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課完畢，清林老道領著一幫孩童走進飯堂，裡面赫然已經有十幾個人在座。清一作為住持陪在一個相貌三十左右的俏麗道姑身旁，一臉微笑。清玄和清霞兩人則一臉平靜，看不出心裡的想法。客方另有十幾個太乙門的門人在坐，其中最年輕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皓齒明眸，蛾眉曼睩，貌極妍麗，舉止清雅脫俗，位在太乙門門人之末。
清林心中暗歎：「此女如此年輕，即可御劍而行，且氣質若仙，除了天資，不知耗用了多少靈丹妙藥！」轉頭在看看自己身後的孩童，一時深為本門弟子的困境傷懷。
「清林師兄，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太乙門靜嫻師妹！」清一一臉和煦，清林躬身行禮。他常年在山上，很少出門，但也聽過這靜嫻的名頭，很是客氣。那靜嫻道姑成名已有數十載，今次心中有事，如何願與清林這等數十年沒出過山的無名之輩多糾纏，僅點點頭，一臉肅然，全身透著股子咄咄逼人的煞氣。
清林愣了愣，泥人也還有土性，心中不免有氣，直接來到清一身邊坐下，隨口問道：「住持，可曾追到那膽大妄為的竊賊？」
清一斜瞅了靜嫻一眼，「追是追到了，可惜那小賊自知罪孽深重，出手頑抗不成，不惜自爆，妄圖與我等同歸於盡，惡謀未成，業已灰飛煙滅。」
「那惡賊死了就死了，倒不打緊！」靜嫻下手有一國字臉的中年人接口，「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那賊人盜去的『歸元丹』！那可是本門淨心長老費盡心力，歷時十年才得以練成的靈丹，關係著我太乙門下一代弟子築基成道的大事。」
「哦？」清林一愣，沒想這小賊偷得居然是歸元丹。這歸元丹可是名氣不小，專門練來給新進弟子築基之用，需要的天材地寶不少。在雲霄門，現存不過十來粒，非立下大功不得授受。
清一笑道：「靜名師弟不用擔憂！那賊子身上沒有，定是藏於路上某個地方，大家用心尋找就是，不怕找不回來。」
靜嫻聽了心急如焚，「那就煩請清一師兄快上些食水，我等吃了就上路去尋。」
「這如何使得？」清一作為主人自然要有一番客套，「雲霄觀已多年未有道友光臨，諸位此次路過也算一番盛事，貧道怎麼也得盡些地主之宜才是！」
靜嫻脾氣素來不好，又看不起雲霄門，堅決不願。清一略微勸了兩句，也就作罷，示意觀中幫閒將饅頭、稀飯送上。
李墨拿起饅頭，目光在幫閒中閃過，沒發現那漢子的身影，不知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又偏頭打量太乙門中人，目光最後集中到那女孩身上，暗中與西崑崙那叫雲曦的女孩相比較，感覺還是雲曦更美些，尤其是那一臉輕愁、楚楚動人的樣，特讓人心生憐惜。
太乙門人就著些鹹菜，悶頭吃了，御劍離開。劉道士屁顛顛趕在人家身後送出，回來時一臉陶醉。這次終於看到得道之士御劍而飛，好比吃了龍肝鳳膽，瞅著比他自己會飛還要興奮些。
飯後，清玄領著一幫孩子出觀來到後山。李墨昨夜天黑，沒有到後山那高崖石樓旁有條人工開鑿的棧道，有鬼斧神工之勢！白日裡站上去，地在腳下數千米下，蒼天古樹看著也不過如螻蟻般大小，頭頂藍天，雲從腳下過，山風繞體，很是考驗人的定性。
順著棧道七繞八拐，往下走了大約一刻鐘，轉入一個山谷，迎面只見山谷裡端的峭壁上懸空建有一座高閣，名為聽濤，也是他們未來學經修道的地方。至於有小童問到學經為什麼要放在這種地方，他脾氣倒好，自承不知，只知自打雲霄觀建成，就有這個規矩。
懸空而建的聽濤閣高九層，閣前有兩層平台，都有石欄杆圍著。眾孩童進了一層，脫鞋進入一間百坪左右的房間，室內鋪著梨木地板。室內早已放好三十六張書桌，男女各據一邊，跪坐在書桌前。
