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西安之夜
坐在華宇電影院最後一排的戎瑞心潮澎湃，怎麼也無法集中精神觀看螢幕上的電影，在他看來，此時的銀幕能夠是如此的模糊，彷彿有煙霧在上面升騰一樣。倒是旁邊的文裕看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這個傢伙在美國的時候就挺喜歡看電影的，要是戎瑞沒什麼任務，他一定會拉上隨便什麼人在電影院裡面一坐就是一整天，還美其名曰學習英語。對於文裕的說辭，戎瑞只是一臉微笑不置可否的樣子。
螢幕上，大批的民眾在凜冽的寒風中慷慨激昂地高喊著口號，行進在大街上，橫幅上抒寫著巨幅的抗日標語。遊行隊伍的規模足足超過了萬人以上，隊伍裡面有學生、教師、工人和更多的市民，甚至還有東北軍和西北軍士兵和下級軍官的身影。大批的市民在街道兩旁觀望著，群情激昂之下，有許多市民主動加入了遊行的隊伍。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把日本從中國趕出去！」
「停止內戰，槍口對外！」
「我們一定要打回老家去！」
「亡國奴，毋寧死！」
……
冬日的西安是寒冷的，然而街道上遊行示威群眾的熱情卻在口號聲中不斷地高漲著。一張張激情的年輕面孔，一個個高舉的拳頭，一聲聲憤怒的呼喊，響徹了雲霄。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一邊拉著父親的手，一邊高舉起自己稚嫩小手中的小旗幟，跟著父親行進在遊行隊伍中間。小女孩的聲音雖然稚嫩，她的口號聲卻迎來了周圍市民的一片叫好。
這一天是十二月九日，同樣是一年前的這一天，北平爆發了大規模的抗日愛國運動，迅速席捲了全國各地。為了紀念一二九運動，也為了向正在西安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請願，西安市的文化知識界、工人愛國協會、學生組織和愛國市民組織了起來，紛紛走上街頭湧向西北剿總司令部、陝西省政府、綏靖公署等政府要害部門。參加遊行示威人們的政治訴求很簡單，也很明確，那就是立即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然而，他們的訴求能達成嗎？或者這是可能的，看到周圍那些維持秩序的東北軍官兵們同樣慷慨激昂的神情，遊行示威人們的情緒更加弟高漲了起來。
前來維持秩序的東北軍官兵們顯然是無法阻止遊行示威隊伍前行的，一道道阻擋的士兵人牆幾乎沒有費多大的時間就會被遊行示威隊伍衝破過去。遊行示威的組織和倡導者們顯然也沒有放過這個極好的宣傳機會，不知從哪裡搬來的一張矮凳子就成了演說台。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正站在矮凳子上，大聲地向官兵們宣讀著一份聲明，聽起來似乎是遊行示威組織者的告東北軍官兵書。
「……東北軍官兵們，東北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更是全國四萬萬同胞共有的黑土地。五年前，萬惡的日本強盜奪走了我們的千里沃土，我們西安的市民不敢心，全國的民眾不敢心呀。東北軍的官兵們，難道你們就甘心嗎？！」
「……」東北軍的官兵們憋著嘴巴，沒有吱聲。
「東北軍的官兵們，難道你們就這樣甘心做亡國奴嗎？！」戴眼鏡的中年人用手指著周圍的東北軍官兵，突然大聲地質問道。
「不……」
「我們不甘心！……」士兵中有人大喊了一聲。
「我們東北軍不做亡國奴！」
「誓死不做亡國奴！」
「我們要打回老家去，奪回東北！」吶喊的聲音終於在東北軍官兵中間響徹了起來。
「好！……」
「好樣的！……東北軍的官兵們，我們支持你們！……」
