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情何以堪?
「子衿?」見她不說話,神情冷漠而輕顫著,崔泰哲擔心不已,伸手捧著她的臉,急切的看著她。
樂子衿笑起來……笑聲不大,卻有些誇張,皓齒露出一些,整個人顫抖得厲害……末了,笑聲聽起來,竟然像哭聲……
崔泰哲心疼,坐在床畔,伸手,將她攬進懷裡,發現她全身都在顫抖……不禁擁緊了她。
樂子衿想讓自己做到自然一些……但是,仍舊顯得蒼白無力……她靠著他的胸膛,聲音裡的沙啞雖然消失,但是卻不復從前聲音的悅耳清亮:「泰哲…….」
崔泰哲擁著她:「我們去看看他,好不好?」他心疼……但是,這件事,如若她現在逃避,那麼,終是,會後悔的,他不要她的生命裡有遺憾。
樂子衿想點頭,可是卻覺得很難很難……於是伸手緊緊握住崔泰哲那環擁住她的手臂。她想,他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當他帶著她走出酒店時,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灼傷了樂子衿,她猛然閉眸低頭,不去直視那強光……淚水,卻在低頭間滑落出她的眼,怕他擔心,她悄悄的抹去,沒讓他瞧見。
丁若娟派來的車子,早已經等候在外。
車子,載著他們,來到了殯儀館。
一路上……樂子衿只是低著頭……心底的思緒,卻如萬千波濤一般,無法平靜下去……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當她回想時,將事情一件一件串連起來時,卻覺得很痛心很痛心……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疼,原來,丁若娟對她的愛,不是沒有原因的。原來,肖叔叔對她噓寒問暖的詢問,不是沒有根源的……只是,這一切現實擺在她眼前時,她的心,被狠狠的傷了。
知道她沉默……所以崔泰哲只是抱緊了她,一路上,一言不發。
當丁若娟握住樂子衿的手時,是顫抖的厲害的……
「他呢?」樂子衿眸間,已經沒有一絲淚……掌心,一片冰涼,她的指尖,在顫抖。對於樂修傑,她只是稱呼「他」……
「在裡面。」丁若娟的眸間,含著淚水,彷彿一眨眼,淚水就會滑落出來:「子衿,去看看他,好不好?」
樂子衿的脊背一陣冰涼,似乎葡萄酒的後勁還沒有消除,頭昏昏的……大腦中,混沌……低聲說:「好。」
停放屍體的房間,一片冰涼。
有工作人員嘩的拉開存放屍體的冰棺……
一陣蝕人的冷氣襲面而來,樂子衿眸一下子閉上,手本能的掩上眼睛。而崔泰哲,也在此時,扶住了她的肩。
丁若娟低頭,淚水剛剛落在安祥閉著的樂修傑臉上,一點一點,溫熱的淚,有些花了美容師精心替他修飾過的蒼老病態的容顏,她的聲音,帶著幾許顫抖與難以割捨的痛苦:「修傑,子衿來看你了。」
一聲「修傑」讓樂子衿顫抖,她強忍住想哭的衝動,低下頭……視線裡,一個精緻華貴的冰棺內,躺著一位蒼老佝僂的老人,他的頭髮,已然花白,他的身子,消瘦得厲害,那緊閉的薄抿的唇,還有原本有神的眼,在此刻都緊緊的閉著,他的手,靜靜的放在身側,……那樣安祥,那樣寂靜,那樣讓她覺得心疼……
顫抖著,樂子衿伸手,握住樂修傑早已經冰冷僵硬的手,那裡,再也沒有從前小時候,大手握小手的溫暖感覺,有的,只是一陣難以言喻的冰冷。
那蒼老的容顏,雖然不復從前的英俊帥氣,可是,樂子衿仍舊一眼就認出來他來了……是的,沒錯,冰棺裡,是她的父親,那位早已經死於空難的父親,那位讓她過早失去父愛的父親——樂修傑。
「爸爸,推高些…….再推高一些!」耳間,仿若還有多年前在樂宅花園裡那一幕,高大帥氣的樂修傑一手抱著年幼的子墨,另一隻手推著她坐的鞦韆,她的公主裙,隨著鞦韆的輕蕩而飄逸著…她的笑聲,響徹了整個樂宅,而溫柔嫻靜的媽媽,那時,正端著新鮮出爐的蛋糕走過來……
這樣的一幕,早在多年前,成為絕唱。
樂子衿原本疼痛思念的心,早已經撫平。
是他,從前那高大帥氣的爸爸,現在變成棺中靜靜躺著的佝僂的老人…是他,這樣將原本塵埃落定的往事殘忍的撕開?
