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戰爭慣例
最高當局蔣介石最近的心情很不好,身邊的人誰也不敢惹他,倒不是因為小鬼子的鬧騰,而是因為最高當局所盼望的英美介入中日紛爭至今還是鏡中花水中月。英美也不是沒有搭理國民政府的外交代表和最高當局的特使,只是他們那種格式化的外交推諉辭令已經讓最高當局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和無比的憤怒。可失望歸失望,憤怒歸憤怒,最高當局從來也沒有放棄過外交上的努力。時間,這是最高當局所需要的,他需要時間,中國也需要時間來準備一場看起來可能是無可避免的戰爭。當然了,在最高當局看來如果能避免戰爭的話,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唯一能夠令最高當局心安的,是蘇俄政府倒是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但最高當局宦海沉浮自然也不是初出茅廬的二愣子,心裡面清楚的很,蘇俄當局這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最高當局上廬山了,住進了風景宜人舒適雅致的美齡宮。美齡宮自然是美的,廬山的風景自然也是美不勝收的,唯一不美的事最高當局的心情,即使廬山的清涼山風也不能降低他心頭的怒火。最高當局的怒火來自日本人咄咄逼人的囂張氣勢,也來自英美列強國家不冷不熱地屁股臉,更多的是因為對於當前局勢的惶恐而裝模作樣的憤怒。惶恐也好,憤怒也罷,最高當局到底還沒有荒廢國事的意思,這不把軍委會的軍事會議也搬到了廬山上。
中日之間必定有一戰,這已經是不爭的事情,問題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規模,後果又會怎麼樣。軍委會和德國顧問團的分析意見倒是難得地一致,平津或者上海,沒有人反對這兩個可能地區的判斷。爭論的事情在於日本人會不會在南北兩條線同時作戰,對於這個問題,軍委會的意見是不可能,因為日本人歷史上從來也沒有兩線作戰過,況且這是兵家的大忌。不過軍委會的意見沒有多少底氣,原因很簡單,所謂的兵家大忌是在雙方幾乎同等的實力前提下考慮的。德國顧問團的人倒是非常簡單,他們認為日本人完全有能力在中國展開南北兩條戰線,因為這在戰略上也是可行的,只要南北兩線一夾擊,中國的東面沿海地區極有可能會落入日本人的手中。
「好了!」蔣介石擺了擺手。「諸位將軍都不用爭了,我認為這樣的爭論並沒有多大的實際意義。從平津地區的北線進攻,從上海的東線進攻,甚至從南線的廣州進攻,對於日本的軍事實力來講都是可能的,它們也具有從這三條線同時進攻我國的能力。」
「委員長高見!」何應欽推了推金邊眼鏡。
「嗯!」蔣介石對何應欽的反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倒不完全是因為西安事變的事情。「我早就說過,對付日本人,我們要政治外交和軍事準備兩手抓,哪一方面都不能放鬆。這不僅是我個人作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最高負責人的決心,也是我中華民國的決心。戰爭真要是無可避免,那就打麼,想我中華泱泱大國歷經百年滄桑雖落後於東洋之彈丸小國,但他們想要一口吃掉我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英美西方列強也是不會答應他們的,世界各國在遠東地區有著極其重要的戰略經濟利益,日本人也要掂量掂量的。」
參加會議的將軍們相互對視了一眼,他們搞不明白最高當局為什麼突然岔開軍事問題,又做起政治文章來了。
「所以,我們對國際社會的政治介入要有信心,對英美列強國家的實力也要有信心!」蔣介石繼續說道。「即使戰爭爆發,在座的將軍們都是戎馬一生久經沙場的戰將,我相信諸位能夠盡一份軍人保家衛國的職責,負起守土的神聖使命。上午的會議,已經最終確定了全國各個戰區的劃分和部隊的分配方案,諸位都辛苦了。特別是法肯豪森將軍和德國顧問團的友人在這方面出了大力,我代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表示衷心的感謝!」