遊行示威的隊伍和周圍的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他們用這種方式來表示對東北軍的支持。然而，在城市的另一邊，一支人數更多的遊行示威隊伍卻沒有這麼幸運地遇見東北軍或者是西北軍的阻攔，橫在他們面前的是陝西省警察總隊的高壓水龍、馬隊和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望著眼前黑壓壓的遊行示威人群，警察特務們一個個如臨大敵。他們是絕不敢放這些遊行的人們過去的，就在剛才，最高當局侍從室的電話已經打到了警察廳長的辦公桌上。最高當局的指示非常明確，立即勒令遊行的學生、市民們散去，否則就武力驅逐，絕不得姑息以致令事態擴大。
「我們不回去！……」
「你們憑什麼不讓我們請願，難道你們就不是中國人嗎？！」
「我們要見省主席！……」
「我們要見蔣委員長！」
「對！……我們見蔣委員長去！……」
遊行示威的隊伍中，起先那個小女孩被他的父親抱了起來，騎坐在父親的肩膀上。他的父親喊一句口號，小女孩也跟著喊一句口號。看得出，小女孩雖然不一定能懂得今天大人們遊行示威的真正意義，但她卻能夠感受到父親和周圍那些叔叔、阿姨、大哥哥和大姐姐們的激情。
「真是反了，你們？！……」一個身材高大的警察跨坐在高頭大馬上，氣急敗壞地用馬鞭指著學生和市民們。「蔣委員長有令，學生必須馬上回學校上課，市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不得上街遊行示威，故意擾亂社會秩序，但敢違抗者，一律依法查辦！……聽見沒有，都給我回去！……」
「我們遊行示威是為了要求國家停止內戰一致抗日，怎麼是擾亂社會秩序了？！」一個學生模樣的人大聲地質問道。
「對！他這是對我們的污蔑！……」
「嗨？！……小子，老子……啪！……」身材高大的警察一甩手就是一馬鞭，學生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條血痕。
「不許打人！」遊行示威的人們大聲地叫喊了起來。
「警察打人啦！……」
「打人怎麼啦？！……對付你們這些刁民，就是要用手裡的鞭子！……」警察惡狠狠地對著周圍的人們揚了揚手中的馬鞭。「來人！……給我把這個無知狂妄的小子抓起來！」
「你們又憑什麼抓人？！」一聽說要把學生抓起來，遊行示威的人們不幹了，頓時人群向前湧去。
「憑什麼？……嘿嘿，就憑這個！……」警察一伸手就把腰間的手槍拔了出來，腮幫子抖了抖。「都給我站住，不許往前擠，再往前擠，老子就要開槍啦！」
「不許打人！」
「不許開槍！……」
「放我們過去，我們要見蔣委員長！」
「停止內戰，一致抗日！」
一看警察把槍拔出來了，隊伍前排的幾個人愣了一下，但隨即就被後面的人群擁著向前湧去。遊行隊伍的一萬多人向前湧動著，氣勢猶如潮水一般。這時候，警察們也慌了神，跨坐在馬上的警察一看事情不對頭，不由自主地舉手對著人群就是一槍。
「啪！」清澈的槍聲覆蓋了整個現場。
「……」
「啊？！……囡囡？！……天哪？！……我的孩子！……」
……
銀幕上的影像在飛快地轉動著，一會兒是痛哭流涕的少帥，一會兒是皺著眉頭大發雷霆的蔣介石，一會兒又是到在血泊之中的小女孩，她的父親神情呆滯地跪在身旁……銀幕定格在了一身戎裝的少帥張學良身上，只見他提著一把手槍，槍口正對著銀幕前的觀眾。銀幕上的鏡頭慢慢地拉近，少帥的整張臉覆蓋了整個銀幕。忽然，少帥大吼了一聲，「毋寧死！」……
「啊！……吁！……」
戎瑞靠在後排雅座的靠背上驚醒過來。
「怎麼了，老闆？！」文裕被戎瑞發出的聲音愣了一下，藉著銀幕上的微弱光線，他突然發現戎瑞局長的額頭居然滿是汗珠。
「什麼？……噢，沒什麼，呵呵，我睡著了，做了個夢而已……」
西安城東南，少帥張學良的公館，時鐘的指針指向了二十三點三十分。
「副總司令，楊總指揮，現在是23點30分。」東北軍參謀長放下了手中的懷表，對少帥和楊虎城將軍鄭重地說道。