雜役進來給每張桌子上放了本經書、空白的竹簡以及筆墨用具，李墨抬眼就看到昨夜那漢子，原來他今天給弄到了這裡幹活。這傢伙夜裡做了那麼大的事，同夥死了，居然臉色如常，甚至還帶著謙恭的微笑善待每一個孩子，真是不得不讓他佩服。
清玄等雜役們退出，認真地在小童們臉上看過，方才開始正式交代，「你們入山，將在此學習修行五年。五年後，若是你們中有誰能會道心，開玄竅，安爐立鼎，則可正式拜入雲霄門，前往太華山崑崙勝境中精修無上大道。」
原來到了這觀內，還不是雲霄門的弟子！李墨感覺受騙，不過轉念一想，反正他自身也沒想過常呆，如此更好！五年，算下來他到時還不足十四歲，正好下山找個活計，攢夠行頭也好行遍天下。不過這樣一來，劍術修煉就卻不可有絲毫放鬆！他暗暗告誡自己。
在一幫孩童眼裡，這入門的標準很沒個定性！尚未跨入道境，什麼是「會道心，開玄竅，安爐立鼎」，他們根本一點不瞭解。狐疑中，一個個相互對望，臉上緋紅，屁股一扭、一扭，跪坐得相當不規矩。這姿勢本就考人耐性，寒家子弟平時少有練習，再加上擔心這門中嫌貧愛富，更是跪不安穩。
這些動作一一落入清玄的眼中，這本就是個考驗的關口，若是對自己的恆心、毅力沒有信心，那修道之路就難如登天，與其這樣，還是早尋他路的好！他的注意力特別集中在李墨這幾個沒怎麼受到影響的孩子身上。
別人如何李墨不知，他之所以穩如泰山，那是因為其本就沒心思上山學道，只想打發日子，快快長大，也好自立，不再為家中所累。另外，他若不是習武之人，也是不耐如此長跪。其他人心思煎熬之際，他則感覺百無聊賴，瞅了眼經書，封皮上有《道德真經》四個梅花篆字。這書乃道家基本經典，曾經涉獵過。翻開一看，內容也差不多，唯獨與凡本不同的是，他以前看的經書是道經在前、德經在後，第一章章為名為「道，可道，非恆道」。而觀中發下的經書則上下篇顛倒，德經在前，第一章為「上士聞道」。
清玄一開講經書，就看出其中一些曾經讀過該經的孩童的疑惑，也不解釋，詳細講解了「上士聞道」和「道生一」兩章，而後讓他們在空白竹簡上將書寫兩章的內容。
這實在太簡單！李墨飛速調墨起筆，洋洋灑灑，一百來字揮毫而就。寫完抬頭一看，其他人都還在繼續奮鬥。側前的楚天涯肯定也是讀過這書，只是凝神肅容，一筆一劃寫得極其認真。再看其他人，一幫家境好的子弟臉上表情都不錯，可那些農家出身的子弟就困難多了！尤其是那個會拳的男孩，似乎沒經過多少啟蒙，抓著筆桿，一臉沮喪。
李墨正四處張望，清玄已經悄無聲息走到他跟前，拿起竹簡看過，只見其字體飄逸，確有一番功底，輕輕點點頭，不過與此同時眉頭卻已蹙起，淡淡地吩咐道：「把竹簡洗了，再寫。」說著他直起腰，「每人書寫三遍，今日早課就此結束。」而後他回到自己位子上，點了十幾個字寫得吃力的孩子，讓他們留下，要給他們補課。
這竹簡寫字就是有這個好處，可以重複使用，既節省，有正合練字。李墨又是最先一個寫完，把書桌收拾好，給清玄行了禮，快步離開。離吃飯時間還早，正是練劍的好時候。因為年幼，他沒注意到清玄望著的目光裡神色複雜，眉頭緊蹙。
回宿舍拿了木劍，李墨就近找了林子裡的空地，一板一拍地練起。過了沒一會，楚天涯跟至，大概是已經過深思熟慮，他沒有多說廢話，而是直奔主題，樣子極其認真，「李墨，我想請你教我練劍！」
我就知道你小子必有所求！李墨心中冷笑，臉上帶著讓楚天涯捉摸不定的神色，似笑非笑。楚天涯也不想捉摸，開出價碼，「我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想，我每個月可以支付你兩枚金幣作為學費，還請你不要嫌棄。」
兩個金幣？！李墨很是心動。一個金幣可以換得十枚銀幣、一千枚銅錢。二千枚銅錢足以讓西都一四口之家好好地過上兩個月。有錢人家就是不同！他心中感歎，一時想得出神。