「蔣委員長客氣了,這也是我們德國顧問團的職責。」法肯豪森將軍皺了皺眉頭,他對蔣介石在軍事會議上要文嚼字已經深惡痛絕了很久了。
「但是!」蔣介石把話一轉,又回到了軍事問題上。「對於日本軍隊的瞭解,恐怕諸位將軍當中的很多人都有所瞭解,你們當中的很多人早年都是從日本軍事院校畢業的,現如今的很多日本將官還跟你們是同學關係,呵呵!……幾十年前,我也曾經入過日本的軍校學習,對他們的軍事思想還是有一定瞭解的。」
最高當局的這話倒不是謙虛,1910年的時候,他從日本陸軍參謀部所屬的振武學校畢業,那是日本陸軍專門為中國留學生開辦的軍事預科學校。蔣介石從這所學校畢業之後,就入了日本陸軍第13師團第19聯隊當了一名士官候補生。不過,這也成了在座的將軍們中有好多人暗中斐議他的理由,說他只對下級軍官的業務熟悉,而不懂戰略戰術,頂多只能當個營團長。
「諸位將軍開頭爭論的問題其實很簡單,日本人將會在哪裡向我們開戰呢,這裡!」蔣介石在地圖上所指的地方正是平津地區。
在座的將軍們和德國顧問團的人都驚異地看著蔣介石。
「諸位將軍,考慮戰略問題,不僅要考慮軍事更要考慮政治,還要研究對手的心理!」蔣介石暗中哼了一聲。「為什麼是平津地區呢,很簡單,因為在對我們中國民國的軍事戰略上,日本陸軍勢必要佔據上風。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人無時無刻不夢想著要進軍大陸,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特別是幾年前的〈田中奏折〉被我中華義士曝光之後,他們的野心更是大白於天下。諸位將軍不要單純地認為日本海軍力量的強大,要知道陸軍才是日本軍事力量的基礎。當然了,正如諸位已經知道的那樣,日本陸軍和海軍之間的恩恩怨怨從來也沒有中斷過。作為島國,海軍是最重要的軍事力量,但要想向大陸發展卻必須要依靠陸軍,這是為什麼說陸軍海軍之間的矛盾是因為日本作為一個島國的國家戰略左右搖擺的產物。」
「蔣委員長真知灼見!」法肯豪森將軍難得地出生讚揚了蔣介石一句,他就是這個性格,有什麼就說什麼。
「謝謝法肯豪森將軍!」蔣介石當然知道法肯豪森將軍的性格了,所以真誠地向他點了一下頭。「這就是我為什麼判斷開戰必在平津地區的原因,按照我的判斷,日本的陸軍和海軍必然會各自製定自己的一套戰略和戰術進攻方案。如果陸軍佔上風,就在平津地區開戰,因為他們的華北駐屯軍就在天津,關東軍在關外虎視眈眈,因此佔盡地利。而海軍的戰略佔上風,則必在上海,因為那裡有他們的駐滬海軍陸戰隊。」
「可是委員長,為什麼您判斷日本陸軍的戰略方案會佔上風呢?」
「我一直以來就跟你們講,軍人不僅要學軍事還要學政治,呵呵!」蔣介石得意地掃視了在座的將軍們一眼。「日本現在的內閣是文官內閣而不是軍人內閣,這就是原因。諸位將軍,你們哪一位研究日本的〈田中奏折〉了?……〈田中奏折〉中所說的日本既定政策首要謀圖的是滿洲的東三省,如果他們要再往前走一步,那就是華北!這就是為什麼日本人在華北要做那麼多文章的國策基礎!不可否認,日本人無疑是聰明和高素質的,從一蠻荒小島發展成世界強國之一就是證明。從文化的角度也可以佐證我的這一判斷,我們中國人常說欲圖中國必謀中原,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也在日本人的戰略思想當中有所體現。別以為自近代以來,我們中國的很多技術和思想是向日本學習的,可歸根結底,日本人的思想根源還是建立在華夏文化基礎上的。」
在座的將軍們紛紛鼓掌起來,而何應欽則是詫異地看了蔣介石一眼,才慢慢地舉手跟著鼓掌。
「委員長!」一位身材魁梧的二級上將站了起來,此人正是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平津衛戍司令、29軍軍長宋哲元。
「明軒有話請講無妨!」蔣介石好像知道宋哲元有話要說。
「既然委員長作此判斷,那為什麼又指示職部對日本人的咄咄逼人態勢做多方忍讓呢?」宋哲元的話當然是有所指的,這誰都明白,或許除了德國顧問團的法肯豪森將軍之外。
「明軒請坐下!」蔣介石笑了笑,示意宋哲元坐下說話。「我說過對待日本人的問題,要三分軍事、七分政治解決,我們要著眼於力爭國際介入,只要國際介入,就有辦法。對待日本人的態度,我還是一個意見,要隱忍,隱忍你懂嗎?」