心,痛。
她的鼻翼,怎能不酸?
可是,她堅強的,沒有流淚。
她放開他早已冰冷的手,然後,用手撫摸著他的臉,他的五官,那裡,仍舊冰涼得讓她覺得可怕….撫過之後她的手上有些濕膩,那是因為沾了些許的化妝品。
樂修傑下垂的雙臂,當年,可以高高的將樂子衿舉起,……可而今,只是化作一團冰冷,冰冷得毫無任何生氣可言。
而這時,丁若娟仍舊顧著掩面痛哭流涕……
站在樂子衿身後的崔泰哲,發現了樂子衿的異樣……更發現了,她眼睛的復明,看著她臉上的冷漠與黯然,他壓住心底的震驚,沒有說話,只是,只是,靜靜的看著她,適時的遞上紙巾……他只希望,她能哭出來,哭出來之後,她心底的壓抑就會好許多。
除了丁若娟的低泣,一片寂靜。
直到工作人員過來催促時,他們才離開。
而離開的時候,樂子衿一個人走在最前面……沒有需要任何人攙扶著,她的背,挺得很直很直……直得僵硬,而她,更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她的淚水……她,掩藏得很好。
丁若娟的莊圓。
大廳。
崔泰哲,遠遠的坐於一旁……他知道,這對母女,需要獨立的空間,去談關於樂修傑的事情……
「他是你爸爸。」丁若娟雙眼紅腫,眸間,毫無神彩,聲音帶著幾許哭泣之後的沙啞。握著水杯的手,帶著幾許無法抑制的顫抖。
樂子衿清麗的眸子,帶著幾許嘲諷看著丁若娟,看著她一直視為母親般的丁若娟,此時,眸裡,卻有著置疑:「他不是死於空難嗎?為什麼還活著?」話語裡的質問,冰冷得讓人覺得太過冷漠,沒有一絲溫暖。
丁若娟看著她……看著她對自己的觸抗情緒,看著她那帶著置疑的眼神:「他……他沒坐那趟飛機。」
「我媽呢?那我媽媽呢?」樂子衿的皓齒緊緊咬著下唇,目光沒有離開過丁若娟一分一毫,當她知道肖叔叔是她爸爸時,當她看到丁若娟痛失至愛的模樣時,她心底的疑惑,就落在丁若娟身上。
「紫芊她,在那場空難中去世了。」丁若娟心底,痛苦與愧疚並生……她,不想再隱瞞什麼了……這件事,折磨著她這麼些年……
「當年他們是去旅遊……我媽上了飛機,而樂修傑並沒有上飛機,對不對?」樂子衿的話語間,有著幾許生硬……父親明明死了十多年,可是現在突然又說沒死,這一切,還瞞著她…她,不能釋懷:「所以,我媽死了,而他,還好好的活著……但是卻拋下我和子墨,跟你住在巴黎?」一字一句,沒有絲毫的感情稱呼著父親的姓名……甚至,從前對丁若娟如母親般的眷戀也在漸漸消失。
丁若娟全身輕輕顫抖……該來的,已經來了…她艱難的說:「子衿,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什麼樣?」樂子衿唇畔一抹嘲笑。
「其實,其實……」丁若娟鼻翼輕輕顫動:「其實當年他們不是去旅遊,而…而是打算離婚……但是,紫芊負氣出走,修傑卻沒有追上她……而後,紫芊遇上空難……」當年的一切,是那樣真切的浮現在她的面前……她曾親眼所見飛機起飛之後墜落的那一瞬間。
「你還要騙我什麼?他們都已經死了,你還騙我這些有意義嗎?」過於激動,樂子衿的肩微微顫動,她的目光帶著讓人無法親近的漠然。
「我,沒騙你。」丁若娟的聲音有些低,顯然,是底氣不足。向來在商場上如女強人的她,此刻,在樂子衿面前,卻顯得那樣渺小。
樂子衿冷笑……「如果我沒記錯,當年出事的航班是從巴黎飛往國內的……而他們是在國內結婚的,是沒有任何必要到巴黎來離婚……更甚,在此之前,我父母的感情很好,他們,怎麼會離婚……」說到最後,她冷冷的嘲笑:「丁阿姨,你別忘了,當年我已經九歲了,不是才呀呀學語的嬰兒。」從前父母間的那些溫馨畫面,是她永生都不會忘記的,而她不相信,畫面背後那些殘酷的真相。
丁阿姨?