「差不多了，命令部隊進入位置吧。」少帥面無表情地掏出一根雪茄，叼在嘴上。「接下來的事情，就看你們的了……我和楊總指揮會在新城大廈指揮部等著，務必生擒老蔣，記住！……否則，你就砍下我們兩個人的腦袋送到南京去！」
「是！」參謀長轉身出去了。
「來，楊總指揮，時間還有，咱們兩個先喝杯茶吧？」少帥對楊虎城將軍笑了笑，做了個請坐的姿勢。
「悉聽副總司令吩咐，呵呵！」楊虎城將軍點了點頭。
少帥吸了一口雪茄，在籐椅上坐了下來。少帥的衛士給少帥和楊虎城將軍端來了兩杯清茶，悄悄地帶上門退了出去。這時候，任何人都明白，兩位將軍需要安靜，在行動開始之前，他們需要絕對的安靜。
不知為何，戴笠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既不像是因為接受了中統在西安的地盤而興奮過度，又不是因為這幾天西安市面上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出了亂子而頭疼得睡不著。戴笠給自己倒了一顆安眠藥，和著床頭的冷水吃了下去。他原本是不喝白開水的，只不過是因為最高當局喜歡喝而已，他這個追隨者自然是領袖喝什麼他也喝什麼。當然了，不能什麼都跟領袖一樣，否則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翻開《曾文正公》一書，戴笠看了一會兒就什麼興致也沒有了。說實在的，這本書他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可他就是沒有看出最高當局說過的那些領悟。在他看來，曾國藩也就大清朝的一方封疆大吏而已，其他的也沒什麼精神之類的東西可以領悟。要說佩服，戴笠倒是很想知道，這位前清的曾文正公怎麼就愣是博得了後世的最高當局這麼高的評價呢。曾國藩鎮壓太平天國有功，可自己鎮壓『共產』黨和那些反對最高領袖的人也絕對算得上賣力呀，功勞不說，苦勞總也是一大籮筐的。要說忠心這兩個字，戴笠自比曾國藩更要突出一些。為了表現自己對最高領袖的忠心，戴笠煞費了一番苦心。參照德國納粹黨的做法，戴笠規定軍統局所屬人員在提到最高領袖的時候必須立即起立，以此來表示對領袖的敬意。軍統局各部門及所屬各單位的辦公室裡面，必須按規定選掛最高領袖的標準像。曾經有個屬下甚至提出建議，乾脆照搬納粹黨的做法，向領袖行禮的時候，高喊蔣委員長萬歲。建議不錯，但卻被戴笠斷然否決了，因為這畢竟不是在頭腦簡單的歐洲西方世界，中國人還是多少要講究一點含蓄的。
戴笠也有煩心的時候，而且煩心的事情並不少，不過大多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最近一段時間，雖說軍統局在西安的工作有了較大的發展，但也有很大的隱憂。這個隱憂就是原先安插在東北軍和西北軍中的特工人員遭到了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戴笠固然痛心，但也無可奈何，他總不能向最高當局告狀，找上張學良和楊虎城興師問罪吧，那多半是自找沒趣的結果。戴笠並沒有把這件事情怪罪到羅英年的頭上，倒不是因為戎瑞曾經為他說過的幾句好話，而是在他看來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前此錯把日本人的情報據點當作『共產』黨的事情，戴笠一笑置之，因為他對日本並沒有什麼好感，甚至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厭惡。如果不是因為最高領袖的策略，他早就對日本人下手了。
這時候，戴笠忽然聽到了門外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從聲音上聽得出來，來的人數不少。