「可是,這國內的輿論,還有北平、天津和河北的民眾,還有流落到平津地區的幾十萬東北難民,他們……」
「你不要說了!」蔣介石不耐煩地地打斷了宋哲元的話。「你不就是怕落下個不抗日的罵名嗎,嗯?這個罵名落在我身上的並不比你少,你不要以為自己有多麼地委屈。這是政治,國與國之間的政治,不是街頭喊幾句口號就能解決問題的,要是這樣的話,我蔣某人第一個帶頭上大街去!日本人正愁找不到借口,我們不能給他肆意發動戰爭的借口。至少我們的軍隊不能開第一槍,不能讓日本人把戰爭責任往我們身上在栽贓。」
宋哲元撇了撇嘴,心想你老蔣說得輕巧,還第一槍,老子在喜峰口都打他狗日的了。
「當然了,話說回來,我們並不是不抗日,怎麼可能不抗日呢,中國乃吾輩之中國,乃吾輩生息之地,日本人真要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發動全面的侵華戰爭,我們這些軍人也只有奮起誓死抵抗了!」蔣介石脫下手上的白手套扔在了桌子上。「要不然我們在這裡開軍事會議做什麼!」
「委員長說的是,我看我們還是回到會議的整體上來吧,啊?」何應欽向將軍們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在這個問題上再說下去了。「委員長,部隊的戰備命令您看?」
「娘西皮,發!」蔣介石的這一個娘西皮實際上是針對何應欽而發的。「不過,戰備的命令要秘密下發各部隊,各部隊必須在本月底前全面做好動員準備工作,隨時等候軍事委員會的命令。第二,戰備命令不要以軍事委員會的名義下發,要以總參謀部軍訓總監部的名義發出,具體的命令就由總參謀部口頭傳達。這麼做可以暫時有一個合理的掩飾。」
「這……好!」何應欽暗罵了一句。
「明軒,最近平津地區的局勢不穩,我看你就不用繼續參加會議了,明天你就直接回北平吧,」蔣介石忽然對宋哲元說。
「是!」也好,省得在這裡乾著急,反正這老蔣也沒什麼可說的,宋哲元心想。
「你這次回北平,千萬要把握好隱忍兩個字!」蔣介石叮囑道。
「是!」不還是隱忍兩個字嗎,老一套了。
「你要記住,所謂隱就是引而不發,所謂忍就是要忍到忍無可忍為止,明白嗎?」蔣介石看了宋哲元一眼說。
「什麼?」宋哲元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是,卑職一定牢記蔣委員長的教導!」
「好了,我走了!」蔣介石站起來揮了揮手。「具體的軍事問題就由你這些將軍們研究吧,今晚夫人舉辦了一個晚會,希望法肯豪森將軍和諸位將軍們能夠賞光。」
上海,日本駐上海海軍陸戰隊司令部。
日本海軍駐上海「清水」特務機關長福康龍又敲了敲島田寅次郎辦公室的門,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的這位老同學情緒可不怎麼樣。因為上次突襲國共上海秘密會談現場的行動失敗之後,島田寅次郎受到了海軍部和上海海軍陸戰隊司令部的嚴厲斥責,不過倒沒有既沒有讓他刨腹『自殺』謝罪,也沒有把他撤職查辦,而是把他閒置了起來。島田寅次郎的突擊隊指揮權已經被迫交了出去,由於上次行動的失敗不交出去是不可能的,只可惜了島田這麼長時間來的努力,現在可以說付諸東流了。
「福康君?!」島田寅次郎打開門,發現是自己的老同學,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怎麼,島田君難道不肯讓我這個老同學進門嗎?」福康龍又故意繃著臉問道。
「哪裡哪裡,請!」島田寅次郎高興地向福康龍又鞠了一個半躬。
「這段時間把你悶壞了吧?」福康龍又沒有跟島田寅次郎這個老同學客氣,開門見山地問道。
「說實話的確是的,福康君!」島田寅次郎歎了一口氣。「哪像福康君如金春風得意的。」
「你這小子,跟我說話都酸溜溜的,哈哈!」福康龍又笑了起來。
「福康君,你是知道的,我……」
「好了好了,不說以前的那些倒霉事了。」福康龍又理解地拍了拍老同學的肩膀。
「福康君找我一定是有事的吧?」島田寅次郎感激地笑了笑。
「嗯,的確有事找你!」福康龍又點頭道。「自從上次的行動失敗以後,很對不起,我沒有能夠幫到你,那件事情我也有很大的責任的。不過,我們今天不說這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島田君,中國古人說得好,失敗是成功之母,就連偉大的發明家愛迪生也這樣說過。所以,我的老同學,你必須振作起來,恢復你島田君以往義氣奮發的精神面貌!」