這個稱呼讓丁若娟全身如抽絲一般無力……她這一聲稱呼,分明是跟她生疏了起來:「子衿,當年你還小,感情的事,你並不明白……他們的感情早就出了問題,只是為了不影響到你們姐弟,所以,才到巴黎來商議離婚的……」
「你那個時候已經嫁到巴黎來了,為什麼還知道的這麼清楚?」樂子衿的眸帶著灼灼的目光注視著丁若娟,「樂修傑為什麼願意拋妻棄子一直待在法國?你為什麼要瞞著我他還活著的事情?莫非,你就是我父母婚姻的第三者?」從崔泰哲口裡得到肖叔叔就是自己的父親時,樂子衿腦中,一直盤旋著這個問題,當年愛妻愛子的父親,怎麼會隱姓埋名這麼多年?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為了另一段感情。而丁若娟的表現,正讓她生疑。
第三者?
第三者!
這個讓人難堪的稱呼讓丁若娟雙手掩面……淚水,從指縫中溢出…
丁若娟的模樣,讓樂子衿的心,真正的沉入谷底……是的,她沒有猜錯!而這個一直視她如親生女兒的丁若娟……原來,一直對自己這麼好,真正的原因是想贖罪……當年父母的突然離世,讓她從一個萬千寵愛的公主到一個寄人離下的卑微角色……但是,卻沒想到,她的父親竟然一直活著,而且還活在她最最尊敬與親近的人身邊…她,怎麼能不恨,怎麼能不痛苦?
「我和修傑,是真心相愛的。」良久,丁若娟的聲音,從掩面的指縫裡出來:「紫芊的死,我和他都很痛心……」
「真心相愛?」樂子衿嘲諷的笑:「你們是在無恥的沾污這個詞語。我媽當年視你如親姐妹,你卻給她這樣致命的一擊…最好的姐妹與自己的丈夫,他們竟然說是真心相愛……我媽會如何的痛苦?情何以堪?你把我媽放哪兒了?你把我和子墨放哪兒了?…你們說對我媽的死很痛心,可是樂修傑卻拋棄我們姐弟,跟你卻在一起了……這麼些年,你們有沒有在午夜夢迴被驚醒?你們有沒有受到良心的譴責?」
「我們沒有在一起!」樂修傑的死,給丁若娟的打擊很大……樂子衿的話,讓她幾近崩潰:「你誤會我們了。」
「誤會?」樂子衿苦笑,她明明已經承認在父母的婚姻裡,她是第三者:「我誤會了什麼?而樂修傑住在你的莊園裡,這不是很好的證明嗎?他拋下我和子墨十多年,不理不睬,我也誤會了嗎?」
「我是半年前才找到修傑的。」丁若娟抬起頭,淚模糊了她的眼,眼裡的子衿,早已經模糊,她瘋狂的搖頭,那微燙之後的頭髮有些亂:「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病重了……這麼多年,自從紫芊去世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樂子衿微微一怔……看著她。
丁若娟含淚,兩頰微紅,「當年……紫芊、我、白梅,我們都喜歡修傑,可修傑卻選擇了紫芊,我把自己的喜歡放在心底….並沒有表露出來。可在生你的時候紫芊難產,摘除了子宮。而後,紫芊性情大變,時常胡亂猜忌…….」
「你說謊!」樂子衿厲聲指責道:「子墨呢?我媽如果摘除了子宮,那麼子墨從哪兒來的?」而樂氏的人都知道,子墨長得太像樂修傑了。
「我沒有說謊。」丁若娟的雙頰更紅了,可是說話間,卻是極度不平靜的:「紫芊對修傑的猜忌越來越重……後來……後來……子墨他,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