這兒,她忍不住低泣:「你不是我……你不會懂的….」
崔泰哲心傷……走過去,摟著她的肩,將她擁進懷裡,他抬頭,不讓眼底的濕意滑落:「我懂……我怎麼會不懂?」他經歷過,所以他是懂的……而他與她同樣都是感同深受的。
「你不會明白的…」由於低泣,她的聲音有著幾許沙啞,她無助的攀附著他。
「我明白。」崔泰哲抿唇,緊緊的擁著她:「子衿,有我在……」
幸好,有他在!樂子衿靜靜的伏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是那樣強烈的讓她心安……她靜靜的閉著眸,長長的睫毛上,仍舊還有未落的淚滴……
「你暈倒之後,丁媽媽和我一起守著你……她把她的故事講給我聽。」崔泰哲將她的頭埋在自己胸口,輕輕而溫柔的說:「子衿,她說,她不求你的原諒……只是,希望你過得幸福。」
「她的故事?」樂子衿的喉嚨間有一抹嘲笑:「那你要不要聽我媽媽的故事?」她的心,有一絲疼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她很反感丁若娟用她和樂修傑的「真心相愛」來褻瀆父母的愛情。
「子衿。」崔泰哲閉上眸,輕歎一聲:「在愛情裡,沒有所謂的誰錯誰對……有的,只是機緣的差錯與巧合……她講完之後,我很感概……其實,在你父母的婚姻裡,她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了。」
「讓步?」樂子衿驀的推開崔泰哲,抬起小頜看著他:「泰哲——你知道嗎?你是在為她那個第三者說話!」與她心靈相通的愛人,竟然為丁若娟說話,這是她不能理解的:「子墨是他們出軌的證據,而子墨只比我小三歲……我媽媽的婚姻裡,有的,只是被他們無情的欺騙與戲弄……」
「子墨是他們的孩子!」崔泰哲看著樂子衿……薄唇,帶著幾許無奈的說著:「可她,並沒有以此來要挾你父母離婚……而是將子墨交給你媽媽撫養….而後遠嫁巴黎……」
樂子衿苦笑:「一個女人,養著自己丈夫和好姐妹所生的孩子….她,會幸福嗎?而每次看著那個孩子,她心底的痛苦就會回劇….…」她的心,抽痛著……
「子衿,這一切只是你的假想……」崔泰哲看著她,「你不是一直說,在幼時的記憶裡,父母都很愛你和子墨嗎?如若你媽媽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孩子是丁媽媽和你爸生的,還會對她這樣好嗎?」
樂子衿有些迷惑了……
「因你媽媽不能再生育,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再純粹……你媽媽開始猜忌和懷疑,她對丁媽媽訴說著自己的擔憂……」
「而她就開始趁虛而入了嗎?」樂子衿眉微微一挑……
「你能不能靜一靜?」崔泰哲扶著她的肩:「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樂子衿鼻翼微微的顫動……肩輕輕抖擻著。
他擁著她:「丁媽媽當時勸她去收養一個男孩,而你爸爸卻不願意,兩人因此而爭執……你爸媽雙方都找丁媽媽訴苦……而她,就是在此時,成為你爸爸的避風港……而偶然的一次,他們之間有了關係,從而丁媽媽懷了子墨,她卻瞞著你爸媽,說是她和已經分手男友的孩子……子墨出生之後,她將子墨送給了他們,你爸因為那一次的內疚而對子墨很好……而隨著子墨越長越大,越來越像你爸時,丁媽媽慌了……在你爸的追問下,她終於坦誠了事實……她怕你媽知道真相受到傷害,在子墨三歲那年,遠嫁法國……」
樂子衿的身子,仍舊輕顫,但是,崔泰哲的話卻讓她大致瞭解整件事情了……當年,一家人的融洽與和諧,不是假的……只是,那一切,掩藏在子墨的身世之上……「後來呢?」
「後來,因子墨的長相,你媽也對他的身世懷疑了,你爸媽因此吵架……彼此之間,冰冷疏離……後來,你媽就遇上了空難……而你爸,因為親眼所見那架飛機墜毀,而暈倒……他醒了之後,就出走了……你媽離世的打擊讓他精神失常,他被人抓去,在一座地下黑廠整整待了十多年…去年,那個黑廠被暴光,而丁媽媽,也才找到他……」說著,崔泰哲圈緊了樂子衿:「她本想帶他回國,但是卻被你爸拒絕了,這麼多年,他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所以,不敢與你們相認……可他一直看你和子墨的錄影……所以,那日在莊園,他才會表現得有些失常……他不是不愛你,只是不想讓你對他失望……」
樂子衿怔住……心上的傷口,一點一點的擴大……事情的真相是否如崔泰哲所說呢?她很懷疑……但是,當年,家庭的融合,幸福的往事,那一幕幕,卻也是不爭的事實……難道,丁若娟真的不曾傷害過媽媽?但是,子墨的存在,已經傷害到媽媽了。
「父輩們的感情糾葛不應該再延續下去……他們彼此相讓的結果,卻是大家都不幸福。」崔泰哲低頭看著她:「你知道嗎?丁媽媽當年為了能遠離a市,嫁的,是一位大她三十歲的法國人她和你爸在一起或許錯了,但是,這一切,她已經付出了代價,相差三十歲的婚姻很不幸福,兒子不能帶在身邊,也不能夠相認……她的心,也一直受到折磨……她,其實很苦了。」
樂子衿沉默了……這些理由,夠不夠讓她說服自己去原諒他們?
她不知道……
但是她的心底,卻稍稍釋然了一些……
累了……
她,輕輕的靠在崔泰哲的胸膛……靜靜的,靜靜的……沒有再說什麼。
兩天之後。
巴黎市郊的墓園。
丁若娟身著黑衣沉默的站在樂修傑的墓碑前,眸間,微紅微腫,淚水隱藏在眼眸底下……
「丁媽媽。」崔泰哲牽著樂子衿的手走到她的身後。
看到戴著墨鏡的樂子衿,丁若娟有些許的激動,她的唇顫抖著,可是,那些話,卻咽進了喉嚨,說不出來,她只是輕輕的往旁邊退去……
當看到墓碑時,樂子衿驚向丁若娟看去,卻見她憔悴許多……
因為,這是一座合葬墓……
是與a市墓園裡一樣的合葬墓。
照片,仍舊是多年前,樂修傑與蘇紫芊年輕時的照片,一位丰神俊朗,一位纖細美麗,那樣年輕,那樣般配……
樂子衿瞬間濕了眼眶,暖了心房。被崔泰哲握住的手,有些許的顫抖。
她,還能過多的去指責誰嗎?
她當時或許是太過激動了……
每個人,或許都有錯……所以,如果一味的指責誰,那都是無用的……如他所說,斯人已逝,她,應該學會釋然與淡忘。
末了,在崔泰哲的鼓勵下,樂子衿走到丁若娟的面前,下頜微微收著:「謝謝你。」她的聲音,極輕極淡……
三個字,將母女間的隔閡漸漸消融…
但她們都知道,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從前……母女相親相愛的時刻。
從此,彼此間,會漸漸疏離……可,卻會永遠的牽掛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