「站住，什麼人？！」戴笠聽到門外衛士的輕喝聲。
「我們是西北剿總的，我們少帥和楊總指揮有請戴局長參加緊急軍事會議。」
「證件？……呃？！……」
門外的兩個衛士顯然是遭了來人的毒手，戴笠一陣的心悸。這些人自稱是張學良和楊虎城的人，是真的還是冒充的？假如是『共產』黨地下黨假冒的，人數一定不會這麼多，但假如是真的，那……聯想到這幾天的軍事會議內容，戴笠額頭的冷汗淌了下來。
「咚咚！」急促的敲門聲音並不怎麼禮貌。
「什麼人？」戴笠看了看緊閉的窗戶，頹然地放下了手中剛剛提起來的美制m1911a1型手槍，努力平抑了一下自己的語氣。他居住的這一層是西京招待所的最高層，戴笠自信沒有這個本事從六樓逃出去，再說來人也一定在樓下有了妥善的佈置。
「我們是西北剿總司令部的，我們少帥和楊總指揮有請戴局長參加緊急軍事會議。」
「你們……呵呵！……」戴笠伸手打開了反鎖的房門，見到門外站了一大群荷槍實彈的西北軍官兵，他反而笑了起來。「你們楊總指揮請我嗎，那就走吧……噢，我的手槍在桌子上，你們自己去拿吧……」
「很好，戴局長，我們是十七路軍憲兵營的，奉張副總司令和楊總指揮的命令逮捕你……」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短促的槍聲，隨後便是激烈的輕機槍和駁殼槍夾雜的交戰聲。聽槍聲的方向，好像是從臨潼華清池方向傳來的，最高當局這時候應該就下榻在那裡。聽到槍聲，戴笠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緊接著，西京招待所的樓下也傳來了幾聲槍響。招待所大樓裡居住的國民政府要員家屬們大概是被槍聲驚醒了，很多女人的尖叫聲響了起來。
「怎麼回事？」剛才說話的西北軍少校扭頭對身邊的人說道。
「報告，邵元沖跳窗逃跑的時候，被我們的人開槍打中了。」這時，一個挎著山西造二十響的西北軍士兵跑了上來。
「快，趕快送醫院！」少校皺了皺眉頭。「把這些人的家屬都集中到樓下的大廳裡面，給我一個一個地點名，不要放過一個人。」
新城大廈。
「抓住了沒有？……嗯？不見了？！……孫茗九，立即組織人馬搜山，就是死了也要給我找到屍首！」身著國民革命軍一級上將戎裝的少帥張學良大吃了一驚，電話中的這個消息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孫銘九率領的衛隊衝破了中央憲兵隊守衛的驪山行轅，可惜今天的主角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卻不見了蹤影。據孫銘九說，蔣介石房間內還放著他的假牙，還是溫熱的，看起來沒有跑遠。不過，現在急也沒用，只能等待衛隊搜山的結果了。十七路軍憲兵隊的行動較為順利，留在西京招待所的戴笠、邵元沖以及那些國府要員們的家屬都抓住了。邵元沖跳樓逃跑的時候，被憲兵隊發現了，結果身中五槍，現在已經送到醫院搶救了，看起來情況不妙。邵元沖也算是國民黨的元老了，曾經當過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代主任，是蔣介石的死黨之一。此人也有些能耐，可惜一心跟著蔣介石，當年的「西山會議案」，他就是參與策劃的組織者之一。前段時期因為與汪精衛矛盾頗深，邵元沖正在西部一帶遊歷，此次來西安是被蔣某人拉來充數的。
「給毛先生和周先生的電報發出了嗎？」少帥扭頭問道。
「是的，按照您和楊總指揮的命令，電報半個小時前就已經發出了。」機要參謀點頭回答。
「副總司令，您看那邊……」楊虎城將軍用手推了推眼鏡，不無擔心地問少帥。
「無需擔心，我知道毛先生和周先生的為人，也很清楚『共產』黨紅軍的作風，這一點毋庸置疑！」少帥望著窗外的夜空，斷然地揮了揮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