楚天涯見李墨臉上神情陰晴不定，以為對方一時拿不定主意。他自打知道入門還有個五年考核的限制，就多了個習劍的念頭，也好多上分勝算。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李墨，實是家中給我的錢財不多，非我……」
「打住！」李墨將對方的話頭止住，「兩個金幣可以！不過，先付半年。我們可說好了，你堅持不了半年，錢我可不退！」
楚天涯笑笑，相當灑脫，直接掏出自己的錢袋，倒出十二枚金幣，爽快地塞進李墨的手裡。李墨心花怒放，那一個個金色的小精靈躺在他的手心裡，讓他全身發燙。這些可不是青蚨錢幻化出來的假玩意，十足的真金。嘿！若是這小子能付上五年的學費，出了這觀，天下大可去得。
「那好！」過了好一會，李墨終於清醒過來，臉一板，既然收了錢，他這人還是挺負責任，比照著賀老師傅當年的說法，悉心指點。
楚天涯大戶家出身，家中有護院師傅，也曾經學過些拳腳、劍術，不過那些護院的水平似乎和賀老師傅比差太遠，尤其是在精細處。兩小子一個教、一個學，很投入，一個不小心，就過了吃飯的時間。等兩人趕到飯堂，正好看到劉明那張得意的臭臉。
清林老道負責觀中戒律，很乾脆地給了兩人一個處罰，下午去柴房砍柴，為期三日，以觀後效。這次清玄聽了只是瞅了眼李墨，沒再出言相幫。清一有些奇怪，瞟了他一眼。
兩人心中鬱悶，將將吃完，劉明一臉陰笑地迎上，示意兩人跟他走。清一望著兩孩子的背影，側頭望著清玄，「今天第一次授課，師弟對這幫新弟子作何評價？」
清霞和清林兩人的注意力當即給吸引過來，清玄正想回答，看到身邊尚有幾名執事和幫閒，那表情煞是奇怪，一板臉，「我們在此議事，爾等各自忙去吧！」一幫人急忙若鳥獸散。
「說實話！」清玄一臉無奈，「情況殊不樂觀！我看半年內，下午的時間都得耗在替一些弟子啟蒙上。」
「唉！」清林長歎一口氣，應和道：「先天不足，後天難補。不如讓他們各自修行，去蕪存菁。」
清霞臉色頓時一變，「清林師兄說得哪裡話？我們的弟子本就人少，怎麼能和那些弟子人數眾多的大派相比？還是在教導上多下點功夫才是正理！」
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修道之人，誰不是一心想著如何精進自己的修行，生怕拉下一分一秒，誰肯把精力在這些去向未定的弟子身上過多消耗。清林心中苦笑，這次他們四人出山住持外務，本就是抽籤的結果，不得不來。雲霄門與其它門派不同，由於一些特殊的原因，修行進度比別派要慢。其它各門之人得道早，一個個形體優雅、面貌若仙，而雲霄門中弟子練成金丹相對比較晚，多數人看起來外形都已是垂垂老暮。若是再因為教授弟子，過多耽擱了自身修行，怕是益發不能與他人相比。
「哪……這幫弟子心性、悟性如何？」清一皺著眉頭問道。
「悟性都還不錯！雖說出身不高，起點上略有些吃虧，畢竟也還是經過千挑百選才找來的。至於心性，年紀尚幼，沒能定型，還需千錘百煉。」
清一聽懂了這話的意思，「剛才出去的兩個孩子如何？」
清玄知道清一想問的是誰，微微一笑，「那雲中楚家的小子天資不錯，家教也可以，起點相對較高，在這幫弟子中穩居上游，是個好苗子！唯獨小小年紀就帶著一身世家風氣，少了些灑脫。其實要說天份，那李墨當居第一！不愧師兄慧眼。可惜，我觀其行，視其字，顯是過於聰穎，變得生性佻脫，心竅靈動，若是不經磨煉，道心難定。」
難怪剛才清玄不肯出言替李墨求情！清一輕輕皺起眉頭，撫摸著自己的長鬚。清玄勸慰道：「師兄莫憂！我看師妹此次挑來的幾個女弟子，天資不俗，得道的希望很大！」
得此一話，清霞臉上微微掠過一絲潮紅，正要謙遜幾句，突然察覺有高人御劍前來，人數還不少，顯得氣勢洶洶，四人同時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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