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咫尺(1)
雪沫兒眼中淚光一閃,微微笑道:「康兒長大了,只可惜我沒親耳聽著。」
落霞聽著辛酸,陪笑道:「主子既然想念小皇子,就更該將身子養好。」
「你將窗扇打開……」
雪沫兒說話略有些氣喘,落霞才要勸就聽她又說:「整日這麼躺著,竟不知今昔是何昔……」心中便不忍拂她的意,拿銀狐披風給她披上,扶起坐至窗前。
窗扇才一開,一股冷風直灌進來,落霞歸雁不由打個激靈。雪沫兒恍若未覺,掙扎一下便要起身,兩人趕忙左右扶住。
天色暗沉無一顆星辰,遠處可見黝黑的宮牆樓閣融入夜色中,越發顯得高遠空曠。風吹過面頰,隱隱地疼,連雙眸都似承受不了這刺骨的冷意,要流出眼淚抵抗,上苑的秋夜是否也有人在寒風中懷念曾經有過的溫暖?雪沫兒輕輕咳了幾聲,突然身子一僵,側耳傾聽片刻道:「是什麼聲音?」
兩人仔細聽了一會什麼也沒聽道,不禁有些著慌。落霞道:「主子想是累了,什麼聲音也沒有。」
「你們聽,是馬蹄聲,還有紫金鑾鈴聲……」
落霞歸雁更加害怕,連忙關了窗扇,扶她在床上躺下。一面勸道:「夜深了主子安歇罷。」
雪沫兒輕輕歎口氣閉上雙目。
皇帝夤夜回京,沿途又有大營派出人馬沿途警戒,至京城城門已關。瑞王出示關防令牌,叫開城門,百十匹馬疾馳入城,蹄聲雷動踏破深夜寂靜,轉眼便見皇宮高牆聳立。
這一路心急如焚,策馬揚鞭趕著回宮,待進了保和門坐上御輦段羿突然想到見著雪沫兒該怎麼著?剎時腦子裡亂哄哄的。
煙霞宮朱漆填金大門在黑沉夜色中有些破落,不見原本的光鮮熱鬧,倒像是血色凝固的久了,殷殷發黑。
夜色這樣暗,門內寂無聲息,這黑這靜,隔著一扇門,重得叫人喘不過氣。一個念頭堵在胸口,他該怎麼辦……怎麼辦?額上滲出一層虛汗,近鄉情更怯,他的膽怯如此絕望,怎麼辦……一句話在心裡翻來覆去,倉皇不已。她……還好麼?另一句話突然出現,比前一個念頭更教人煎熬,迫使他不得不面對。許久,終於鼓起勇氣舉手推門,林安忙報:「萬歲駕到!」
煙霞宮裡的人早歇下,被這一聲驚醒,慌忙穿衣迎出。段羿站在院中看著急匆匆湧出跪地的宮人,心中茫然,怎麼這些人臉上這般驚慌?
進正殿,落霞等人跪地接駕,段羿直身前行,一面沉沉開口:「你們主子呢?」
「主子歇下了。」落霞惴惴不安,實弄不清皇帝為何突然回來。
「唔」段羿不由暗鬆一口氣,這麼說他還有逃避的時間:「你們主子身子可好?」
「回萬歲爺,主子……」落霞咬唇道:「主子不大好。」
段羿腳步一頓,腦中空白,費力想了半天才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太醫怎麼說?」
「太醫……太醫說……」落霞囁吁半天不知該不該說實話,歸雁按捺不住,搶言道:「太醫說主子燈盡油枯,回天無力……」
宛若一個焦雷在半空炸開,段羿騰地轉身,猶不相信,怔怔道:「回天無力?」
「是,主子咯了幾次血,至今痰中仍有血絲,萬歲爺若不相信,可以親自去瞧瞧主子……」歸雁心中激憤口不擇言,林安在旁邊急得使勁朝她瞪眼。歸雁仿若沒有看見,聲音漸漸哽咽:「主子心裡天天盼著萬歲爺回來,今日天黑時候才說聽見鸞鈴聲音,奴才還不相信……」
段羿呆呆站著一動不動,燭火照著他臉上灰暗。明明沒有風,殿內淡綠色幔帳卻簌簌地抖著,上面蓮花正盛,一大朵一大朵鋪天蓋地而來,晃得人頭暈目眩,耳邊聽歸雁聲音忽遠忽近:「萬歲爺,主子到底做錯了什麼會這樣……」
良久,段羿抬腳,搖搖晃晃朝後殿寢室走,每一步都似在刀尖上滾過,五內百骸無處不疼,短短一段路好似崇山峻嶺一般,直走得虛汗涔涔。
宮重殿深,寢室沉寂,唯風吹動院中竹叢,空心之竹泣聲嗚咽繚繞著幾盞朱紗宮燈掛在簷下靜靜搖晃,院中宮牆上人影樹影幢幢,仿若一幕無聲的戲劇,上演悲歡離合。
寢室門口小宮女跪在地上半天不見動靜,戰戰兢兢,偷偷抬頭拿眼一瞄,只見萬歲爺如石雕般站得筆直,臉上忽明忽暗,愣愣地看著寢室雕花木門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