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瀲灩(2)
雪沫兒緩緩登上御舫,走前襝衽施禮,從宮女手裡接過太后所賜雄黃酒仰頭飲下,再謝,側立與后妃之末,目不斜視連段羿看也未看一眼。
段羿坐於龍椅先開始帶著微微的笑意,待見她走上御舫,神色中雲淡風輕恍若不認得他一般,心下不禁氣苦,他好歹是個皇帝,竟被一個后妃視若無睹,真正是可笑可惱,想到此處臉色一沉。
他只顧看雪沫兒,臉色越來越陰鬱,太后不由詫異,一個寶林竟能讓兒子喜怒與形,絕非尋常,當下便用了心思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二人。眾妃也暗中察言觀色,還以為皇帝不樂於見到林寶林,心下無不竊喜。
御舫之上,一時間眾人各懷心思無人說話,內侍竟忘記唱禮,被林安在旁邊一推才大聲唱道:「布宴!」一群宮女手提食屜從花船內走出。
眾妃恍若夢醒,麗妃率眾妃接過食屜,在御舫靠後處船廳中間的紅木大圓桌上布席,又斟好酒請太后皇帝挪駕。太后落坐後笑道:「今日都是自家人,也不拘那些虛禮了,你們就坐下一處用膳罷。」
按規矩,后妃們要站在旁邊伺候太后用完膳以後才回各自的畫舫裡隨意吃些,因此太后雖這麼說,她們哪裡敢坐?太后只得看著兒子道:「哀家許久也沒熱熱鬧鬧地吃頓飯了,就教她們陪坐罷。」
「就依母后。」
眾妃按位份環席而坐,屏聲靜氣不敢出聲。
太后見她們仍舊拘謹,笑道:「難得一家人一起用膳,你們一個個地不說話,怪沒意思的。」
麗妃陪笑:「臣妾不知道母后的喜好,只命奴才們做了些淡軟的菜食,母后嘗嘗可還中意?母后若有特別愛吃的,臣妾教人另外去做。」
太后挑一樣菜放在嘴裡略嘗了嘗,道:「這些便好,你們也吃罷,難不成還要等著哀家餵你們?」
眾妃掩口而笑,氣氛鬆緩許多。
擔心太后空腹飲酒有傷身子,眾妃先陪太后吃了幾樣菜,麗妃這才起身敬酒,等太后飲後又敬皇帝。
眾妃依次敬過酒,輪到雪沫兒都拿眼看她如何行事。雪沫兒上前施禮先敬太后,太后聽完一番祝酒詞後接過酒飲下,仍將酒盞捏在手裡,端詳她半天,道:「這孩子打扮的太素淨了,怎麼也不多帶些首飾?」
覲見太后需衣著隆重,方顯恭敬,因此雪沫兒便以為太后嫌她簡慢要出言訓誡,心下不由陣陣發慌,恭身回道:「是臣妾失儀了,因才進宮不懂規矩,請母后見諒。」
太后微笑道:「你衣飾裝扮皆符合寶林的儀制,只是顏色素淨而已,倒算不上失儀,哀家只是說說罷了。」說完遞回酒盞。
給太后敬過酒便輪到皇帝,雪沫兒強忍住不安,蓮步輕移跪***去將酒盞舉過頭頂,她垂著頭,濃密的睫毛如扇羽遮住黑眸,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段羿也不接酒,半晌過後,彷彿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林寶林不想說點什麼麼?」
酒盞不易覺察地一抖,流出幾滴順手腕滲入袖中,雪沫兒這時才想起還未說祝酒詞,此刻腦子竟然亂了,想不出一句話來。眾人都看著她,有看戲的,有偷笑的,有驚訝的……還有懊惱的,段羿也不知道自個是怎麼了,竟問出這麼一句話,可是方才看著她表情平靜地走過來,行動舉止無半分慌張,他又氣又怒一句話脫口而出,便是想要為難她,教她難堪,好似這樣才能鬆解他的抑鬱,待見她的雙手微微顫抖,他突然瀉了氣,懊悔不已。
「臣妾恭祝皇上萬福安康,事事遂心。」半晌,雪沫兒清晰地說道。
「事事遂心?」段羿暗自苦笑,她還是這般不饒人,伸手接酒一飲而下。
雪沫兒心下一鬆,落回座上才發現不僅手心裡全是汗,竟連後背衣襦也近乎濕透,被風一吹,略略生涼。
酒過三巡,太后略感疲倦,扶著李嬤嬤先回慈安宮,皇帝要親自去送,太后道:「這會子天還早,哀家順路去園子裡轉轉,消消食,你們就接著遊湖罷,不用送了。」皇帝只得作罷,與眾妃送太后上了一艘畫舫,直待看著太后一行上岸才又坐回船廳。
太后一走,眾妃如釋重負,此刻人人都有些酒意,可是都不願意退席。
皇帝也似不願離席,略帶笑意接過眾妃敬來的酒一一飲下。皇帝來者不拒,且始終溫和平易不似平素難以接近,幾盞酒過後眾妃便藉著酒意大了膽子,嬌聲笑語爭獻慇勤。
雪沫兒坐於末座不動聲色地聽著周圍嘈雜喧鬧之聲,心思漸漸飄忽,雙眸越過眾人幽幽望向船廳之外。船廳四面窗扇大開視野開闊,展眼望去荷葉似碧波翻浪般一波連著一波起伏,畫舫竟似在綠海中漂移。
舟行緩慢,肥葉瘦荷,一枝新荷破水而出,在風中瑟瑟發抖孑然而立,碧綠之中一抹粉色十分動人。突然有只翠鳥飛來,在連天綠葉的上空徘徊,許是飛的久了,鳥兒想尋找落腳的地方,不停地起落與荷葉之上,但荷葉雖然寬展,僅靠一枝纖細的枝梗撐著哪裡能托住?那隻鳥兒一徑在荷葉上落下便又飛起,在空中煩躁地鳴叫,終於,它衝著含苞待放的荷花掠去。雪沫兒心下一緊,不禁為那枝幼弱的新荷擔心,惟恐它被翠鳥壓折。出乎意料地,那鳥兒落下,荷花枝梗只是微微一沉,很快便又抬起頭,負重之下煢煢佇立。
看似段羿一直與眾妃周旋樂在其中,其實他心不在此,每一次抬頭與低頭間都會不由自主地朝雪沫兒看去,可是他的眼神卻越來越犀利,隱隱透出冷意。