「謝謝,福康君,請放心,我會的!」島田寅次郎點頭道。
「那就好!」福康龍又笑了。「島田君,現在就有一個讓你發揮特長的好機會,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當然,我願意!」島田寅次郎太瞭解自己的這個老同學了,沒有把握的事情他從來都不做,他要說有機會那就肯定是個機會。
「好,這才是島田君!」福康龍又用手往島田寅次郎的肩上拍了拍說。「是這樣的,帝國內閣在對華戰略上的猶豫和懦弱已經引起了陸軍部和我們海軍部絕大多數軍官的極大不滿,近衛首相最近可謂澆頭爛耳了,呵呵!根據我們清水機關的消息,我們的那些陸軍同行們打算自己動手了!」
「是嗎?」島田寅次郎一聽之下頓時來了精神。
「是的,聽說這件事情是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中將閣下在背後策動。東條閣下甚至為此上書大本營,他說:從準備對蘇作戰的觀點來觀察目前中國的形勢,我們相信:如為我武力所許,首先對南京政權加以一擊,除去我背後的威脅,此最為上策。」
「東條閣下說得太好了,咦,你怎麼知道的?」島田寅次郎拍了一下大腿。「難道是……天哪,福康君,你小子可真是走狗屎運了!」
「哎,怎麼說得這麼難聽呀?」福康龍又故作不滿地把臉一繃。
「對不起對不起,福康君,你小子都快妒忌死我了,哈哈!」島田寅次郎當然知道老同學不是真的生氣。「不過,還是恭喜你了,呵呵!」
「這不值一提!」福康龍又擺擺手。「這回要讓陸軍搶在前頭了,我們海軍也不能太落後了。」
「是呀,支那的事情怎麼能少了我們大日本海軍呢!」島田寅次郎興奮地揮了揮手。
「中國,不要老是支那長支那短的,要尊重我們的對手,難道你好沒有吸取上回失敗的教訓嗎?」福康龍又這回可不是開玩笑了,他最反感的就是國內和軍界的很多人狂妄得都快有些歇斯底里了。日本國內目前還有一種速勝論斷,說戰爭中國這樣的東亞病夫之國,根本無需進行全國動員,只要派遣幾個師團就可以很快地將中國打敗。
「是!」島田寅次郎知道老同學要說正題了。
福康龍又沒有欺騙自己的老同學,他這次的確給島田寅次郎帶來了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由於陸軍的少壯派軍官在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中將的策動之下,對內閣和大本營施加了極大的壓力,近衛文縻首相最近已不再堅持原本不採取軍事行動而以高壓政策為主的策略,這給了陸軍的那些人動手的理由,現在只需要一個借口了。福康龍又很清楚陸軍的那些人對這件事情的策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如果要動手的話,估計就在最近的幾天之內。當然,跟陸軍一樣,海軍當然也不是什麼善茬,「季風」計劃就是專門為對付中國而準備的。跟陸軍一樣,海軍對「季風」計劃也進行了多次演練,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只等決策的人一聲令下了。
「福康君,需要我做什麼?」島田寅次郎忍不住問道。
「你這個傢伙就是這一點不好,太心急,呵呵!」福康龍又笑了。「是這樣,目前上海的僑民不是都已經組織起來了嗎,我們需要一個專業的人去領導他們。當然了,那些人打仗是指望不上的,不過壯壯聲勢什麼倒還可以。不過最重要的是,我們海軍跟陸軍一樣需要一個發動的借口,你明白嗎?」
島田南寅次郎太明白了,帝國的戰爭借口從來都是自己創造的,縱觀兩千多年來的每一次戰爭,無論內戰外戰鬥一樣,這種自己找借口的做法幾乎都已經成了戰爭慣例了。島田寅次郎的心裡面一陣狂喜,這一次可不是戰國時代兩個番邦之間幾百上千人的對毆,這可是帝國對支那這個龐大國家的聖戰,是要忌載入史冊的呀。想到這裡,島田寅次郎的臉上忽然湧起了一陣血熱的感覺。
1937年7月6日晚間,一封絕密電報發到了關東軍司令部,並很快被交到了東條英機和其他少數幾個重要人物的手上。
「閣下:明晚天氣可能有變,請注意天氣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